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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重证据

2016-11-25

东方剑 2016年5期
关键词:钟鸣风衣清风

◆ 昆 金



名案演义

双重证据

◆ 昆 金

对方把风衣脱下来揽在胳膊里,急匆匆穿过马路,沿江边一路小跑。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的脚步开始有些摇晃。欧阳清风知道,自己给他扎的毒针已经起效。

前面就是一个客运码头,不出所料,他肯定是准备带着东西,坐船逃跑。欧阳清风一定要截住他,并且把那个事关自己生死的证据拿走,所以他刚才混迹在街头人群里,偷偷在对方屁股上扎了一针。当时人多,对方应该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但肯定知道为什么会挨这一下,所以逃跑的速度明显加快。

对方进码头买了张票后进入候船室,欧阳清风也紧跟着买票进入。在候船室远远就看到对方坐在一个角落里。欧阳不动声色,慢慢绕了过去。候船室里人来客往,很是喧闹。

欧阳记得这个人叫钟鸣。此刻他瘫坐在椅子里,额头上亮闪闪的,开始发汗。这应该是药性发作的迹象。欧阳在离对方不远处挑了个座位坐下,暗中观察。

那边钟鸣开始大汗淋漓,忍不住摘下眼镜,拿起风衣就去擦汗,随后把风衣放在椅靠和身体之间。做完这些钟鸣歪着脑袋,闭上眼睛。欧阳清楚,这是昏迷前兆,自己应该上去了。

于是他慢慢靠近钟鸣,无声地坐在他身边。目光环顾,见在场旅客扶老携幼,大包小裹,各自忙碌着准备上船,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

片刻有两名巡警走到附近,朝着候船室里张望。欧阳有些紧张,把钟鸣的帽子拉低,遮住颜面,这样就不会有人发觉他昏迷的样子。

可是那两个巡警始终还在附近徜徉。欧阳紧张之极,为了掩饰不安,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剩的橘子,剥开来,一囊囊塞进嘴里。

不久那两个巡警终于离开。欧阳就慢慢伸手过去,捏住对方手腕,发现对方脉搏全无,应该是死了。他暗暗松了口气:这次总算没有被对方逃跑,他应该马上把东西搜出来,然后离开。码头这种地方人多眼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熟人出现,或者被什么人记住自己曾经跟钟鸣坐在一起,那就不好玩了。

欧阳稍稍把身体靠过去,在钟鸣身上摸了一遍,没有收获。随后他又打开钟鸣的小包,一阵搜寻,根本就没有他需要的东西,不禁暗暗焦急。

欧阳上半年协同公司账房偷偷做了笔假账,企图蒙骗老板。不料被人看穿,并且取得关键证据,也就是那几页关键的账单。欧阳花大力气摆平知情者张军,张军在得到一大笔钱后,答应把账单交给欧阳。不料欧阳的一个竞争者贺明获知情况后,准备借此端掉欧阳这个死对头,便委托无业游民钟鸣潜入张军家里,偷走了证据。

钟鸣得到东西后很快被发现,随即落荒而逃。欧阳获悉后跟张军一路追寻,最终在马路上发现钟鸣。张军不想过度参与进这件事,欧阳就让他先离开,自己单独跟踪钟鸣,于是便有了以上故事。

但是欧阳现在却找不到那几页账单。难道钟鸣已经把东西藏起来了?想到这里,欧阳后背一阵凉飕飕的。他那个老板黑白两道通吃,要是被他晓得自己做假账蒙他,结果不是被送官,就是被扔黄浦江里喂鱼。

想到这些欧阳抬起手腕擦了擦汗,几乎就要绝望。突然他看到钟鸣身底下还压着一件风衣,赶紧伸手去扯。但风衣被钟鸣压住,轻易抽不出来。欧阳用手摸索了一番,很快发现风衣里隐隐有一叠纸张,应该就是那几页账单了。谢天谢地。

随后他奋力把风衣从钟鸣身下抽出来,快速翻寻后他发现,那几页账单似乎是被钟鸣缝在风衣内衬里,轻易拿不出来。

既然东西就在衣服里,欧阳不顾一切就想把衣服破坏。但转念一想,如果就这样傻傻呆在钟鸣身边,时间一久,或许就会被人记住自己。既然东西找到了,那不如换个地方,慢慢把东西拿出来。

想到这些,欧阳拿起风衣离开。但他毕竟还无法确认风衣内衬里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万一对方使诈,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现在必须马上把东西拿出来,确认后才可以离开。不然还得继续从钟鸣身上找线索。

想到这些欧阳找了个角落坐下。但是内衬缝得很严实,欧阳手头又缺少工具,因此一时还真无法轻易拆开。

周凤岐今天到码头来送一位朋友,折返时经过候船室,就看到有个人歪着脑袋坐在椅子里。职业的敏感让他格外谨慎,走近后他就觉得对方脸色不对,一摸身体才发现已经气息全无。

他连忙询问边上的旅客,说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旅客说这个人大概来了一刻钟吧,是一个人走来的。周凤岐继续问这一刻钟内有没有人靠近过死者。旅客说好像有个人曾经坐在死者身边,但我在他们后面,而且当时光顾着我两个幼儿,真没去注意对方长相衣着,就是余光里看到有个人影而已。

周凤岐观察死者,隐隐觉得有中毒迹象。死者既然是一刻钟前自己走过来的,那么想必中毒时间也不长,所以凶手有可能就是那个靠近过死者的人。

但现在自己孤身一人,这个场面很难控制。他有心去打电话喊人,却又担心现场,出于一种下意识,周凤岐就是觉得凶手或许就在现场。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到候船室角有个人影有些眼熟。

“欧阳,你怎么在这里?”周凤岐远远冲着欧阳大喊一声。惊得欧阳清风一跳而起,手里的风衣也落在了地上。

“哎呀是你凤岐,吓死我了……”欧阳清风看清是周凤岐时,大大松了口气,抱怨。

欧阳刚才把风衣的内衬拆去一个口子,现在只得停下来,折起风衣。他已经从内衬口子里看清账单,刚刚准备离开候船室,找个地方把东西取出来,就遇到了周凤岐。

欧阳清风很快就紧张起来。眼前这个周凤岐是自己邻居,两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太熟悉了。可同时他也是租界巡捕房的一名包打听,华人探长,破过各种千奇百怪的案子。想到这些他马上紧张起来。

“欧阳,快,过来帮我忙。”周凤岐说着,拉着欧阳的手就要走。欧阳赶紧拿起风衣,跟着周凤岐朝候船室另一端走去。

“凤岐,你干什么呀?”欧阳清风嘀咕。

周凤岐直接把欧阳拉到钟鸣跟前。欧阳清风见状,衬衣顿时就湿了。这么快就被他看穿了?

“欧阳,你站在这里,帮着看好这个人,我去给同事打电话。”周凤岐指了指椅子上的钟鸣说。

“这个人……这人是谁呀?”欧阳觉得眼前的事,似乎并没到最糟糕的时候,所以大着胆子问。

“他死了,我去找帮手。你别让人靠近。”周凤岐说着,就朝门外跑去。

欧阳清风望着周凤岐离开,扭头就朝钟鸣望去。钟鸣的脸色已经呈现死灰色,脖子很奇怪地耷拉着。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周凤岐,自己的问题刚刚有些起色,就落入了又一个困境。难道冥冥之中注定,自己果真逃脱不掉这次劫难了?

随后他又拿起手里的风衣,忍不住一阵惊颤。现在周凤岐已经看到自己拿着这件衣服,而且口袋里的东西还没拿出来,所以他必定不能失去。好在跑进候船室时,钟鸣是把风衣拿在手里的。这样就不太会有人知道这风衣是这个死人的,只要自己不说,应该就不会看穿。反正得手以后就把风衣处理掉。

想到这里,欧阳清风索性把风衣穿在了身上。感觉稍稍有些大,但也凑合。

不久周凤岐赶了回来。欧阳清风就想找借口离开,可是抬头就看到码头工作人员已经在把候船室大门关闭起来。

“候船室暂时停止使用,现场所有人必须登记后才能离开。欧阳,你也别走了,先帮我看着点。”周凤岐喊着,就去忙碌了。

欧阳清风不免忐忑,但又不能过分急着离开,这样肯定会被周凤岐看出异常。按照现有的境况,周凤岐是绝无可能怀疑到自己头上来的。

就这样欧阳清风继续站在钟鸣身边,阻挡着围观的人群。他努力装出一副尽心尽责的模样,朝试图接近尸体的人大声呵斥。而实际上这种大声呵斥也只不过是欧阳为了掩饰内心紧张而做出的一种宣泄。一个凶手站在被自己杀害的死者跟前维持秩序,配合巡捕房追查凶手,这种事一般人真很难做到面不改色。

片刻周凤岐的同事赶到,所有人被集中起来登记身份。欧阳这才得以离开钟鸣,排队去做登记。

死者已经被平放在地上,对他的初步勘验已经结束。

周凤岐看了一眼死者,点了支烟,走到死者坐过的椅子跟前打量。死者椅子下面有几片橘子皮,非常新鲜,看样子有人刚刚在这里吃过橘子。这能不能算是一条线索呢?

另外死者屁股上有一个针眼,而且在相应位置的裤子上也发现类似针眼,判断死者是隔着裤子挨了这一针。这或许也就是死者的死因,具体还需要进一步检验。

死者随身携带的包里有几件换洗衬衣袜子,一块毛巾,还有一些干粮,一个水壶。看这样子,倒是符合坐船出门的特征。死者到码头来,应该就是为了坐船离开,而不是为了送客,或者是其他原因才来到码头的。

另外在死者身上还找到了足以证明其身份的材料。可是并没有在死者身上找到船票,这就很奇怪了。一般情况下旅客必定是先到售票处买票,然后顺着过道继续朝里走,这才会来到候船室等候上船。如果没买票就进入,会被候船室的工作人员阻挡,除非能证明你需要送客。

难道还有人拿走了死者的船票?或者是其他原因?

同时周凤岐还在死者包里搜到一个空的眼镜盒子。再看死者的鼻梁上也有个印痕,明显就是长期戴眼镜所致,所以死者应该是个戴眼镜的人。可是找遍死者身上,以及四周,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副眼镜。

这个时候赵勤走近:“师傅,现场人员全部登记过了。”

周凤岐点点头,继续沉浸在思考当中。

“尸体现在可以运走了吗?”赵勤继续请示。

“运走吧。带回去进一步尸检。”周凤岐点点头。

赵勤挥手,很快就有人过来收拾尸体。

“师傅,死者的包也要我带回去吗?”

周凤岐摆摆手:“包先放着,我还有问题没解决。”

说着他就来到椅子跟前,蹲下身去,端详着地面上的几片橘子皮。

“赵勤,你去看看死者有没有吃过橘子的迹象。”

赵勤离开。周凤岐拿着一支笔,反复拨弄着那几片橘子皮。片刻赵勤过来:“师傅,死者嘴里没有吃过东西的痕迹。有没有吃过橘子,这恐怕要尸检后才能知道了。”

周凤岐鄙视:“你呀,有时候挺聪明,有时候就像个傻瓜……”说着带赵勤来到尸体跟前,指了指尸体的手:“剥过橘子的手,会留下很浓重的味道。擦都擦不干净……”

还没等周凤岐说完,赵勤已经捡起死者的右手,朝着指端闻了闻,然后又把左手也闻了闻:“师傅,一点味道也没有。”

“嗯,那就是说,这几片橘子不是死者剥开来的。”周凤岐联想。

“你是说这几片橘子皮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不一定吧。这里人流往返频繁,或许是上一拨人留下也说不定。”赵勤说。

“完全有可能。”周凤岐点头,“这的确不一定是凶手留下的。可是剥过橘子皮的手指,一定会有味道……”说完下意识举起自己的右手,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这一闻顿时令他目瞪口呆。自己手指上明显有一股橘子味道。可是自己好几天都没碰过橘子,刚才也没有接触过这堆橘子皮。这是怎么回事?

赵勤见周凤岐面露惊骇,不觉警惕,曳起周凤岐的手指,凑过去就闻。

“师傅……你今天吃过橘子吗?”赵勤惊讶。

“没有啊……”周凤岐纳闷。

“那这股味道打哪来的?”

周凤岐茫然回忆。这个时候欧阳清风从对面过来:“凤岐,登记也登记过了,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

周凤岐看到欧阳,原本纳闷疑惑的神态,突然之间就变成另一种恍然、惊讶以及其他复杂表情。他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凤岐,问你话呢?”欧阳催问。

“欧阳,按照程序,所有人都还不能离开。”周凤岐解释。

“那要到什么时候呀?”欧阳清风不满。

周凤岐对着赵勤耳语几句,赵勤离开。周凤岐随后拉着欧阳,在候车室找个地方坐下。周凤岐拿出两支烟,分给欧阳一支:“我的火柴掉了。你有火吗?”

欧阳点头,从裤袋里拿出火柴,划亮了,凑过去给周凤岐点烟。周凤岐凑上去,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欧阳,今天你怎么在这里?”周凤岐随口问。

“我是来送一个朋友上船。”欧阳觉得自己只能这么说,“你呢?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命案?”

“巧了,我也是在送朋友。”

说话之间,有人过来跟周凤岐小声汇报。周凤岐等来人离开后,朝欧阳挥挥手:“欧阳,我有点事要离开。你再待会,不会有事,放心。”

欧阳清风再想说什么,周凤岐已经随人离开。回头看时,所有人都被告知不能离开,候船室顿时就变成一个临时拘留室。

欧阳清风心里很清楚,眼下这种隔离,只不过是暂时的,是一个程序罢了。何况办案人又恰巧是自己的小伙伴周凤岐,料想不会有什么后患。至于衣服里那个东西,暂时也先让它留在里面。这里人多眼杂,诸多不便。

想到这些欧阳稍稍宽心,于是便坐在椅子里,慢悠悠抽着烟。

周凤岐跟人出了候船室,实际上只是回到了自己车里。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他需要赵勤那边的调查结果,然后看看这种结果能不能用来跟欧阳清风配对得上。

刚才抽烟时,他故意说自己的火柴丢了,目的就是想让欧阳清风伸手过来给自己点烟。结果就在凑过去够火柴的当口,他真切闻到了欧阳清风手上有一股很浓重的橘子味道。

周凤岐对此非常惊讶。同时也恍然,自己手上的橘子味道,一定是之前拉着欧阳去看守尸体时沾染上的。

死者椅子下面的几片橘子皮非常新鲜,可以判断是刚刚剥开。橘子既然不是死者吃的,那么应该就是旁边的人吃的。后排的男人说死者到达候船室后,边上的椅子确实有人坐过,但很快就走了,不知道是什么人。现在周凤岐判断这有可能就是剥橘子的人,并且有可能就是凶手。因为死者是自己走进候船室的,注射类毒针一般最适合突然袭击,所以药效也会比较快。死者临死前最后接触的那个人,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

现在他判断曾经坐在死者身边的人有可能就是欧阳,也可能是别的人。但是既然欧阳手上有橘子气味,那么他也就具备曾经坐在死者旁边的可能性。所以说,欧阳是有这方面嫌疑的。

如果真是欧阳所为,那么动机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完全寄托在赵勤他们的调查结果上。正因为这个原因,周凤岐才用策略暂时稳住欧阳。要不然按照规则,候船室里那些人在完成身份登记后,就可以走了。

但是赵勤他们想要在短时间内获得有用信息,又谈何容易?所以周凤岐想好了,如果到傍晚还没消息,他也只能放了所有人,但这么做对侦破工作肯定有影响。

其实到目前为止,欧阳依然是周凤岐获知的最大嫌疑人。这一点令他很震惊。欧阳可以说是他发小,两人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一起在弄堂里玩,上学堂的时间也差不多。到现在两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一直不错,两人的长辈和兄弟姐妹彼此也很熟悉。他要是嫌疑人,周凤岐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周凤岐越想越不安,索性钻出汽车,再次来到候船室里。欧阳清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凤岐,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走?”欧阳看上去有些不满。

周凤岐笑笑,拉着他走到一边,掏烟。在欧阳的火柴下点烟时,周凤岐再次闻到了那股橘子味道。他的心不免一沉。

欧阳见他不说话,心想对方应该是被案情难住了。这对自己或许是个利好。但老是被关在这里,总不是个办法,那几页账单还在风衣里,万一有些什么意外,可就麻烦了。而且他刚才听人说了,一般遇到巡捕房查案,登记完身份就应该可以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还不让他们走。

周凤岐看出欧阳清风有些按捺不住。吃不透这种状态只是因为他想急着回家,还是心虚的表现。他估计赵勤他们还在努力,现在只有尽量拖住欧阳。没想到他还没开口,欧阳却主动跟他聊了起来。

“凤岐,今天这事查得怎么样了?死的那个人是谁呀?”

欧阳清风主动这样问,目的再清晰不过,就是想摸摸周凤岐的底细。

“这都还不清楚。”周凤岐摇摇头,“对了欧阳,你这件风衣什么时候买的?都没见你穿过。”

突然被周凤岐问起风衣,欧阳清风不免惊颤。会不会是被他看穿了?应该不会呀。

“买好几年了。有点大,所以一直没穿。今年重新翻出来,不想浪费,所以就随便穿穿了。”欧阳清风随便编了个谎言,这并不难。

周凤岐上下打量:“嗯,是有些大。猛一看上去,还以为这衣服不是你的呢。”

周凤岐说者无意,但这话在欧阳清风听来,却格外紧张。这是绝不可以被他看穿的。想到这里欧阳笑笑:“见笑了,凤岐。”

周凤岐也笑笑:“跟你说笑呢。对了,今天你肯定回家会晚,待会我给你打个电话回去,免得嫂子惦记。”

“啊?那要到什么时候才放我们走呀?”欧阳清风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其实也不是装出来的,他现在内心就是这么烦躁不安。

“没办法,欧阳,你就再忍忍。待会你坐我的车回家好了。”周凤岐说着,撇下欧阳,去跟现场几个巡捕交谈。

欧阳清风远远看着周凤岐,不免开始担心起来。照这样下去,接下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万一他们要对每个人搜身呢?这并不是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一旦他们把那几页账单搜出来了,而且还是缝在内衬里,或许他们就会有所联想。这样一来就糟啦。

想到这里欧阳环顾四周,很快发现候船室一侧有个厕所。他想着还是尽早去厕所把东西拿出来,然后要么一把火烧了,要么撕碎了扔马桶里,免除后患。

欧阳想起其实自己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件风衣。他相信随着周凤岐调查的深入,很可能会查到死者当天所穿衣服,直至查到死者身上少了一件风衣。这样就很可能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来。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也只能硬撑,说这件风衣是自己的,只是很少穿,所以没有多少人看到过。然后还要马上把风衣处理掉,不让他拿到手后去核实。这样一来周凤岐对自己即便有怀疑,但却没有证据,谅他也奈何不了自己。所以他首先应该把关键证据销毁,等出去后再找机会把风衣处理掉。有关钟鸣的信息,他们不会这么快就掌握,他是有时间的。

欧阳想到这里,马上就朝厕所方向走去。这个时候他发现周凤岐已经出去,现场很多人都围着执勤的制服巡捕,要他们马上放人。执勤巡捕软硬兼施,现场闹作一团。

趁着混乱欧阳清风走进厕所,却发现厕所里呆着很多人。他们在里面抽烟谩骂,根本就没有想离开的意思。欧阳清风站在门口发愣,一时没了主意。但他很清楚,证据一定要尽快销毁,这是自己最大的隐患。

所以他没有离开,一直站在厕所门口,耐心期待着那些愤怒的人可以尽快离开。

临近傍晚时,赵勤才急匆匆赶回码头。周凤岐站在候船室外面,直接问他调查结果。赵勤指了指身后一个人,说这个人有重要信息。

赵勤后面的这个人就是欧阳清风的竞争对手,贺明。贺明在获知钟鸣死在码头候船室里时,马上就想起“杀人灭口”这四个字。他觉得钟鸣的死肯定跟欧阳有关,所以在赵勤去欧阳公司调查时,他马上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提供有用线索。

“你的意思是说,欧阳为了不让死者钟鸣把证据泄露出去,有可能杀人灭口?”周凤岐对贺明的话很是惊讶。

“千真万确。”贺明急着说。

如果情况属实,那欧阳就同时具备作案动机和时间。他手上那股子橘子味道的由来,也应该如自己推断的那样。他就是那个曾经坐在死者身边的人,甚至就是凶手。

而且看上去欧阳杀人以后,并没有马上离开现场。那么贺明所说的那个证据,应该还在他身上。那份证据现在的作用是双重的,既可以用来证实欧阳做假账的事实,同时也已经成为他谋害钟鸣的关键证据。

想到这里,周凤岐率先冲进候船室。他在候船室里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欧阳清风。他赶紧询问执勤巡捕,巡捕说他们一直守着大门窗户,不可能会有人离开。周凤岐环顾,终于看到了那个厕所,赶紧冲了进去。

厕所里空无一人,却弥漫着一股烟雾。周凤岐看清这股烟雾来自厕所里的某个隔间,当即推开隔间木门,看到欧阳清风安静站在里面。在他的脚下,一堆灰烬还在闪烁着点点火星。此情此景,令周凤岐的预感很不好。

“凤岐,你回来啦?”欧阳清风微笑着招呼。

“欧阳,你在烧什么呀?”周凤岐低头看。

“没什么。刚抽完最后一支烟,无聊,就把烟盒点着了玩。”这个时候,任凭欧阳清风怎么解释,周凤岐已经无力回天。

欧阳清风肯定是把那份证据烧掉了。自己还是晚了一步。没有了这份证据,接下来想指证欧阳可就难了。

但欧阳的这个举动,却进一步说明之前对他的种种推测都是正确的。他应该就是那个杀害钟鸣的凶手。

周凤岐让欧阳走出隔间,自己蹲下身去,仔细打量着这一堆灰烬。灰烬没有被动过,基本保持着纸张被点燃前的大小形状,可以肯定这不可能是烟盒。

“欧阳,你烧掉的到底是什么?这不像是烟盒。”周凤岐还不甘罢休。

“是烟盒。我把烟盒拆开了点燃的。”欧阳清风笑笑。

显然这个时候,就算是周凤岐不想罢休,也已经无济于事。

而欧阳清风则站在一边,暗暗松了口气。自己料定周凤岐很快就会查到些什么。刚才他好不容易等厕所里没人后,马上就把账单拿出来,点燃,刚刚烧尽账单的最后一只角,周凤岐就闯了进来。好险哪。

看样子周凤岐还是看穿了一些事。欧阳清风估计他已经盯上了自己,这一点令他深感不安。有关周凤岐的侦破手段和声望,欧阳完全知情,所以尽管已经烧了账单,他依旧担心自己还有哪些地方会成为把柄,被周凤岐揪住。

那边周凤岐因一步之差,痛失关键证据,自然也很懊悔。可是最重要的,还是他可以确认欧阳清风涉及杀人这个事实。他马上就想起自己父亲去世时,他和姐妹们还都很小,母亲一个人光顾了悲伤,不知所措。这个时候全靠邻居和几个近亲过来帮忙,料理了父亲的后事。尤其是欧阳家,更是出了不少力。要是自己这次把欧阳送进监牢,甚至是刑场,自己和母亲都会承受无法承受的压力。

想到这里周凤岐一阵难过。他倒不是在犹豫什么,而是觉得世上很多事都犹如宿命,该你遇到的那些幸运那些幸福那些惊喜,跟另外一些纠结尴尬甚至生离死别,统统一个都不会错过。这些事糅合起来组成你的生命历程,令你的一生传奇而跌宕。真的没有人可以做到一辈子不是喜忧参半。

现在既然没有了物证,但人证依旧存在。如果处理得当,依旧可以令欧阳认罪。

想到这里周凤岐让赵勤把贺明带进候船室。欧阳清风一见到贺明,顿时明白了个透彻。

“欧阳,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跟你绕圈子。到现在这个地步,我相信大家心里都清楚,形势对你很不利。”周凤岐开门见山。

欧阳清风笑了笑:“凤岐,你说什么呢?”

贺明走近一步:“欧阳,别再装了。你在公司做假账鲸吞货款,这事我们都知道了。”

“贺明,不要血口喷人,小心我让周探长抓你。”欧阳清风不屑。

“该抓的恰恰是你。钟鸣肯定是拿到了证据,才被你害死了。你别想抵赖。”贺明愤怒。

“贺明,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我在公司的业绩,所以才这样不择手段诬陷我。但我告诉你,你不会得逞。我没有什么证据在别人手里,也根本就没害人。我甚至根本就不认识这个钟鸣。”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欧阳清风,你等着吧。”贺明没有证据,终究有些心虚,说话也没法硬气。

周凤岐眼看着让贺明作证也不能令欧阳屈服,不免焦急。

欧阳暗暗得意。钟鸣已死,证据也被自己销毁,唯一知情者张军,现在也已经成为自己的帮凶,不可能站出来作证,除非他想作死。现在还有什么可以扳倒自己的?

赵勤把贺明带走,留下周凤岐和欧阳清风沉默对视。

“凤岐,你真的相信他们所说?”欧阳清风反客为主,用一种蔑视的目光望着周凤岐。

周凤岐望着欧阳清风,暗暗心痛。不知不觉之间,欧阳这个亲密无间的小兄弟,竟然也成了自己侦破的对象。

“我非常不愿意相信。欧阳。”周凤岐感叹一声。

“如果我真犯了事,你也会毫不犹豫抓我去吃官司,是吧?”欧阳清风说到这里,也有些伤感。

“欧阳,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周凤岐说着,拿出两支烟。欧阳清风照例给他点火。周凤岐再次闻到了那股橘子味。而且他还注意到一个细节:欧阳两次给自己点烟时,前后分别拿出来了两盒不同颜色的火柴盒。而且前一次是从裤袋里拿出来的,刚才这次却是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来的。

“是呀,就跟亲兄弟似的。”欧阳清风深吸一口,缓缓吐着烟雾,试探,“可你是巡捕,理应秉公办事,一条弄堂里的小兄弟也不能例外。对吧?”

“这个我毫不怀疑。”周凤岐直盯着欧阳,笑笑说。

欧阳清风勉强笑笑,环顾四周,表情有些不自然:“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很快,相信我。”周凤岐嘀咕一句,“但你是回家,还是被我带到巡捕房去,那就说不好了。”

欧阳撇撇嘴,再次点点头:“好,那我等着。”说罢傲慢地离开。

周凤岐望着他嚣张的肢体动作,暗暗咬牙。他始终相信那句话,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不留下破绽的罪犯。

可是咬牙归咬牙,想要让他认罪,还是得凭借证据。整个这件事当中,还有他疏忽的细节可以拿来突破吗?周凤岐苦苦思索,可一时却没有任何进展。

而这个时候欧阳清风没有闲着,而是站在人群当中,公然挑拨大家的情绪。大家本来就满腹牢骚,被他这样一鼓动,顿时就沸腾起来,大喊大叫,吵着要回家。好多执勤巡捕过来维持秩序,可是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周凤岐坐在钟鸣死亡的椅子上,静下心来,把整件事从前到后,逐一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钟鸣的尸体已经被搬走,可是他的包还在。周凤岐重新打开皮包,仔细检查。片刻,他拿起一个空的眼镜盒子,突然警觉起来。

钟鸣鼻梁上有那种戴眼镜留下的特有痕迹,再加上这个空的眼镜盒子,那就可以判断他是戴眼镜的。可是现场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副眼镜。这是怎么回事?

另外在钟鸣身上也没有找到船票。这一点之前周凤岐也怀疑过。现在他把这两点结合起来,越想越觉得诧异。

钟鸣的眼镜和船票当然有可能是丢了。如果是这样,那这个问题就没必要纠缠下去。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

周凤岐继续检查钟鸣的皮包。这次又看到包里有几盒香烟,其中一包已经拆开,只剩下小半包。刚才他也注意到了钟鸣泛黄的手指,可以确定钟鸣烟瘾不小。

但周凤岐没有在包里找到火柴或者打火机,之前在钟鸣身上也没有发现。试想一个抽烟的人出门,带了好几包烟,却会不带火柴或者打火机的么?

这种异常如果只有一项,可以认为是碰巧。但有好几项同时发生,那就不能用偶然来解释了。火柴、眼镜、船票,这三件应该存在的东西去了哪里?

会不会钟鸣另外还有一个包?但是一个戴眼镜的人,除了洗脸睡觉等时候,一般不太会把眼镜放进包里去。最多是暂时放在桌上,或者口袋里。而且即便真要放进包里,也一定会先把眼镜装进眼镜盒子,不然眼镜混在其他杂物里,很容易损坏。

突然之间,周凤岐有了一个大胆猜测。

欧阳清风还在那边鼓噪,周凤岐慢慢走到他身边:“欧阳,你过来一下。”

欧阳清风跟着周凤岐来到僻静处:“凤岐,是不是我可以离开这里了?”

“应该是吧……”周凤岐打量着欧阳身上的风衣,“欧阳,你这件风衣真有些偏大,像是借来的。”

“是有些大,所以很少穿出来。”欧阳清风边说边低头拍了拍风衣,好久也不抬起头。

周凤岐拿出两支烟,分给他一支。欧阳下意识伸进风衣口袋,中途却停止,重新伸出手,改从裤袋里拿出一盒火柴,给自己和周凤岐点燃香烟。

“你随身带两盒火柴?”周凤岐吸了一口,问。

“嗯……我记性不好,老忘记带火柴,所以每件衣服里都放一盒火柴。”欧阳的神态开始起了微妙变化。周凤岐看在眼里,越发自信起来。

“是吗?那你风衣里还有什么,都掏出来我看看。”周凤岐几乎是在命令对方。

“凤岐,你这是干什么?”欧阳清风有些意识到周凤岐的动机,不免忐忑。

“是你自己掏呢,还是我喊人过来帮你掏?”周凤岐心里有底,语气硬了好些。

欧阳清风想了想,缓缓把左手伸进左边的风衣口袋里。他的手指触碰到一副眼镜。

“掏出来吧。我猜是一副眼镜,对不对?”周凤岐暗喝。

欧阳清风的脸色煞白,缓缓把眼镜拿出来。周凤岐接过,又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个眼镜盒子。他把眼镜放进盒子,合上盖子,严丝合缝。

欧阳清风开始不淡定了。

“右边袋子。”

欧阳清风无奈伸手进右袋,拿出一盒火柴。周凤岐接过,“口袋里还有东西吗?”

“没有了。”欧阳清风望着周凤岐,黯然。风衣口袋里的眼镜他之前早就摸到了。原本想着这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等出门后就连风衣带东西一扔了之,所以也没怎么急着处理,没想到却被周凤岐抓了个正着。

“这种风衣一定还有内侧袋吧。再摸摸。”

欧阳清风应声将手伸进内袋。

“我再猜一下,里面应该有张船票。”周凤岐笑了。

欧阳清风的手迟疑了片刻,终于伸出内袋。手指间果然夹着一张船票。

“我刚才突然记起,这件风衣是今年新款,上市没多久。而你却说买了好几年,这不是胡说八道吗?现在你告诉我,钟鸣的风衣怎么会在你身上?”周凤岐逼视。

欧阳清风无言以对,低头长叹。

周凤岐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欧阳清风狡辩无望,索性彻底放弃抵赖,反而变得轻松。他慢慢脱下风衣,咧嘴朝着周凤岐笑笑,

那副笑脸,周凤岐从小看到大,已经非常熟悉。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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