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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视野下的中国史研究

2016-11-25孙卫国

社会观察 2016年8期
关键词:典籍东亚视野

文/孙卫国

东亚视野下的中国史研究

文/孙卫国

21世纪以来,随着东亚汉籍史料的大量刊行,全球史和区域史的发展与兴盛,东亚视野下的中国史研究成为一种新的研究趋向。

东亚汉文史料的刊发与影响

东亚与海外文献对中国学术的影响,早已有之。清末咸、同年间所兴起的对西北史地的关注,大批学者参考了丰富的周边文献,取得了重大成就。21世纪20年代,王国维提出“二重证据法”,其中一个重要层面,就是将国内文献与国外文献进行对照,从而考辨出历史的真相。1938年,胡适在苏黎世举行的第八届国际历史学大会上发言,指出当时中国学术界资料的四大发现:安阳殷墟史迹(甲骨文字)、新发现的青铜器(铭文史料)、中世纪中国的敦煌文献、最近向学者开放的中国档案(明清档案)四大类史料。此外,他还特别提及“日本朝鲜所存中国史籍”。可见,东亚汉籍与域外文献一直未曾远离近现代中国学者的视野。

在过去的20世纪,胡适所提及的前四大类史料,大多得以刊发和运用,对于中国学术的发展产生了极大影响。第五类“日本朝鲜所藏中国史籍”,虽然也受到一定程度上的重视,但与前面四大类资料相比,其开发运用尚极为有限,远没有达到其应有的程度,因为其主要收藏于周边各国,中国学者要获得并不容易,对中国学术的影响自然有限。事实上,东亚汉籍既包括胡适所言东亚国家贮藏的中国史籍,也包括日本、韩国、越南等国所作的汉文典籍,其数量更多,对中国学术的影响,也将更为深远。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电子化时代的来临,原本贮藏于日本、韩国、越南等地大量汉文文献的刊行出版,各类电子数据库的涌现,使得中国学者获得这些资料已基本不成问题,其对中国学术的发展正产生越来越广泛的影响。其中由复旦大学葛兆光先生所倡导的“从周边看中国”视野的兴起,正是这种影响的集中体现。

东亚汉文史料的种类及其所反映的中国形象

汉字是古代东亚各国共同使用的文字,是东亚古代文明的基石。流传下来丰富的汉籍,成为东亚世界共同的财富,也是解读古代中华文明的重要史料来源。东亚汉籍,从其来源上讲,大体可分三类:

第一类,从中国所传入的各类典籍。古代中国几乎每一部重要典籍都传到周边各国,成为他们阅读、研究的重要典籍。大量的中国经、史、子、集四部书籍,源源不断地传到朝鲜、日本和越南等地,成为他们学习中国文化的重要依据。正因此,中日之间的海上航道,竟有“书籍之路”的说法。中朝、中越之间与之相比,也毫不逊色。这些中国典籍,有些在中国已失传,而收藏于周边各国,从清末杨守敬以来,受到了越来越多中外学者的关注。大批中国失传的书籍从周边各国找到,进而重新在中国翻印。

第二类,周边各国对中国典籍的翻刻、注释、解说之类的典籍。周边各国对中国传入的典籍再刊,使之传播更为久远;各国学者对重要典籍进行解读,使之能被更好地理解。即如对儒家经典《四书五经》的解读文献,在周边各国卷帙浩繁,如韩国成均馆大学影印刊发的《韩国经学资料集成》,就有86册之多。对其他相关史籍解读文献,也极为繁富,如对《史记》的解读著作,不胜枚举。这些典籍乃是周边各国学习、领会和理解中国古代思想文化的重要著作,也是中国文化传播的重要依据,是解读中外学术文化交流史的重要媒介。

第三类,周边各国所著的各类汉文典籍。在学习中国汉文典籍之同时,周边各国所著的汉文典籍极为丰富,成为东亚古代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典籍,既有使行记录,又有其所编的各类史籍、史料笔记、个人文集以及各类子部书籍,等等;乃是周边各国在学习中国文化与中国文明之同时,确立其自身文化认同与文化特色的重要典籍;数量最为宏大,影响极为深远。

古代东亚世界,政治上形成了以中国为中心的“天下秩序”,中原王朝成为东亚世界的政治中心。在东亚各国典籍中,与中国相关者,相当丰富,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观察与见闻。古代中国从西周开始,建立了与周边各国交往的“宗藩体制”,经秦、汉发展,隋、唐时期得以完善,元、明、清时期达至鼎盛。朝鲜、安南、琉球逐步进入这个体制之中,在明清时期乃最为典型的藩属国。历史上日本列岛与中原王朝的交往若即若离,游离于这个体制的边缘。使行往来,是当时中外交往最为重要的官方途径。历代使臣纷纷记录使行过程中的所见所闻,回国后向朝廷禀报。朝鲜使行中,专设书状官,专职掌管记录使行途中的见闻,定期向王廷汇报。朝鲜王朝因而留下了大量的使行记录,如《朝天录》与《燕行录》,对于元、明、清的朝中政治事件、社会状况、人们生活、自然环境等进行了直观而细致的记录,留下了大量鲜活的资料,可以大大补充中国史料的不足,从而更加丰富我们的研究。而在《朝鲜王朝实录》等朝鲜官方史籍中,载录了使臣回国向国王禀报使行见闻的大量报告与谈话。即便在朝鲜前往日本的使行记录《通信使录》中,在朝鲜人与日本人的交往中,中国也从未缺席过,成为不在场的参与者,因为中国是朝鲜和日本学习与效仿的对象。通过这些使行记录,我们能够获得许多在中国史籍中难以获取的第一手资料,从而更加丰富我们对古代中国的认识。第二类,想象与意象。周边各国士人与官员中,出使中国的毕竟是凤毛麟角,大多数人无缘前往。但在他们所阅读的典籍中,有关中国的内容相当丰富,这样也就激起了他们对中国的丰富想象。使臣回国后,使行经历往往影响着他们的一生,使其经常陷于使行经历的回想之中。而他们的使行记录,也激起了更多人对中国的向往。清乾隆三十一年(1765),朝鲜燕行使子弟洪大容与严诚等三位浙江举人在北京琉璃厂相识、相交的传奇故事,激起了一大批有识之士纷纷踏着他的足迹,来到北京,从而开启了一个清代中朝学人积极交往的时代。洪大容的传奇故事,带给年轻朝鲜士人无穷的想象。更多的则是对书中所描述中国壮丽山河的意象,即如对燕京八景、五岳、潇湘八景、五台山等名胜的意象,成为文人墨客追逐的艺术想象,成为他们艺术创作中永恒的主题。这类文化想象与意象,正是中国文化在周边各国的投影,也是反观古代中国文化极佳的镜子。第三类,吸收与新生。通过学习中国文化,从而成为周边各国自身文化的一部分,是中国文化对周边各国影响的直接体现。这中间既有政治制度上的效仿,亦有文化上的认同。即如朝鲜、越南学习中国隋唐以来开科取士的做法,也实行科举制度,选拔官员。更为重要的是对中国刑律的借用与实施,中国的《唐六典》《元典章》《大明律》等,成为朝鲜、日本、越南制定刑法制度的原本。朝鲜王朝学习中国的六部制度,设立六曹衙门等,皆是具体的体现。这些文化与制度,发源于中国,传播到周边各国,并在当地生根发芽,构成古代东亚世界文化同源与相似性的重要组成部分。透过这些资料的研究与分析,既可以看到周边各国如何学习中国、学习哪些内容,同时可以了解中国文化的生命力与影响力,从而更好地解读中国古史。

东亚视野下中国史研究的意义

在21世纪这样一个多元化的时代中,除了自身视角外,他者的观察,相当重要。东亚视野就是这样一种来自身边他者的眼光,可以弥补自身视角的缺陷,意义重大。

第一,可以补充和完善中国史料与视野的缺陷与不足。东亚视野,既有资料上的保证,又有方法上的意义。经过1个多世纪的发展,中国史早已硕果累累,但也有些缺陷。尽管古代中国是东亚世界的中心,建立了以宗藩体制为核心的天下体系,但从史料上看,对于周边各国关注不多。二十四史中,只有四夷传等极少篇章涉及周边各国,内容简略,史料贫乏。周边各国的史料却相当丰富,可以大大补充中国史料的不足,从而将古代中国与周边各国的关系更加丰富细化。第二,可以纠正中国史料与视野的偏差与谬误。中国史官编修中国史书,固然名正言顺,但因为立场与视野问题,有些史官故意混淆是非,许多历史记载并不客观。即如《明实录》编修,常常出现这样的问题。《明太祖实录》三次撰修,后两次乃因成祖要抹杀“靖难之役”的真相,故而一再改修。《明神宗实录》,因为党争问题,对于明代抗倭援朝战争的载录,也故意混淆视听,真假难辨。这些问题,如果与《朝鲜王朝实录》等史料对照,会发现即便同一件事、同一位明朝将领,却有完全不同的说法和评价。两相对照,即可考辩真相。因而东亚视野下的中国史研究,许多问题可以得到完全不同的认识,可更完善对中国历史的认识。第三,可以开拓新的研究领域与新的学科分支。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在东亚影响深远,但长期以来对于中国文化是如何影响东亚的,大都只是大而化之。借助东亚汉籍,就可以比较深入地考察中国文化是如何与周边各国文化结合,从而生发出新的文化来的。这样将大大拓展中国文化与中国历史的研究空间,开拓出新的研究领域。即如儒家传入周边各国,形成了“儒家文化圈”,但是儒家在周边各国发展状况却不相同。明清王朝以程朱理学立国,王阳明心学也得以发展,但最为正统的程朱理学王朝却是朝鲜王朝,阳明学在朝鲜王朝是被打压的对象。这种差别原因何在,值得研究。像这样的问题不胜枚举。这些既是研究周边各国历史需要注意的问题,也是进一步考察中国文化与中国历史相当重要的问题,从而将开拓出新的研究领域。

总之,东亚汉籍与周边文献,给东亚视野下的中国研究的开展,提供了资料上的保证和可能性。而现有中国史研究自身的不足,又为这种研究提供了必要性。这是21世纪中国历史研究的一个新方向,必将引领中国历史与中国学术走向一个新阶段。

(作者系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摘自《史学理论研究》201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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