APP下载

论王尔德的艺术化批评

2016-11-25乔国强

社会观察 2016年8期
关键词:艺术化王尔德批评家

文/乔国强

论王尔德的艺术化批评

文/乔国强

王尔德被誉为著名的诗人、小说家和戏剧家,而其批评家身份一直并未得到充分的重视。殊不知,从西方文论的发展路程和演变轨迹看,王尔德的文学批评思想,如对文学批评的地位和对公众和道德与艺术形式之间关系的认识,远远超出了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认识。他的不少观点、主张,甚至其桀骜不驯的言说方式,都潜入或融会到了20世纪的其他批评流派中。从某种意义上来看,王尔德算得上是20世纪现代文学批评的先驱者。

从发见、阐释的批评到独立、创造的批评

王尔德奋笔疾书的时代是维多利亚时代,那是一个对批评满不在乎,甚至充满偏见和敌视的时代。就连当时著名批评家阿诺德都认为:“批评力比起创造力来,是较为低级的。”应该说,整个20世纪之前的西方文学批评都认为批评是逊色于创作的,它只是对创作的一种“发见”。

王尔德的可贵之处在于,他虽然身为著名的作家,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为了彰显创作的重要性,而有意地贬低批评。相反,为了让批评能从创作的阴影中走出来,他提出了“批评本身就是一门艺术”,“批评既是创造性的,又是独立性的”口号,并在此基础上构思出一套与传统批评观念完全相反的思想。

首先,针对批评家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作家、作品后面,以发现、阐释作家、作品的意图为最高目的的批评风气,王尔德率先提出了一个文学批评的非公正、非理性和非真诚的原则。毋庸讳言,这三个标准极易产生歧义——在一般的批评话语中,公正、理性与真诚是一位批评者所应拥有的最起码学术立场。而王尔德选择唱“对台戏”,主要是出于彻底打破所谓的客观性对批评家束缚的考虑。正如他说:“公正”妨碍了“偏爱”;“理性”会“痛斥”对某一艺术或事物的真正热爱;“真诚”束缚了“看待事物的方式”。显然,“公正”“理性”“真诚”原本并不错,但在实践中它们往往成为扼杀批评者主观能动性和个性的借口,所以王尔德要把批判的矛头对准它们。

其次,为了让批评家的“自我”堂而皇之地登台,王尔德先是提出了“最高的批评是个人灵魂的纪录”的口号;后又大胆地把批评从对作品的依附中抽离出来,说批评家的批评文本“不必与他所批评的作品有明显的类似,……人们可以随意地加入自己希望的任何东西,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任何内容”。这番言论在当时可谓是石破天惊:它意味着从来都是作品奴婢的“批评”,终于从作品中独立了出来当了主人——批评也可以像创作那样释放自己的个性和灵魂,也拥有了独创的权利。

王尔德把批评与创作置于相等同的地位,在当时可谓是文学批评界的一个巨大突破。不过,更重大的突破还在于他赋予批评以重要的历史地位。他指出:“评论一件事比做一件事要困难得多……任何人都可以创造历史,而只有伟大的人才能写出历史。”这里所说的“写出历史”的人当然不是作家,而是批评家。王尔德的意图非常明显,他通过这种方式暗示真正的批评其实比创作更难,批评是创作中的创作。

当然,这种“颠倒”是有意而为之。从其矫枉过正的表述中可以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通过加强文学批评的素养要求和技术含量,来提升、彰扬文学批评的重要性。这种有意拔高批评理论,使原本处于被动状态的批评活动变得像艺术创作一样充满生机与活力,这是王尔德与其之前理论批评的最大不同。

艺术、大众、道德与不道德

任何一种文学理念的倡导都是需要有具体的思想主张作支撑的,王尔德的这个批评体系的构建也不例外。诚如前文所说,王尔德批评理论的关键词是“创造性”,而所谓的“创造性”又是建立在对以往理论批评的反叛上,这表明其理论中必然会有“异质”因素的存在。

果然,王尔德一上来就创造性地颠覆了“道德”这一概念,提出了“一切艺术都是不道德的”命题。这句话有些令人费解。假如从反面来理解,可以解释为,“讲求道德的艺术不是艺术”。这样一来,便形成如下的两个等式:艺术或者说真正的艺术=不道德;非艺术或者说非真正的艺术=道德。

这两个等式与我们以往的文学观念是完全悖逆的。而且在欧洲的思想传统上,历来的思想家和作家也都是主张弘扬道德的,这已成为了一种传统。王尔德为何要摧毁这一传统,提出“一切艺术都是非道德”的奇怪命题?要弄清这个问题,需要对其提出的道德与非道德的概念做出新的阐释。

王尔德曾宣告:“任何基于某些我们不感兴趣,无法认同的模糊道德标准,或者是传统考量而需要我们牺牲这种经验的理论或系统,都不能对我们提出要求。”这段宣告表明,王尔德要构建的批评理论中的“道德”,与传统批评理论中的“道德”是不同的。二者之间没有必然的逻辑联系,不能再用那些他所“无法认同的模糊道德标准”来要求他。事实果真如其所说。纵览王尔德的艺术化批评理论不难发现,他所说的“道德”其实就是“不道德”的;所谓的“不道德”的反而是“道德”的。换句话说,王尔德把道德轴线上的两个方向给调换了个,使原本道德的变成了不道德的,不道德的却成为了道德的了。

这种语言集合的反转游戏有意义吗?有意义,因为王尔德在反转过程中,顺着道德——大众的思路完成了集合价值内涵的调换:在传统价值观念中,道德就是指一种精神典范和行为规则,而这套典范和规则又都是建立在大众基础上的,即大众既是规范、准则的制定和监督者,又是实际的执行者。大众就是道德的化身或象征。与此相一致,符合于大众精神需求的作品就是有道德准则的作品,因而也就是优秀的作品。道德——大众——优秀作品,这是传统的批评理路。

王尔德不能容忍的恰恰就是这一传统“理路”。在他看来,代表着多数人欣赏口味的大众非但不是“优秀”的象征,相反他们都是一些“平庸之辈”。用他的话说:“大众根本是个野兽,一点文化也没有。”被没有“一点文化”的“野兽”般的大众所簇拥的道德,怎么可能是真正的道德?显然,王尔德对“道德”的颠覆,无疑是建立在对大众颠覆的基础上,即被大众所交口称赞的“道德”一定是不道德的。正是基于大众审美是靠不住的认识,王尔德断言:“大众都是病态的”,因此,“现在艺术决不应该去迎合大众”。

大众的审美是病态的,用这样一种不健康的道德准则来要求艺术家的创作,岂不是把原本不病态的作家和艺术也都变得病态了?总之,王尔德艺术化批评语境中的“不道德”实际上是一个褒义词。它导向的是与大众的审美情趣完全相反的方向,是真正艺术的象征。

批评语境中的形式、音乐与色彩

按照传统的文学观点,凡是文学,总是要展示主题思想的;主题思想的高低往往还决定着文学作品成就的高低。王尔德反对伦理道德对文学艺术的入侵,所以他在其艺术化批评理论中,还否定了创作主题在文学作品中原有的地位,提出了“诗歌的快感,决不是来自主题,而是来自对韵文的独创性运用”的观点。

王尔德既然反对在文学艺术中展现主题,认为主题只会导致作品走向低层次的伦理、道德,那么,他究竟希望文学艺术向人们展示什么?在他的心目中,“形式就是一切”。 这一观点极大改变了西方文学史上重内容轻形式的文学传统。问题在于,王尔德艺术化批评体系中的“形式”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形式?有关这一问题比较复杂,它所包含的内涵有一部分是可以说清楚的,而有一部分是说不清楚的,需要求助于想象。

先看一下他“形式”中说不清楚的那部分内容。他说,“形式是信仰的粮食”,形式“还创造了审美直觉。这种可靠的直觉向人们展示了一切美的事物。从热爱形式开始,艺术地任何秘密都会告诉你”。“艺术家的真正的经验总是那些并没有被直接表达的经验,只是积聚起来被吸收进某种艺术形式中,这种形式似乎与那真正的经验离得最远,最为不相容。”引文中所谈论的都是形式问题,但这些形式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语句或篇章结构,也不是修辞上的象征、暗喻,而是指向某种抽象或神秘的概念,如“信仰的粮食”“美的事物”“没有被直接表达的经验”都是与某种价值取向相关联的。

前文一直在说王尔德重视形式,以形式为上,现在又说他的形式与某种价值取向相联。王尔德到底是重视形式还是不重视形式?这就是王尔德所说的“形式”中最难说清楚的地方。这个问题大致可以这样概括:王尔德的确重视形式,把形式当成是对抗思想,即道德的武器,但他所说的形式又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形式,而是一种源于“希腊人的批评精神”。也就是说,王尔德把形式与思想两个不同范畴中的概念并置在一起了,是从“批评精神”——其实也就是“内容”的角度——来理解和接受形式的。而且,他的批评理论就是从这个角度来构建的。比如他曾说:“最高层次的批评的真正实质——自己灵魂的纪录。”毫无疑问,一种记录着“自己灵魂”的批评,其形式中一定会蕴含有精神或思想内涵的。

显然,王尔德反对的其实并不是“主题”自身,而是那些与伦理道德媾和为一体的“主题”。而反抗的手段就是采用形式的策略。

此外,王尔德语境中的“形式”还有可以说得清的一面,即对形式要素自身构成的探求。首先,王尔德把“耳朵”置于“眼睛”之上。他认为最完美的艺术作品应该像音乐一样,一气呵成又充满盎然生机。其次,他彰显“色彩感”,认为“色彩感”比“是非感”更为重要。王尔德这样做的目的就是用音乐、绘画打破语言所固有的社会化寓意,从而使作品尽可能少地被社会伦理道德所绑架。

(作者单位: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摘自《外国文学》2016年第4期)

猜你喜欢

艺术化王尔德批评家
地铁车站装饰装修的艺术化设计与应用
新锐批评家
史蒂文森的唯美主义:从王尔德的三种美学谈起
今日批评家
不规则抽象
玩味型格
面向真实历史的艺术化求知——电影《村戏》的影像风格与价值
为自己
为自己
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