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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一般均衡理论批判

2016-11-25吴遵杰陈勇

社会观察 2016年5期
关键词:斯密最大化经济学

文/吴遵杰 陈勇

经济学一般均衡理论批判

文/吴遵杰 陈勇

一般均衡理论是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内核。它源自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这一术语,经过瓦尔拉斯、阿罗、德布鲁等几代新古典主义经济学家的证明发展,以定理的形式成为主流经济学范式。理性预期学派、有效市场假说、动态随机一般均衡(DSGE)理论则是其现代变种。它以数理逻辑形式,通过简单化和窄化人类经济行为,采用循环论证的力一式,以期得出均衡的唯一性和稳定性的结论。

作为主流的新古典宏观经济学体系建立在两个基本假设基础上,这就是价格和工资的灵活性假设和理性预期的假设。前一个假设意味着经济体系中的各类市场是完全竞争或接近完全竞争的市场,当商品市场和劳动力市场出现暂时的供求失衡时,价格和工资可以迅速地调整,保证市场连续出清,从而使经济具有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的性质。而理性预期假说则意味着:在经济决策过程中,当事人会有效地利用他所获得的信息来形成对于未来结果的预期,在相同的条件下,经济当事人关于未来结果的主观概率分布与客观概率分布相一致。这两个基本假设实为新古典宏观经济学的精髓之所在。有了这两个基本假设,则无论是作为经济当事人的生产者,还是消费者,都可利用充分信息来最大化他们的利润或效用目标,以达到瓦尔拉斯均衡,而该均衡是一个最优化的结果,无疑也是帕累托最优的。

按照熊彼特的说法,《国富论》第七章《论商品的自然价格与市场价格》是亚当·斯密很粗浅的“均衡理论”,但它是斯密“提出来的最优秀的经济理论,实际上预示了萨伊的理论,并通过萨伊的著作,预示了瓦尔拉斯的理论。”瓦尔拉斯的原创性工作计划起因于以下三者之间的区别:(1)交换规律;(2)财富的生产;(3)分配问题。瓦尔拉斯对后世影响甚巨。

从瓦尔拉斯将均衡比喻为“风平浪静后的湖泊”,可以看出,他是非常看重均衡的稳定性的意义的。

在上世纪30年代大危机使资本主义制度面临崩溃的情况下,不仅诞生了凯恩斯宏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政策,而且凯恩斯宏观经济学一度成为西方主流宏观经济学。同样是上世纪70年代,西方经济社会的变化使新古典宏观经济学成为了主流,90年代的苏东剧变更加剧了西方经济学家们对资本主义制度的信心。很多人都相信经济周期已经被终止了。“我们深信通过精明的政策和新技术,包括更好的通讯和存货控制方法,经济周期被征服了。”

但2007年从美国爆发,2008年演变成为全球性的金融危机告诉我们,这一切都还没完。人们对这次危机的根源已有了充分的认识。我们关心的是,一般均衡理论作为西方经济学教科书的核心内容,它反映的是西方主流经济学家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运行的信仰,而这场危机使“人们对资本主义体系的信仰(belief)存在崩溃的风险”。作为社会经济制度不同于西方的中国,我们该如何评价一般均衡理论呢?我们的观点或许同当下的中国经济学界主流有所不同,那就是——为我们所用的不在其基本的原理,而在一些实用的地方,如数据的搜集、建模的技术等。

一般均衡理论数理化过程中与现实的距离越来越远

德布鲁在其诺贝尔奖获奖演讲中说:“当代一般经济均衡理论的发展以瓦尔拉斯作为它们的出发点,但是瓦尔拉斯的有些思想有很长历史,包括亚当·斯密的深刻见解。斯密的思想,一个经济的许多主体作出独立决策,并不创造极端的混乱而实际对产生一个社会最优状态作出贡献,这就提出一个极为重要的真正科学问题。”瑞典皇家科学院在给阿莱颁奖时也认为,“阿莱的出发点是亚当·斯密在1776年所著的《国富论》中最初陈述的关于市场系统如何动作的一些重要直觉。按照斯密的意见,消费者和企业以他们自己的利益行动,与一切经济决策是协调的事实之间没有矛盾。这是依靠一个运作良好的价格系统‘看不见的手’创造均衡的”。不可否认,这确实是对亚当·斯密“看不见的手”的一种片面解读。但我们不要忘记,亚当·斯密首先是一位道德哲学教授,在《国富论》出版之前,就已出版了《道德情操论》(1759)。且在《道德情操论》开篇就说:“无论人们会认为某人怎样自私,这个人的天赋中总是明显地存在着这样一些本性,这些本性使他关心别人的命运,把别人的幸福看成是自己的事情,虽然他除了看别人幸福而感到高兴以外,一无所得。这种本性就是怜悯或同情,就是当我们看到或逼真地想象到他人的不幸遭遇时所产生的感情。”但斯密经济思想的利他(同情心)元素被新古典经济学家渐渐地抛弃了。在数学建模时,他们找到的是斯密《国富论》中的利己心,并将这种元素抽象为经济人,作为他们理论的逻辑出发点。

在亚当·斯密那里,经济人利己与利他两种属性是有机统一的。但在一般均衡理论的证明过程中,利他属性被抽去了,而利己属性则发展到极致。这是因为,“西方世界的经济学,总是被同时代西方对自然界的理解所奴役,自然科学方法的理想形象在塑造经济理论中的经济行为人的形象中,仍然发挥着支配性的作用”。将经济人的利己属性作为理论演绎的逻辑出发点,而“逻辑的含义被解释为数学公理化”。这里的经济人只是一个有理性、会算计、有创造性并能获得最大收益的人。“完全理性的经济人有预测将会发生的每件事和有选择最优行动方式的能力”。这种最优行动即最大化利益行为。在主流经济学中,经济人要扮演两个角色:消费者和生产者。作为消费者,要追求效用最大化。为此,要叙述消费者偏好,在偏好是完全的、可传递的、所消费的商品都是好的基本假定条件下,用无差异曲线来刻画消费者的偏好;要“写出”效用函数,阐述边际效用递减原理;在给定收入约束的情况下论证消费者实现效用最大化的条件。生产者追求利润最大化。为此要测度各种成本,给定生产函数,推导成本函数。在技术约束的条件下,论证生产者追求利润最大化的条件是,边际成本等于边际收益。于是,企业被简化为生产函数,消费者则被视为效用函数。在制度外生给定的条件下,优化行为是无处不在的。“经济学中最有影响的均衡幻想,是有正斜率的供给曲线和负斜率的需求曲线唯一相交为特征的自稳定设置。它保证了均衡的唯一性。它可以从不存在规模报酬递增的经济体中通过效用函数和生产函数的最优化推导出来。”问题是,“人的行为远比经济学家模型的个人效用函数所包括的内容更复杂,有许多情况不仅是一种财富最大化行为,而是利他和自我施加的约束,它们会根本改变人们实际作出选择的结果”。

剥离了经济人的利他属性,虽有利于进行数学演绎,但由于丧失了经济学的人文性质,使经济学逐步走上与现实脱节之路。因为就经济学而言,它必须满足逻辑性与经验性兼而有之的特征。仅有逻辑检验和演绎并不能保证经济学的科学性,它还必须能够进行经验检验。新古典经济学在一般均衡理论的证明过程中,将人类行为发生的其他场景都抽去,仅保留一个狭窄的自利偏好,当然不能给出人类行为的合理解释,这是与事实不一致的。

一般均衡理论证明过程中存在的问题

在描述竞争的市场如何解决生产什么、如何生产和为谁生产的问题时,“通过让供给曲线和需求曲线决定所有的价格和产量,市场机制同时解决许多相互依赖的生产什么、如何和为谁的问题。这样一系列相互依赖的均衡价格和产量就是由供给和需求决定市场的一般均衡。在这里就好像在许多不同市场上,有着许多同时行动的拍卖者,每一个市场都达到了供给和需求曲线的均衡点”。如前所述,作为经济人的消费者,其目标是追求效用最大化,但要面临个人收入预算的约束。然而要追求最大化效用,势必要追求收入最大化,这也是一种市场竞争行为,必然要与其他经济人的行为互相影响、互相制约以同时达到所有市场的均衡。在给定收入预算约束的条件下,则无疑限制了竞争。若“此时再分析商品市场的竞争无疑是在不允许竞争的条件下研究竞争,如此将收入最大化与消费效用最大化分离,将个人行为孤立化、封闭化,使理论陷入了循环论证的逻辑错误”。也就是说,在假定收入均衡,同时也就等于假定了消费效用均衡的前提条件下再来分析消费效用最大化。这种论证过程的内在逻辑就是以均衡为前提演绎均衡的结论,即以均衡达到均衡,根本就没有逻辑证明。

一般均衡理论的源头虽可上溯到亚当·斯密,但什么是斯密思想中的真实的均衡含义呢?斯密本人在《国富论》第七章“论商品的自然价格与市场价格”中回答了这个问题。商品通常出卖的实际价格,叫做它的市场价格。“每一个商品的市场价格,都受支配于它的实际供售量,和愿支付它的自然价格(或者说愿支付出售前所必须支付的地租、劳动工资和利润的全部价值)的人的需求量这二者的比例。愿支付商品自然价格的人,可称为有效需求者,而他们的需求,可称为有效需求。因为,这种需求也许使商品的出售得以实现。”可见,供求均衡是以有效需求作为前提的。有效需求是指有支付能力的需求,而没有支付能力的需求则不在有效需求之列。“一个贫民在某种意义上也许可以说有一辆六马拉大车的需求,他这种需求不是有效需求,因为那马车绝不是为要满足他的这种需求而送往市场出售的。”斯密在论价格的均衡时,始终是以市场上商品的供售量与有效需求的对比来加以论述的。也就是说,所谓“市场的均衡,并不是所有消费者与生产者之间的均衡,而是有支付能力的消费者和生产者之间的均衡”。斯密的思想非常深刻,这应该是凯恩斯后来“有效需求”不足论的最早萌芽,非均衡理论也应该在这里找到它的源头,尽管斯密在这里并没有使用“均衡”这样的词语,但均衡的含义昭然若揭。

在阿罗、德布鲁对一般均衡理论的证明过程中,消费者之所以能进行最优消费,是因为其掌握的财富由两部分组成:初始持有及各生产者分给他的利润份额。相信这是为了得出均衡的必要收入条件。问题是,这不是西方社会生活的真实分配情况,2011年发生在美国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后来又蔓延到了欧洲,对此作了辛辣的讽刺。又如,为了得到均衡的稳定性,需要“假定偏好不随时间的变化而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同时也假定,富人和穷人之间,即使来自于不同社会和文化的人们中间,偏好也没有很大的差异”。这就把作为消费者的经济人抽象为同质的人了,但贫富之间隔着收入的巨大鸿沟,假定偏好一样又有什么意义呢?其实,美国发生金融危机的真正逻辑是财富的两极分化,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并没有因为人类进入信息社会而消失。“截至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如果将通货膨胀考虑进去的话,普通美国人的工资在30年内几乎没有任何上涨。”“2007年的美国经济要比30年前强大得多。如果经济发展的收益能够均等地在美国人民中得到分配,那么一个典型的美国人将会比同期富裕60%。那么,这些收益所去何方?”原因是,在1928年到2007年,流入1%最富裕的美国人手中的财富都达到了顶峰,超过国民总收入的23%。同样的现象在0.1%最富裕的人口中(2007年时为13000户家庭)也得到了体现:他们手中握有的财富在1928年到2007年同样达到顶峰,超过国民收入的11%。这才是真实世界中美国资本的分配逻辑,它远没有阿罗-德布鲁定理中的生产者向消费者“分配”利润的和谐。惟其如此,我们也才能明白:按照一般均衡理论,是不可能发生金融危机的,当然也就谈不上预测危机。

一般均衡理论的现代复活是基于对资本主义自由竞争的信仰

20世纪70年代以来,以卢卡斯为代表的新古典宏观经济学取代了凯恩斯主义一跃而成为西方主流经济学。理性预期和为宏观经济学重建微观基础是新古典宏观经济学的旗帜。卢卡斯的芝加哥大学的同事尤金·法玛提出了“有效市场假说”(EMH),这是一个按照新古典经济学范式的标准处理方法针对资本市场均衡所得出的概念。理论上,股票价格完全反映所有信息应当是一个均衡调整的结果。由于有效市场假说新古典的均衡分析性质,因此它同大多数新古典分析模型一样,描述的是一种理想状态下的结果,而且这个均衡是在瞬间实现的。从边际角度看,由于所有投资者都在利用他所掌握的边际信息从市场获利,在“无摩擦”的交易市场假定前提下,均衡的结果是边际利润为零。这也是芝加哥学派大师弗里德曼在20世纪50年代一篇文章的观点,即理性的套利者能够将非理性的(制造不稳定的)交易者逐出市场,于是市场竞争中能生存的只有理性交易者。这也意味着,周期运动和不稳定结构在竞争市场是不可能存在的。这种市场竞争过程中对赢家策略的模仿能在瞬间把边际利润拉到零的假设存在着几个基本困难,低买高卖的战略只有在投资波动的转折点是可以精确预测时才有效,但时间测量的误差和频率测量的误差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两者是不可能同时测准的;另外从时间序列分析的复杂性来源看,既有不完备信息(有噪声和时间滞后的),又有相互冲突甚至是歪曲的信息模糊,更有不可预见的事件(如金融危机和结构变迁)等,这些复杂性都增添了模仿策略的难度。换言之,有效市场假说没有定量分析的依据。

卢卡斯建立在萨缪尔森迭代模型基础上的岛屿(孤岛)经济模型,是一个把复杂的多体问题转化为代表者(representative agent)模型的经典例子。当经济里有三个或更多参与者的时候,社会可能产生多种均衡和动态演化。不同个体间复杂的相互作用使整体必然大于部分之和,这些非均衡现象超越了均衡理论的传统视野。在卢卡斯的岛屿经济模型里,经济运行是受到产品需求冲击的,但各需求冲击的均值为零。这个经典例子是在告诉我们:大规模相关的价格运动,如繁荣和萧条的周期动荡或金融危机是不大可能产生的。这也是在说,有效市场假说和理性预期的精髓是市场运动存在唯一稳定的均衡。这是阿罗-德布鲁定理的又一个现代版本。

一般均衡理论是新古典宏观经济学(当代主流经济学)的基石和核心。它自身没有为危机的发生提供解释机制,何谈危机的预测。因提出了动态一般均衡理论(DSGE)而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基得兰德和普雷斯科特怀疑过:“存在经济周期吗?”因为经济周期一词是一种不幸,他们宁可说经济周期现象。因为经济周期现象不过是刻画一组重要的宏观经济学总量时间序列的一些统计性质。主流经济学家们大多相信,经济周期已被终止了。

但经济危机还是不期而至。当年凯恩斯就远较西方其他主流经济学家清楚:“要想使我们的说明符合要求,被我们称之为经济周期的另一特征必须加以解释,即解释危机的现象。”2008年的这场危机在很大程度上使人们对资本主义体系的信仰(belief)产生了怀疑和动摇。对于新古典宏观经济学而言,是到了抛弃均衡幻象,打开新视野,接受其他新思想的时候了。

(吴遵杰系深圳大学经济学院博士,陈勇系深圳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摘自《政治经济学评论》2016年第1期;原题为《一般均衡理论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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