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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木匠

2016-11-25王佐玉

湛江文学 2016年10期
关键词:刨子斧子风雪

※ 王佐玉

父亲是木匠

※ 王佐玉

父亲64岁那年走了,身后留下的是一把他用了一生的斧子。

父亲脚穿家做的黑布鞋,下穿黑色夹裤,上身穿黑色夹袄,是对襻,缀有一排襟襻疙瘩。黑红色的长瓜脸儿,黑白相间的络腮胡子,耳边夹半截铅笔,戴一顶蓝色的确良帽子。

父亲拿起一根木楞,眯起左眼,用右眼检查棱线的偏差,随后将木楞子放到工作台上,顺手拿起了刨子。

父亲在炕桌前手端大碗“刷刷”有节奏地吃着秫米水饭,把一根大葱拿起来,在手中“咯嘣”一声折断,以一头蘸到大酱碗里,放进口中,有滋有味地嚼着,吃得很香。待会儿,父亲要去做活儿,在生产队年代,父亲是村里唯一的木匠。

我拿起这柄斧子,刃口的钢锋一闪一闪的,像和我说话。是让我统计一下,这辈子父亲盖了多少房,修了多少屋,做了多少犁吗?我怎记得清楚呢?我只记得父亲干活的样子,那是一斧斧,一斧比一斧更有力的砍下去。那死不肯下来的柳树、榆树、曲柳、楸树、松树、柞树,一个比一个坚硬的结子,利刃下纷纷落马。这时,父亲才停下斧,干咳一声,你有干咳的习惯,是习惯。父亲习惯地用大拇指摸摸斧子的刃口,钢锋依旧,随后撩起衣襟擦汗。

春天,土地刚刚融化,父亲就背起家什斗子为乡邻们建房造屋。家什斗子中有凿、有刨、有锯。锯有横锯、顺锯、刀锯、圆锯。横锯截断,顺锯割板。冬天的雪后,是父亲磨斧磨刨发锯的日子。父亲戴上花镜,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坐定,用钢锉将大锯小齿、小锯大齿磨发得锋利无比,断木如泥。刨子的刃口利可剃须,在木上运作过后,发出“哧——”,“哧——”的响声,那薄如白纸的刨花缩卷成一团团轻轻下落。还有父亲那柄柞木锛子,自制的木钻、木尺、角分器,旋转割圆的钢丝锯……父亲带着这十八般兵器,在木头们面前威风凛凛,势不可挡。

造房修屋,父亲在十里八村有口皆碑,做车修犁,南北二屯的人无人不称赞。我看过父亲做柞木车棚穿乘子时,抡起榔头,呼呼生风,一百多榔头砸将下去,那十二个乘儿的车棚就坚如铁铸,永不松卯甩箱。只有盖房时父亲左右两难,那做檩的太弯,不能做檩,做梁的也太曲不能为柁,框材疤瘌结子极难任框。穷苦的年代,一家三代拥挤一屋,儿子要房的窘迫,穷苦乡邻渴求的目光,父亲只得无奈的应允承诺,悉心地将那弯曲杨木、柳木受绳而直,刨平抛光,用善良的匠人之心七拼八凑,盖起了一座又一座茅草新房。

冬闲时是父亲一年中最忙时,张家娶女,李家聘男,制柜制箱,做桌做凳,做啥啥行。父亲做的炕琴柜,四扇门上雕着玫瑰,栩栩如生。随后,父亲以四把刻刀,在柜门下一米有二的软椴木板上,精雕牧丹花一大朵,分支两处绕蔓缠藤,红花绿叶间有双蝶上下飞舞,尺板之上生机盎然情趣天成。最后,让父亲尽兴的是四扇柜门上装有春夏秋冬四景的照人玻璃,一个红彤彤,亮堂堂,鲜亮亮的结婚用花柜,像一件艺术品映四壁生辉,映茅草房里喜气洋洋。

那个离年不远风雪相交的傍晚,我在村外接父亲做活回来,父亲牵着我的手,让我在有他挡风的南边走。父亲的手太粗糙了,一层茧子像一块干牛皮。父亲背着家什斗子,风雪的抽打让你缩着脖子躲避,掉光了毛的狗皮帽子已挡不住风雪,踉踉跄跄。我看出风雪中的父亲已经没有力气了,再也走不出青年壮年时的大步流星,像一匹老马步子松散,抬不起的腿,落不稳的脚,总是绊绊碰碰,在雪地里拽出一条雪沟,那肩上背着家什斗子的麻绳“吱扭儿”、 吱扭儿”地响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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