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修辞手段对表现《女神》“天人合一”境界的作用
2016-11-25广州学馨教育咨询有限公司广东广州510700
崔 莹(广州学馨教育咨询有限公司,广东 广州 510700)
论修辞手段对表现《女神》“天人合一”境界的作用
崔莹
(广州学馨教育咨询有限公司,广东广州510700)
摘要:从修辞文本建构角度看可以发现,基于作者移情及相应联想想象作用下的比喻、比拟、移就修辞文本建构,表现宇宙的无言大美,传达感悟的审美体验,使得“我”与万物相互契合,实现着“天人合一”的和谐。基于作者移情及相应联想想象作用下的夸张、呼告修辞文本建构,表现青春生命高峰体验,获得心理能量释放,甚至互诉情感,折射一种审美理想。郭沫若在《女神》中体认并追求心灵时空之美所构成的极富动态性的“天人合一”独特审美境界,使《女神》矫矫不群,魅力卓然。
关键词:修辞文本;《女神》;天人合一;境界;审美
引言
郭沫若认为:“一切的自然只是神的表现,自我也只是神的表现。我即是神,一切自然都是自我的表现。”[1]311在泛神论思想的影响下,郭沫若体验的“天人合一”的审美坐忘境界,为其以后创作《女神》奠定了审美基础。《女神》横空出世,作为一卷壮丽的“宇宙诗”,具有一种对生命空间之美的向往和对生命自由的感觉和体认,是一种“超越有限,达到无限,超越自我,达到永恒”的‘境界’;具有一种心灵、思维的生命时空之美,是一种“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宇宙境界,折射出一种”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
我国美学大师朱光潜先生对泛神主义曾经分析道:“无论如何,神都是人所创造的,都是他自己的返照,都是拟人作用或移情作用的结果。”“诗人、艺术家神秘主义的来源仍是移情作用。从在一草一木中见出生气到极玄奥的泛神主义,从认定一件玩具有灵魂到推想整个宇宙有主宰,范围广狭虽有不同,道理却是一样。”[2]147由此可知,郭沫若的泛神论在《女神》中其实也是移情作用的结果,通过泛神使得自然万物来表现自我,在泛神论下产生审美移情,从而万物具有生命情感。一般说来,任何“移情作用”的产生都需凭借“联想想象”。
基于联想想象的修辞文本有比喻、列锦、映衬、借代、示现等,基于移情作用的修辞文本有比拟、移就等。纵观《女神》诗集,诗人的“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以比拟、移就、比喻、呼告、夸张等这些修辞文本的形式在《女神》中有效地体现出来。“移情”的“情”既包含“激情”,又包含非“激情”。就所体现的移情、联想而论,比喻、比拟、移就主要表现一些非“激情”状态,呼告、夸张主要表现“激情”状态,本文拟从这方面展开论述。
一、比拟、移就、比喻的作用
(一)
“比拟是语言活动中将人之生命情状移注于物或将物之情状移植于人以达到物我情趣的往返回流,从而彰显表达者特定情境下物我同一的情感状态,使语言表达更具生动性和形象性,以之感染受交际者(接受者)来达成与之共鸣的思想情感状态的修辞文本模式。”[3]98比拟分为拟人和拟物两类,往往发生在情感饱满、物我交融的时候,具有抒情性。
《女神》中诗人通过拟人修辞文本,把宇宙自然万物描绘得生动无比,有了生命,有了情感,与人一般,具有喜怒哀乐,自然与自我物我无间,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例如:
(1)无限的大自然,/成了一个光海了。/到处都是生命的光波,/到处都是新鲜的情调,/到处都是诗,/到处都是笑:/海也在笑,/山也在笑,/太阳也在笑,/地球也在笑,/我同阿和,我的嫩苗,/同在笑中笑。/翡翠一样的青松,/笑着在把我们手招。/银箔一样的沙原,/笑着待把我们拥抱。
——《光海》
例(1)简直就是一个生命的乐园,欢乐的海洋。海、山、太阳、地球、青松、沙原、我、阿和……都在笑,诗人把宇宙万物都赋予人的行为、情感和心理活动,物我都沉浸在笑的海洋之中。在表达上,因为海、山、太阳、地球等非人事物具有了人之生命情态,诗人绘声绘色地描写了一幅到处充满生命的光波、新鲜的情调,到处充满诗和笑的无比美好的大自然的画面,体现了生命的大自在和大欢喜;在接受上,拟人修辞文本的使用将物我贯通交融为一体,文本的生动性形象性的特质易于使读者在文本欣赏中受到情绪感染。在修辞文本的导引下,读者经由文本的语言文字而产生与诗人文本建构时逆向的移情心理作用,进入与诗人修辞文本建构时凝神观照、物我统一的相同情感状态,由此达到与诗人思想情感的共鸣——都处在自我与万物同在欢笑的情态之中,对光明、自由和美好明天执着追求的理想和愿望之中。同时,读者并经由文本的解构欣赏而获取一种美的享受。
《女神》中的诗篇,比如《新阳关三叠·一》《胜利的死·其四》《太阳礼赞》《春之胎动》《霁月》《笔立山头展望》《日暮的婚筵》《演奏会上》等等中有大量的诗句都属于拟人修辞文本。郭沫若笔下的宇宙万物和“我”息息相通、心心相印,相互感应:大海不但跳着优美的“舞蹈”,而且还要“把太阳拥抱”,与“光明”永不分离;大海唱“哀歌”,晴天“哭红脸”;微风、暗香、自然与人生、钢琴与小提琴、夕阳、大海等能亲吻、结婚,宇宙万物都充满了爱,相互吸引、结合;博多湾弯弯的海岸就像爱神Cupid的弓箭,射中了诗人的心灵,处处都洋溢着爱的颂歌……
郭沫若采用拟人化手法,作为一种艺术手段,而不是写作的目的。《女神》中诗人运用比拟的手法,不是模仿自然,不去描写自然的真实面貌,而是把自然写活,将静态的自然动态化,把宇宙自然万物描绘得生动无比,来表现自己的主观感受和内心活动。自然万物有了生命,有了情感,与人一般,具有喜怒哀乐,自然与自我物我无间,创造一种我与万物契合、感应、互为象征的物我无间、主客体交融的境界,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拟人修辞文本的建构,使得我与万物相互契合,天人合一,折射出诗人内心的独特情感与审美感受。
(二)
移就,“是语言活动中表达者在特定情景下临时‘把人的性状移属于非人的或无知的事物以凸显其特殊情感情绪状态’的一种修辞文本模式。从心理学的角度看,移就修辞文本的建构,是基于说写者凝神观照中物我同一的移情作用的心理机制。”[3]251
在《女神》中,郭沫若也有少量的移就修辞文本的建构,在凝神观照或思索中我的情趣与物的情趣发生了往复回流,使物的情趣随着我的情趣而流转,体现出凝神观照、物我同一状态下诗人的情感,表现出“天人合一”的境界。例如:
(2)倦了的太阳只在空中睡眠,/全也不吐放些儿炽烈的光波。
——《女神之再生》
(3)倦了的舟子只是在舟呻唤,/怒了的海涛还是在海中泛滥。
——《凤凰涅槃·凰歌》
(4)云母面就了般的白杨行道,/坦坦地在我面前导引,/引我向沉默的海边徐行。……/你渊默无声的银海哟,/请提起你幽渺的波音和我。
——《霁月》
上述3例,从表达上看,诗人赋予无知非人的“太阳”“舟子”“海”等自然界万物,以人的生命情态“倦”“怒”“沉默”“渊默无声”等各种情绪情感表现,使不可见的人物心理活动得以具体展现出来,修辞文本的语言文字也因此增添了几许的具体生动性形象性的特质;从接受上看,由于诗人建构的这些诗句将物我打通,我的情趣和物的情趣贯融一体,很容易达到与表达者思想情感的共鸣。接受者在这种生动形象的文本的感染下,从而产生与诗人文本建构时逆向的移情心理作用,进而与表达者文本建构时凝神观照、物我同一的相同情感情绪状态——我即太阳,太阳即我,我即舟子,舟子即我,我即大海,大海即我,物我两难分,随物的情感起伏而起伏。其实,这些物的情趣、情绪正是诗人郭沫若在当时的心境的折射和反映。
比拟与移就在本质上相似,都具有把人的性状移属于物的特点,但格式上有所不同。由于本质相同而形式不同,拟人修辞文本的建构更适合于诗人表情达意的需要,所以在《女神》中比较普遍,而移就修辞文本就相对较少。因此,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女神》中建构的比拟修辞文本是“天人合一”境界最常用的手法之一。移就是对拟人修辞文本的有效补充,它们都是构成“天人合一”境界有效的修辞文本。
诗人郭沫若在审美移情作用下,物我交感,人的生命和宇宙的生命互相回环震荡,眼中的一切都赋予了生命,有了生机与活力,充满了情感——喜怒哀乐、欢歌笑语、爱恨情仇……太阳、大海这些浸透诗人情感的大物象,作为诗歌中“天人合一”意象的主要组成部分。瓦屋、蝉、雪、鸽儿、青松、帆船、飞鸟、清露、小刀等许多小的物象,作为众多大物象的重要补充,它们是填充天地的充满生命的自然万物,二者互补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宇宙”。“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诗人与宇宙自然万物融为一体,形成了天地人的和谐统一。诗人与宇宙自然万物融为一体,心有灵犀,天人感应,情景交融。与其说诗人给宇宙万物以生命,不如说具有生命的宇宙万物都是郭沫若的化身。这样,实质上是主体性情与万物性情走向合一的过程,也是通过诗歌形式天人走向合一的过程。诗人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与自由,并将这种生命的存在与自由通过拟人、移就修辞文本的建构折射出来,为天地立心,代天地立言,礼赞宇宙。
通过分析发现,诗集《女神》中郭沫若通过比拟和移就修辞文本的建构,在移情作用下,创造一种我与万物契合、感应、互为象征的物我无间、主客体交融的境界,渲染了气氛,营造了意境,拓宽了审美空间,诗人的存在和自由感得以彰显,从而使人们获得独特的审美感受,体味着与自然宇宙融为一体的愉悦感,在时空中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与自由。
(三)
刘勰《文心雕龙·物色》中说,“诗人感物,联类不穷,留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在泛神论思想下,在诗人心中,天地自然万物都有情感,催发了诗人神奇的联想与丰富的想象。在基于联想想象的修辞文本的建构中,比喻修辞文本是在《女神》里运用最多的修辞文本之一。通过比喻修辞文本的建构,郭沫若描绘宇宙,赞叹万物,有效地体现《女神》天人合一的境界。
比喻,“是一种通过联想将两个在本质上根本不同的事物由某一相似性特点而直接联系搭挂于一起的修辞文本模式。”[3]74作为以二象并置的空间思维为营构方式的修辞文本,比喻是将语言表达的形象化功能推向极致的一种修辞格,它不仅可以“绘形”,还可以“绘色”“绘状”“绘态”“绘味”,最终“以形传神”。《女神》的比喻独具特色,描绘出了一幅幅色彩奇丽的图画,郭沫若陶醉于其中,物我两忘,与宇宙自然融为一体。诗人与宇宙万物心有灵犀,欣赏着万物造化的美,倾听着来自大自然的声音。例如:
(5)黑沈沈的海湾,停泊着的轮船,进行着的轮船,/数不尽的轮船,/一枝枝的烟筒都开着了朵黑色的牡丹呀!/哦哦,二十世纪的名花!/近代文明的严母呀!
——《笔立山头展望》
(6)口箫儿吹着,/山泉儿流着,/伐木的声音丁丁着。/山上的人家早有鸡声鸣着。/这不是个交响乐团么?/司乐的人!你在哪儿藏着?
——《登临》
(7)地球,我的母亲!/我想这宇宙中的一切都是你的化身:/雷霆是你呼吸的声威,/雪雨是你血液的飞腾。/地球,我的母亲!/我想那缥缈的天球,是你化妆的明镜,/那昼间的太阳,夜间的太阴,/只不过是那明镜中的你自己的虚影。
——《地球,我的母亲!》
例(5)把烟筒冒的浓烟比成漂亮的“名花”、“黑色的牡丹”,简直是神来之笔,动人的描绘,勾画出一个充满诗意的美丽境界,提高了我们的感知度。诗人不仅在描写物体的形状方面具有新意,在用比喻描绘声音上也很到位。例(6)将在自然中的各种声音比成人间的“交响乐”,诗人完全陶醉其中,享受着来自自然的音乐的熏陶。此外,在《晴朝》中,诗人还将鸟声的汇杂比喻成“溶流着的水晶”,化声音为具体可感的水晶,神妙,生动,形象。例(7),在郭沫若看来,“人自身的小宇宙与自然界的大宇宙之间有着一种天然的同构对应关系,二者心心相印,息息相关。”[4]诗人灵感袭来时,把地球看成母亲,满怀激情地赞美地球:以雷霆比喻“呼吸的声威”,以雪雨比喻“血液的飞腾”,以天球比喻“化妆的明镜”,以日月比喻“自己的虚影”,比喻雄奇、豪放,塑造出了血肉丰满的母亲形象,母亲俨然就是整个宇宙的化身,给人强烈的震撼。
综上所述,恰当灵活地运用比喻,正如宋人包恢在《答曾子华论诗》中所述,“状理则理趣浑然,状事则事情昭然,状物则物态宛然。”诗人郭沫若进行《女神》创作时,“人与自然时空融合无间,情感时空与心灵想像时空无时无刻不贯穿于自然时空之中,正是通过这种将主体生命情感与自然时空形象交互映射而产生的主客相融的形象”,“获得了心物相映的感与悟合一的极乐的审美享受之趣”。[5]这些比喻修辞文本描绘宇宙万物的多姿多彩,将他与宇宙自然的融合通过比喻的形式传达出来,描绘宇宙的无言大美,传达感悟的审美体验,实现着“天人合一”的和谐,拓宽了自然时空、情感时空及心灵想象时空,具有一种时空之美。可以说,诗人郭沫若对宇宙自然万物投入了思想,融入了情感,以一种审美的眼光去同情观察世界万物、描绘宇宙自然,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才有了如此多的比喻将“天人合一”的境界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郭沫若以一种审美的眼光去同情观察世界万物、描绘宇宙自然,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展开联想与想象,通过比喻修辞文本的建构,描绘宇宙万物的多姿多彩,使其诗句化腐朽为神奇,不但形象生动,而且优美新颖。比喻修辞文本是“天人合一”思想的表现出来的重要的物质材料,在意象的改造和整合上体现着诗人与宇宙万物融为一体,灵犀相通的思想,实现着“天人合一”的和谐。
二、夸张、呼告的作用
(一)
“呼告法在文艺作品中往往是作者从第三者的客观叙述转而直接加入与被叙述者的直接的思想交流时常用到的一种修辞手法,是作者的强烈情感到了不可遏止的程度时经常出现的修辞现象。”[6]在强烈的情感的作用下,郭沫若在感情激动时同自然万物进入了同一的境界,把自己的感情移到了自然万物的身上,并随之自然而然地在语言表达形式上打破原有的叙述方式而直接与自然万物交谈起来。
如果说比拟是“天人合一,物我融通”,移就是“移花接木,物我同一”的话,那么,呼告则是在“天人合一”下的倾吐喜怒,互诉哀乐。呼告常常适合使用在情绪激动、不吐不快的时候,正因为呼告在表达情感上能起到情感交流的作用,郭沫若常常用来作为营构诗篇的一种艺术手段,某些表现天人合一境界的诗篇就是借助于呼告这种修辞手段来实现的。在这种情况下,呼告法成了诗篇里面全部材料统摄为一个有机整体的脉络,把全篇或整段扭结在一起,使全篇或整段都围绕着它展开。
在《晨安》《地球,我的母亲》等诗篇中,郭沫若将呼告修辞文本建构得淋漓尽致。
《晨安》以“晨安”起句,全诗三十八行,向世界及祖国问安,汪洋恣肆,感情是异常激动的,采用呼告法是非常适合表达这种感情的。呼告正是诗人这种奔放的激情恰当的表达形式。在表达上,抒情主人公昂首青空,极目远望,以心灵之眼观照天地万物,面向整个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向宇宙万物问候晨安。他先向自然界的“大海”“旭光”“白云”“丝雨”“海山”“晨风”问候晨安,并请晨风“把我的声音传到四方去吧”,接着转向地球问候晨安,由中国到外国,先向“年青的祖国”“新生的同胞”“扬子江”“黄河”“万里长城”等问候晨安,然后将视线扫向全世界,由印度洋到大西洋到太平洋再到日本,环视全球一周,向全世界的大洋、大海、大河以及泰戈尔、达芬奇等世界名人或名人的坟墓问候晨安,形成一种巨大的空间感,二十七个“晨安”构成参差错落的诗行,像大风鼓动着波涛,层层叠叠,滚滚而来,折射出诗人高远无限自由的心灵空间、思维空间、生命空间,人与自然、社会、宇宙万物统一,物我融为一体。在接受上,接受者很容易被诗人奔腾不羁、豪迈粗犷、汪洋恣肆的诗风所感染,展开想象的翅膀,与诗人一起陶醉于向世界的问好之中,以关怀全人类的胸怀向全世界问安,在审美中体认到诗人高远无限自由的心灵空间、思维空间、生命空间,从而在诗歌中感受时空之美。
《地球,我的母亲》呼告用于全诗,成为诗中的一条线,将诗里全部材料统摄为一个有机整体。全诗22节诗,每一节都以“地球!我的母亲!”开头,呼告法成了此诗在结构上的一大特色。诗人通过一遍又一遍的呼唤“地球,我的母亲”,重复使用,层层叠加,与宇宙母亲天然心心相印,使情感更加充沛,表达出对地球母亲的强烈的爱,展现宇宙的心性,展现宇宙的真和美,充分展示了他的“天人合一”的境界。
另外,在《太阳礼赞》《梅花树下醉歌》《沙上的脚印》《新月与白云》《鹭鶿》等多首诗中也有呼告的使用。《女神》中,诗人运用大量的呼告,改变那种平铺直叙的语气,将心中的喜怒哀乐倾吐出来。呼告中的称呼语,很多时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无生命的符号,而是社会文化、主体的思想情感的载体,是充满了色彩和激情的。”[7]80
例如:
(8)太阳哟!你请把我全部的生命照成道鲜红的血流!/太阳哟!你请把我全部的诗歌照成些金色的浮沤!
——《太阳礼赞》
(9)梅花呀!梅花呀!/我赞美你!/我赞美我自己!/我赞美这自我表现的全宇宙的本体!
——《梅花树下醉歌》
例(8),“太阳哟”这哪里是一句普通的话语,在表达上,它分明是诗人发自内心的、饱含深情的呼唤,是诗人与太阳进行的感情交流,有着浓郁的人情味儿。在接受上,诗人及他的诗歌似乎已经被太阳同化了,我即太阳,太阳即我,我即诗,诗即我,诗人对太阳的礼赞,不仅仅是对自然的赞颂,更是对太阳所象征的时代变革力量的赞颂。《太阳礼赞》中后四节8个“太阳哟”,一句句呼喊,一份份真情,更是表达出对太阳的无限崇拜和热情礼赞,将自己融入在了时代的光明和希望之中。例(9),两句连续的呼告“梅花呀”,充满了深情厚意,在表达上,一方面用来赞美梅花,另一方面又用来赞美自己、赞美宇宙的本体,诗人与梅花融为一体,不分你我。在接受上,读者在文本的解读中获得更高的审美愉悦,拓展文本解读的想象空间,感受诗人与物融为一体的情感。
在运用呼告手法时,情感的流露往往有一个想象和联想过程。呼告分为指人呼告和拟人呼告两种。通过分析发现,《女神》中的呼告,大多是拟人呼告,在‘移情’的美学基础上,在感情激动时直接呼告不在眼前的物,包括日月星辰、山河风雨等自然现象。郭沫若往往想象自然万物就在自己的对面,从而出现了一种能与之交谈的特定情境;通过拟人,赋予万物生命,能够听懂自己的话,使作者由此及彼,打破时、空、质的界限,从而想象出思想情感交流的各种特定情境。郭沫若拟人呼告修辞文本的建构,刚好适合“天人合一”境界下郭沫若诗情的抒发,有助于当诗人感情达到最高峰时,把想象中的自然事物,都当做就在眼前,直接向他呼唤、倾诉。
在宇宙中,面对着社会自然的万千气象,诗人陶醉其中,自然与自我相互感应,融为一体,激情澎湃,不由得心生感叹。“特别是对自然的感念,纯然是以东方的情调为基因的,以她作为友人、作为爱人、作为母亲。”[8]190在陶醉于宇宙自然的无言大美、物我两忘的状态下,呼告是诗人有效的表达情感的方式之一。使用呼告,使诗人的情感表现得一览无余,运用称呼语好像在与朋友、爱人、亲人进行交流,又好像诗人陶醉于其中,不自觉地呼喊出了朋友、爱人、亲人的姓名,倾诉心中的感情。呼告修辞文本的建构,使诗人能够自如与自然万物对话,融入自然的怀抱之中,与宇宙万物的交流,彼此相融。一句句呼告,简单明了、感情色彩鲜明、便于脱口而出,它的使用,正是诗人情感真实流露的直接体现。呼告的运用,在情感上为表现“天人合一”的境界提供了有效的形式。
(二)
“夸张,是一种说写表达时重在主观情意的畅发而故意违背客观事实和逻辑,对所叙说的内容进行张皇夸大的修辞文本模式。”[3]162
“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我们认为夸张者在进行违背逻辑与事理的言语表达时是有意以此作精神宣泄来求得心理能量的释放,从而获得心理的自发调整而达到身心的畅快。”[9]78郭沫若在《女神》中运用夸张修辞文本,一方面是因为要满足他在某些激情状态下——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下的某种影响心理平衡的能量的释放以获得心理平衡和情感纾解的需要;另一方面则是有强化接受者注意而引发其与自己的天人合一境界思想或情感的共鸣和沟通,在耸人听闻中唤醒读者好奇心的独特效果。例如:
(10)无限的太平洋提起他全身的力量来要把地球推倒。
——《立在地球边上放号》
例(10),从表达的角度看,这一夸张修辞文本模式,强烈地凸现表达了抒情主人公那种在地球边上放号时对饱满生命力的赞美之情,满足了诗人在天人合一境界的激情状态下以获得心理平衡和情感纾解的需要;从接受的角度看,因为郭沫若在表达情感用了“提起全身的力量要把地球推倒”这样的夸大失实之词,自然而然地就会引发接受者的“不随意注意”,从而对诗人在表情达意时“言过其实”、违背事理与逻辑的原因进行深究。当接受者在洞悉了表达者建构这一夸张修辞文本的深层原因——诗人在“五四”浪涛对旧时代的冲洗推倒下,用巨人的慧眼和胆识,预见了一个崭新纪元的即将到来,就不能不与表达者发生情感的共鸣。于是,读者也会如同诗人一样,与宇宙融为一体,对新时代的力进行赞美,对新时代的破坏与创造精神进行歌颂,对宇宙的生生不息、奔腾不已、大化流韵、万千气象进行赞颂!
其实,《女神》中建构的夸张修辞文本,是郭沫若“把小我忘掉,融合于大宇宙之中”的“无我”境界的生命高峰体验的折射。“所谓生命高峰体验,即中国传统哲学中‘与天地同流’、浑然忘我的审美‘坐忘’境界。这时人处于迷狂状态,失重似的,身体飘飘然,自觉生命的元气与宇宙的真气融为一体,通体透明,熠熠生辉。”[10]在生命高峰体验的激情状态下,《天狗》把夸张手法运用到了极致,具有言外之意、象外之境,包蕴着宇宙生生不息、永恒律动、刻刻常新、不断进化……等大化玄秘,抒发了诗人青春生命高峰状态的一种神奇的独特情感体验——“青春生命高峰体验状态下的种种微妙感觉”。
(11)我是一条天狗呀! /我把月来吞了, /我把日来吞了, /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 /我把全宇宙来吞了。/我便是我了!
我如烈火一样地燃烧! /我如大海一样地狂叫! /我如电气一样地飞跑。
──《天狗》
例(11)是典型的夸张修辞文本模式,诗中的“天狗”是诗人凭借夸张手法创造出来的意象,它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后觉醒了的一代青年的象征。我们知道世界上的任何物都不可能有吞月吞日以及宇宙的力量,在现实中,人再激动,也不可能去吞噬万物,去燃烧,去像大海一样狂叫,去像电气一样奔跑。这样夸张明显是有违逻辑和事实的无理之词,但是作为一个修辞文本,这无理之词却有很强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从表达的角度看,这一修辞文本,诗人通过想象,把自己幻化成超现实的、具有超凡能力的“天狗”。天狗作为诗人自我的化身,吞吐宇宙,把月、日、一切星球、全宇宙来吞了,自我与自然合为一体,自我具有神、自然的无限创造力,强烈地凸现表达了天狗这个自我由内而外充盈和囊括了整个宇宙,与宇宙融为一体,成为一个奔腾不息的整体,从而要摧毁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的强烈愿望和坚定决心。
由于大胆的变形与夸张,《女神》中“我”立在地球边上放号,“我”在梅花树下醉歌,作为“天狗”的我则气吞日月,鲸吞宇宙,光芒四射,“我”横空出世,“我”雄居宇宙,“我”主宰一切,“我”与宇宙本体合而为一,“我”在自噬其身中获得新生,“一切的一,一的一切”都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带有夸张色彩的“开辟宇宙洪荒的大我”,摆脱了对生活原型的依赖,似乎呈现了一种不合理性,虽然其所作所为违背了生活的真实,但由于它是情感的产物,但更强烈地显示了生活的本质,融入诗人感情色彩的真实性,折射出那种绝对自由自在的状态。诗人个人与宇宙达到同一,融入自然,达到无我,“超绝时空,等齐生死”,体现出对“无我”境界的追求,符合艺术的真实,是一种更为合理的艺术抒情方式的创造,因而具有不可抗拒的艺术魅力。
作为一种有违客观事理或逻辑的言语作品,郭沫若《女神》中夸张修辞文本的运用,适应诗人在“天人合一”审美境界下,在青春生命高峰体验激情状态下,进行精神的宣泄、心理的调整从而获得心理能量的释放,达到身心的畅快。夸张表达法唤醒听、读者好奇心,产生一种探求根有底蕴的情感冲动,符合诗人在激情状态下天人合一的境界下的生命高峰体验的诗意表达,增强了审美效果,拓展了审美空间。
小结
从修辞文本建构角度看可以发现,基于作者移情及相应联想想象作用下的比喻、比拟、移就修辞文本建构,在意象的改造和整合上体现着诗人与宇宙万物融为一体,灵犀相通的思想,创造一种我与万物契合、感应、互为象征的物我无间、主客体交融的天人合一境界,表现宇宙的无言大美,传达感悟的审美体验,使得“我”与万物相互契合,实现着“天人合一”的和谐。基于作者移情及相应联想想象作用下的夸张、呼告修辞文本建构,适应诗人在“天人合一”审美境界下,表现青春生命高峰体验,获得心理能量释放,甚至互诉情感,折射一种审美理想。
总之,这些修辞文本的建构,已不仅仅是技巧的外露,而是诗人郭沫若人之性情契合自然性情的一种中介,它潜在地融化于诗本身,在宇宙的永恒流动中,获得了一种高度的自由;它同郭沫若《女神》所描绘的意象一样,成为构成天人合一的境界的不可或缺的桥梁。如果说意象是情性之间的中介的话,这些修辞手法的应用则是它的前提条件。有了这些修辞手法的娴熟灵活地运用,才会使诗之性情与天地性情的趋同合一、天人合一的境界在诗歌中充分展现。
郭沫若在《女神》中体认并追求心灵时空之美所构成的极富动态性的“天人合一”独特审美境界,正是通过这一系列的修辞文本的建构,使《女神》矫矫不群,魅力卓然。
(责任编辑:陈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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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崔莹(1984-),男,广州学馨教育咨询有限公司,从事语文教学工作。
收稿日期:2015-06-05
文章编号:中国分类号:I207.22文献标识符:A1003-7225(2016)01-006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