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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潇潇诗歌印象

2016-11-25刘萍

天津诗人 2016年2期
关键词:赋格巴瓦雪豹

刘萍

读诗人潇潇的诗,势必要谨慎并且认真的阅读,这里的认真,要一字一顿的剖析,不然的话,你不会在一个片段或一闪而过的句子当中,捕捉到我们熟识的生活经验和诗歌秘境。

初读潇潇时的陌生感是如此强烈的黏附着我,那只南迦巴瓦的雪豹(《刺痛的雪豹》)给了我极为深刻的印象。雪豹幽幽的哀鸣着,那“雷电如火燃烧”,那“直刺天空的长矛”,那“天山掉下来的石头”,如何被生活强行推到了远方。我以为诗人潇潇是善于使用词汇的,诗歌中的“强行”二字,表明诗人被生活所桎梏, 捆绑, 深陷无奈的境地,更是对此深恶痛绝,生活的冰冷刺骨是来自于人性的凉薄。 所以在此处,诗人布下了一个精妙的局,错位感、断裂感,使读者浮想联翩,行文至此,诗人跟读者将一起发出轻轻的叹息。毫无疑问,在这首诗中雪豹是诗人潇潇的自况和精神镜像,这只南迦巴瓦雪豹,被生生的从血脉里离心出去,是生活旋转的太快,还是诗人没有做好臣服的准备?诗人就是一只被刺痛的雪豹,循着星星的痕迹追赶,追赶什么呢?诗人是在追赶内心里最原始最奔放的自由和希望,咬着嘴唇,执着而义无反顾的,“从一座雪山到另一座雪山,从京城到世界的边缘,从悲到喜,从合到离,从生到死。”诗人也是一位坚持不懈领悟生活的人,她在诗行中不断的、慎重的领悟人性中最彻悟的困境,使得我们不停接受这样的暗示,慢慢读出某种熟稔、宁静、轻快、愉悦,超然的东西。

诗人潇潇不仅具有南迦巴瓦雪豹的矫捷和凶狠,还拥有女性的小情色和无限温柔。如果说在《刺痛的雪豹》中诗人潇潇向我们展示了自身那种雪豹般冰凉刺骨的海水品质,那么在另一类诗中,她又向我们呈现出了她内心炙热的火焰。比如《亏欠》一诗,此类诗写作时要把握好分寸,拿捏适度,不黏腻,不艳俗,不露骨,既要点到为止,还要恰到好处,《亏欠》这首表达含蓄,富于层次。诗人是被书籍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夹在书页间天昏地暗,而另一半,企盼寻常夫妇的生活,她渴望放开, 渴望燃烧出蓝色的火苗,便这样说“是的,我还亏欠你,一次,万物盛开的高潮”。品咂此间味道,一如船桨探进水里,波纹一圈圈漾开,打破了平静,酥酥暖暖的温柔, 却又涟漪不止。诗人渴望拉出书页间的那部分自己,与自己最爱的人合二为一, 共同去探访那场声势浩大的万物盛开,但唯此时,“深夜,卧室的,小闹钟,滴嗒着破旧的, 时间水滴”。诗人总在错过好时光,最终没能及时拉出书页间的自己, 她羞涩难耐的垂下头,沉默着,内心充满愧疚,充满亏欠。聂鲁达说: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我也是喜欢诗人此刻的寂静,虽然没有激荡的语言衬托,但无声胜有声。 同样,诗人这首诗歌的整体表述,婉曲的句子,强烈的场景感,空间转换,低语,独白, 足可以唤醒深植我们内心世界的柔软和依恋。

很多时候,人在面对创伤的时候,诗句就会变得尖锐锋利,像一柄匕首横空割来。人们总是因为一个词,交喜而枉顾,约酒,若平常事,一同前来的还有嚼着舌头的秋天,那么,这个季节究竟隐藏着什么?缩进肉体的光芒,汲汲相求的各色欲念, 借着酒劲用假象来支撑指点的人。人心如此浮夸,坐在一张“往来大词”的飞毯上,飘飘荡荡消耗时日,转过身来,换了一副面孔,又与低廉之词窃窃私语、 较真、交错,织就了一整张令人窒息的网,网内之人如同鱼群一般,挨挨挤挤的挣扎、 攒动,浑浊的“以沫”彼此。只有诗人在乱糟糟的局中看见“有人在一口气中出走,有人在一个句子中悔恨,有人在借一些词语杀人”,“有人借着酒劲用假象来支撑,却忘了,有时一个词可以要你飞到天上,也可以要你生不如死”。想象,有时,一个词,可以相仇,可以歃血为盟,可以用忧伤招安另一股忧伤,有时,又彼此坚决的射杀。保罗策兰有一首诗叫《死亡赋格》,抛却死亡不说,其中赋格一词的解释是这样:“赋格”一词来自拉丁文f uga(即幻想的飞行),是一种在中世纪发展起来的复调音乐,那么,诗人潇潇笔下的“一个词”也是具有流动性的、重复性的、纷繁性的,幻境性的,似隐喻的复调音乐,时而张扬悦耳,时而如冷兵器刺入肌肤,痛彻周身。有时,一个词天生具有攻击性,它不单单是舌尖上设计的一场阴谋,也不单单发生在酒与秋天之间。

一般说来,诗人要同时具备两种力量,其一来自于诗人在句式中布下的强大臆想。其二就是诗人能从容的站在诗外作为旁观者,不动声色的观赏着诗句里的忧伤跟痛楚。紧密而又充满着距离感,最能唤起和链接现实和超现实两起境界,让读者产生不可思议的共鸣,诗人潇潇就具备了这两种力量,海水与火焰特质并存的诗人。 《痛和一缕死亡的青烟》,最是诗里诗外的两个自己生死与共,休戚相关。“世界变态,浮在冰凉的水面,我悄悄流泪,雨雪,又在我的脸上下起来”。“坏消息像一场暴雨越下越大,我撑着伞,雨在空中突然停止”,直到“我用疼到骨髓的伤口斟酒,一生一世,嫁给了空气。”这里势必要谈及死亡,而此时的死亡是必然,肉体分明还活着,只是魂灵被短暂而诡秘的痛解决掉了,此首诗中既有语言的张力又有迷蒙的梦幻感。

《天葬台的清晨》描述了另一种死亡,冰凉的铁锤跃进肉体的瞬息,便觉惊心动魄,碎去的肉身奉献给凌空飞翔的鹰,滋养着那些鸟类和兽类,而魂灵安然祥和,不熄不灭,这种古老传统的丧葬方式——天葬,“其核心是灵魂不灭和轮回往复,体现了大乘佛教波罗蜜的最高境界——舍身布施。跟土葬,水葬,火葬一样,是一种信仰,表达对死者哀悼的一种方式”。具有宗教性质的死亡仪式,是有其神秘性的,诗人用词、语境,抽象且与潜意识并举。再读《移交》和《低处的灿烂》,诗人的语句跳跃而形象,我甚至发现某一诗句的稍顿和松散,都在句子中显现,其实,那是诗人情感燃烧的一个闪亮的点位,唯美感觉全部辐射的、火热喷薄的发散点,这是作为阅读者的我,感到十分愉悦的事情,这也是诗人的情绪与读者的心弦紧密结合,环环相扣的结果,诗人同样也具备了感染读者的笔力。

约略地读了一些潇潇的诗,总体而言我认为她是一个个性鲜明语言独特的诗人。在当下诗人中特别是女诗人中,潇潇的存在是触目的。如果一定要让我说出诗人潇潇诗歌中两种重要的倾向和品质,我会说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这两种冷暖迥异、完全相悖的诗学品质和精神原像,在她的诗歌中对立而又统一,互相抵触又彼此依存,如果你读出了她身上那种刺骨的冰凉,那么你也就读出了她内心那种足以熔化一切的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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