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阴谋
2016-11-25◆清寒
◆ 清 寒
白衣侦探
火药阴谋
◆ 清 寒
让我也默默无言于你的寂静无声。
——聂鲁达
然而他不可能一直寂静无声。他曾是咬钩的鱼,现在,换成他做鱼饵——肥硕的鱼饵。他要搅扰夜的风平浪静,搅扰打瞌睡的嗅觉。
“各单位注意!发现目标!发现目标!位置:朝霞路六承街交口西100米路北,魔蝎座酒吧。”对讲机传出声音。
有那么一瞬,庄海的鼓膜像被炸弹震穿了,听不到半点声响。倒是靠在椅背上打盹的杜般,腰眼一挺,猎豹似的警醒过来:“老大!”
“喊什么喊?开车。”庄海说。
车轮兜出凌厉的弧线,车头找准方向,风驰电掣般驶入夜海。
假如可以,庄海情愿变成一条旗鱼,游速超绝,抢先叼到鱼饵,令他遁形在自己的肚腹中。但这只是庄海的一厢情愿,而他,决意钓在黑而深的海中,吸引更多更大更凶猛的鱼,像亚马逊鲇鱼或白鲟那样的。
“再开快点!”庄海说着,手按在了佩枪上。杜般的余光注意到了庄海的动作,喉咙一紧,想说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
1
犹如不为人知的海底“黑洞”,魔蝎座酒吧亦如城市的一眼“黑洞”,暗藏于茫茫夜色。
投光灯海蛇般游弋。被灯光打亮的面孔好似海洋深处的热带鱼。这样的情形,盯梢、抓捕都难上加难。秦朗明白什么叫倒悬之危,也明白什么叫犹解倒悬。但选择在魔蝎座酒吧现身,并非出自他的深思熟虑,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庄海有意拖延落座时间,眼睛追着投光灯在酒吧里打圈。秦朗坐在西侧角落里。庄海和杜般的动作够快,三组的余宏、苗硕却还是先一步到了。余宏临门而坐,苗硕坐的位置正好把住通向卫生间的过道。酒吧黑咕隆咚,盲目出击必定打草惊蛇。不能构成有效包围的情况下,越是逼近秦朗,秦朗脱身的外围空间越宽。余宏、苗硕年龄不大,对形势的判断却十分准确。
秦朗迟迟不走,是不认识余宏和苗硕?毕竟位在副局,不可能对刑警队的所有成员了如指掌。好在只有余宏、苗硕两个人。时间紧迫,多拖延一刻,增援多一拨,秦朗脱身的困难也就多一重。庄海一边想,一边观察着投光灯的轨迹,并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置身于灯光下。貌似无意的举动实则经过准确测算。
灯光在每张面孔上停留的时间不到一秒,以秦朗的能力,足够看清庄海了。接下来,秦朗应该尽快离开。灯光移向他处,双方都处于黑暗中。庄海希望灯光再次游弋到西角那只卡座上的时候,看到的是人去座空。
事情没有沿着庄海的意愿发展,秦朗还在,非但在,被灯光照亮的一霎,他的目光甚至准确地落向庄海所在的那角黑暗。这说明他知道庄海带人到了。
现在,庄海清楚秦朗的真实身份。秦朗却不清楚庄海和方坤良的计划。没机会向秦朗解释,但要确保秦朗的安全。除了率先发难,庄海别无选择。
两点一线上有几张茶几,茶几与茶几之间的距离是多少,庄海心中有数。纵使两眼一抹黑,庄海的跳跃起落都准确无误。坐在茶几旁的客人们只感觉黑暗中有似是而非的风从面前或耳边吹过,万难想到一个大活人正在眼前闪展腾挪。
“啪啪啪”,两人凭借风向、耳力、直觉交手过招。除了彼此的拳脚,其他一切,包括暧昧于黑暗里的人,皆未惊扰。当然,杜般、余宏、苗硕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从不同方向围拢上来。眼看包围之势即将形成,庄海低声催促秦朗:“快走。”
秦朗一愣,拳脚停在半空,随即说了个“酒”字。庄海的第一反应是抬脚踹翻茶几,一阵稀里哗啦的脆响,杯盏器皿摔碎在地。客人们如梦方醒,酒吧里一阵骚动。与其说吓到众人的是两个打架的人,不如说是黑暗带来的未知感。无法估量的恐惧才是最大的恐惧。秦朗又说了句什么,被女人的尖叫、杯盏的摔落、桌椅的倒翻以及杂沓的脚步声淹没了。秦朗混进乱哄哄的人流。杜般、余宏和苗硕艰难地向外挤。
“酒?”庄海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显然,自己会错了意。秦朗如果只是想通过摔碎酒杯酒瓶制造混乱,自己动手更为便当。他究竟想说什么?
顶灯、壁灯、地灯齐刷刷亮了,酒吧顿时亮如白昼。服务生们在值班经理的咒骂声中打扫起了满地狼藉。
“先生,有什么能帮您的吗?”庄海蹲在地上的姿势让服务生误以为他在找东西。
“11号桌点的什么?”
“啊?”服务生茫然。
庄海侧脸问:“11号桌的客人,刚才点的什么酒?”
“‘火药阴谋’。独一份,很有品味。”
2
“充满‘火药味’的杜松子酒,最独特的鸡尾酒之一。悉尼酒保GrantCollins的杰作。将菲奈特.布兰卡和蛋清一起摇匀,外加干冰、液态氮和果冻。”说起鸡尾酒,欧阳楠津津乐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庄海摇头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欧阳楠说:“这话说得不老实。”
换作以往,庄海肯定会跟欧阳楠唇枪舌战一番,这次庄海却没那么做,他将嘴抿成了刀刃。
两天前,左鼎和欧阳楠对“陈同被杀”一案的案情分析得到的结论是:将秦朗锁定为杀害陈同的凶手证据不足。秦朗的消失也绝非单纯的畏罪潜逃。推理如同探路的手杖,引领他们一步步靠近那个巨大的秘密。渐渐的,秘密的轮廓隐约可见。这让郁闷了多天的庄海终于有了拨云见日之感。
还是两天前,方坤良召见庄海在先,之后省厅就下达了通缉秦朗的命令。庄海不可能不告诉方坤良案情分析的结果。方坤良不可能对分析结果无动于衷。通缉令的下达无疑增加了整件事的复杂性。而庄海从省厅回来后再没见过左鼎和欧阳楠。他的刻意回避恰恰印证了那个巨大秘密的存在以及另一个新秘密的诞生。
“欧阳。”一旁的左鼎开了口,他知道庄海有难言之隐。
欧阳楠说:“明白。保密纪律。我就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替他分担点压力。”
“如果有需要,我肯定会开口。眼下……”庄海双眉紧锁,“不过问、不插手就是最好的帮忙。”庄海没提不外传。不用提,左鼎和欧阳楠的为人行事绝对值得信任。话说到这种地步,庄海相信,左鼎和欧阳楠即便无法洞悉整个行动计划,也能明白通缉实为虚晃一枪。
酒吧服务生证实当晚秦朗点了“火药阴谋”。欧阳楠也对“火药阴谋”给出了解释。从两个人的说法看,“火药阴谋”是一种充满“火药味”的杜松子酒,仅此而已。可秦朗在那种情况下提到酒,绝不会是“仅此而已”。
鸡尾酒和“倒狼藤”组织预谋实施的恐怖行动之间有什么联系?时间十月一日,地点艺术中心,这些重要消息已由卧底飞羽传出。“倒狼藤”惯于制造恐怖事件也早为警方所知。除非是获知了犯罪组织的行动细节,否则秦朗可以继续通过短信方式传送“倒狼藤”组织预谋采取的犯罪方式,而不必冒险滞留在酒吧。即使秦朗真的获知了“倒狼藤”的行动细节,他打算把消息告诉谁?庄海肯定不是他要等的人,交手前,就算秦朗能猜到警方的兵贵神速,也猜不到庄海会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之前秦朗不肯对方坤良如实相告,说明他对当年参与制定卧底计划的几个人都心存疑虑,包括方坤良。方坤良则是在得到庄海的汇报后才知晓秦朗在魔蝎座酒吧。他们都不是秦朗要等的人,那秦朗要等的人是谁?飞羽?如果是飞羽向秦朗传递消息,他们为什么选魔蝎座酒吧?那个黑灯瞎火的地方不利于警方实施抓捕不假,却也因其与“倒狼藤”有些瓜葛而一直受到警方的重点盯防。作为刑侦副局长的秦朗,对此应该再清楚不过。正因为如此,他的行踪才会那么快被警方发现。
3
留给秦朗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见面。秦朗没想到会接到自称杨甲的人打的第二通电话。那的确是杨甲的声音。秦朗的记忆和耳力都是超一流的。
秦朗曾认为杨甲和陈同是一个人,陈同之所以使用化名跟自己联络,要么出于个人的谨慎要么受了飞羽的嘱咐。秦朗认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毕竟陈同毫无经验,而飞羽无时无刻不在刀尖上行走。没人比飞羽更懂什么叫命悬一线和危如累卵。面对凶残至极的“倒狼藤”,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而且如若不是万般无奈,飞羽绝不可能让陈同以身犯险。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是他可以拿命去保护而不肯让他们因为自己损伤哪怕一丝一毫的家人。四年前秦朗从警校准录生里千挑万选上陈雷时,陈雷唯一的要求就是确保他家人的安全。其实这个不用陈雷说,那是秦朗必须履行的职责。而最好的保护措施莫过于切断卧底和家人之间的血脉关系。那对淳朴忠厚的老人,既不知道儿子报考过警校,也不明白为什么懂事的儿子突然之间变得游手好闲,并喜欢四处惹是生非。然后有一天,他们被告知儿子在打群架时被人砍死了。他们似乎对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未产生过怀疑。他们也不懂面目无法辨认的尸体应该做DNA亲缘认定。他们在突如其来的悲痛下瞬间变成了两棵枯木,苍老、干瘪、朽败。风一吹,骨头发出细小的咔咔声。秦朗目送他们彼此搀扶蹒跚而去时,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戳了一下。
他们带着另一个儿子从原来租住的房子搬了出去。不用说,“作梗”的仍是秦朗,他得让他们尽快忘记他们“死去”的儿子陈雷。他得让旧日的邻居尽快忘记他们这一家人。这是出于安全考虑。然而相比内心的悲痛,他们会在意所谓的安全吗,假如他们知道真相的话?秦朗时常在内心这样问自己?那些心甘情愿放弃办公室平稳工作的卧底的家人们更希望何去何从?不,这是道找不出答案的迷题。他们是秦朗最为愧对的人,而这种愧对是永远无法偿还的。
负责水产街的辖区派出所所长杜新鹏是秦朗的生死之交。二十多年前,杜新鹏深入虎穴当卧底时,秦朗做过他的联络人。秦朗向窗外三个人努努嘴说:“在你辖区给落个户。怎么落你知道。”“什么人用得着你亲自出马?”杜新鹏斜睨着眼睛看了看说,“老家伙,你该不是又重操旧业了吧?”“别问。”秦朗说。杜新鹏真就不再问了。秦朗也不问杜新鹏具体怎么操作,反正他知道杜新鹏自会将事情办妥。
世上的确不再有陈雷这个人了,无论他是否活着,对于日后的“倒狼藤”组织来说,他叫洪斌——一个来自偏远山村的盲流。对于负责制定“鹰眼计划”的专项行动小组来说,他叫飞羽——一个属于卧底的代号。对于整个警队来说,他什么都不是。没有档案记录,没人知道有他这么一名警员。
四年,凭借飞羽送出的消息,警方不断捣毁“倒狼藤”的恐怖行动,接二连三挫败着“倒狼藤”的锐气。频频失利终究要唤醒败兽的警觉,内部有警方的卧底,庞大的“倒狼藤”组织肯定意识到了。飞羽具体怎么出的事,秦朗猜不出,唯一能猜出的是飞羽在危机时刻启用了新的联络人,也就是秦朗一度认为的陈同。陈同住院登记联络人一栏有洪斌的署名,说明飞羽知道陈同生病住院的事。不管怎么说,陈同是飞羽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即使不能与亲人一起享受正常人的平静生活,飞羽仍免不了暗中关注他们的处境。飞羽没有将这个情况汇报给秦朗。也许是担心遭到秦朗的阻止。按照纪律,卧底绝不能擅自与家人接触。飞羽会不会因为与陈同接触而招致了怀疑?
飞羽孤军作战,陈同是飞羽在万难时刻唯一可能信任依靠的对象。陈同则在替飞羽传送消息的过程中惨遭“倒狼藤”组织的毒手。“倒狼藤”非但杀害了陈同,还通过伪造现场令他成了杀害陈同的嫌疑人。秦朗一直这么认为,然而杨甲第二次打电话推翻了秦朗的部分推测。至少陈同并非飞羽出事前委托传递消息的那个人。
“我以为你死了。”杨甲在电话里说。“何以见得?”秦朗问。杨甲没回答秦朗。他说话很急,约秦朗在魔蝎座酒吧见面。秦朗从杨甲的话里推测,杨甲到过筒子楼,目睹了案发现场。自己当时被杀手用气化麻醉剂夺去意识,倒在陈同的尸体旁,让杨甲产生了误解。两天前秦朗收到“艺术中心”四字短信时,曾狂喜地以为飞羽已经成功脱险,事实上短信是杨甲发的。飞羽是死是活?杨甲到底是什么人?飞羽何以将使命委托给他?陈同为什么被杀?所有谜底只有见到杨甲本人才能解开。秦朗如约去了魔蝎座酒吧,却在第一时间被警方发现了踪迹。不愧是他带出的队伍,刑警队上下,个个能征惯战,尤其是庄海。
想到庄海,秦朗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下。原则面前,磬石之固。庄海不会感情用事也不会盲从于缺乏客观证据的一般推理。庄海的出手相救表明一点——他是知情者。告知实情的自然是方坤良无疑。方坤良不是内鬼,否则他应该借机顺水推舟除掉自己。秦朗相信,方坤良和庄海他们针对“倒狼藤”的恐怖行动一定有所部署。只是缺少对方的行动细节,难免不给布控造成麻烦。警力过于分散,很难一击命中。
此刻的秦朗,在市郊一间农房里焦急地踱着步。他在等,等杨甲第三次打来电话。如果杨甲真的第三次打来电话,一定能顺利见面吗?他在被通缉,警方的眼睛无处不在,个人安危不算什么,万一祸及杨甲……不行,得找个帮手,必要时代替自己会面。秦朗这么想着,打了一个电话,心神略安。
4
“该出手不出手,你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墨镜挡住了眼睛,丝毫不妨碍阴毒的释放。它们通过冰冷的嘴唇和尖利的牙齿切割成型,每个字都坚硬如铁,散发透骨的寒气。
“我已经尽全力了。”背影极尽真诚的表白未能打动墨镜。墨镜饶有兴味地用手指弹动茶杯。优质瓷器发出的悦耳声响在背影耳朵里犹如毒蛇吐信。“你们当中有我们的人。”背影说。
墨镜“嗤”一声笑了:“‘你们’?‘我们’?”
“我的意思是从你……你们……”背影显然受到嗤笑的影响,说话吞吞吐吐,“那边动手效果是一样的。而且没什么风险。”
“做好让你做的事就够了。其他的别管,你管不了。”
“能做的我都做了。”背影说。
“还不够。”墨镜说。
“人心不足蛇吞象。”背影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过猛,撞到了茶桌,茶杯惊慌地翻倒,茶水溅湿了台布。
墨镜摇头,颇为失望的样子。“别急着走啊。来,看看这个。”墨镜不急不缓地说,将一张照片推过去,一直推进那一小汪茶水。
照片上,女人和小男孩相互搂抱着脖颈,脸贴脸。温存、亲昵、幸福感十足。背影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湿渍。照片被墨镜抢先一步抽了回去。他将照片贴在胸口蹭了蹭,貌似懊恼地说:“真是糟糕。弄湿了。”
背影颓然跌坐回椅子,颤声道:“你们到底要怎样?”
“很简单。一个地址而已。”
“我……做不到。我没那么大权限。”背影的声音虚弱到极点。
墨镜靠向椅背,嘴的弧度由下弯慢慢上拱,活像粗硬的土地上拱起一座坟丘。他竖起右小臂,食指和中指夹住照片在隔着镜片的眼前停了停,手腕一拧,挑向身后。戳在墨镜身后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像忽然闻到血腥的黑熊,扑上前来。
“等等!”眼看照片落在满脸横肉的手里,背影嚷道。汗水蚯蚓似的钻出鬓角,又慌乱地滑入衣领。
墨镜的手继续竖在半空。照片犹如被悬吊在高空的脆弱羔羊,在他和满脸横肉的指间等待命运的安排。
“我……试试……”
听背影这么说,墨镜手指一弯,照片落入掌心。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过后,墨镜说:“不是试试,是必须。来,喝茶。”
5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风或者其他什么。月亮撒落稀薄的光。微弱的光线挤过玻璃上厚厚的灰尘,愈加轻描淡写地涂染着地面。夜晚定格在这样的画面里预示着风平浪静,但倘若那片轻描淡写的光亮里无端跳出一只打火机,并燃动一小簇孤零零的焰苗,就要另当别论了。焰苗一抖一抖,像极了热带鱼斑斓的尾巴。它孤独地游弋在茫茫夜色中,预示着某种使命。
秦朗翻身而起。梦的判定在一侧大脑半球形成的同时,另一侧大脑半球发出的是警报。只是一眨眼,地上的光亮增强了数十倍。烟从各条缝隙涌入,迅速集结、翻滚,呼呼呼地扑面而来。
俯身、移动、腾跃、鱼一样破窗而出。烧灼由表及里,箭矢般射入身体。砰!巨响。呼!热浪。秦朗最后的记忆充斥着箭雨的闪光和万箭穿心的剧痛……
6
市郊出现一片黑色岛屿。焦糊的气味充斥在空气里。火星在断木黑黢黢的残体上挣扎闪动。那是火魔弥留之际的眼波。
所幸该地区早被划归进拆迁范围,大部分村民已经搬离。除五名伤者,截止到现场勘查完毕没有发现死者。
现场勘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燃烧,其后导致几个家用液化气罐爆炸。
庄海暗自吁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向左鼎求证:“肯定?”
“肯定。由于燃烧和爆炸可以相互转化,所以通常情况下,此类现场两者总是同时存在。它们的主要区别点在于反应速度相差悬殊。爆炸作用时间极短,功率大,能量瞬间释放,对外周介质的破坏作用极大。破坏力体现在温度和压力两方面。首先说温度:爆炸中心温度可达数千度以上,处于中心部位的物体有明显的热效应后果。燃烧达到的温度一般是数百度。现场除了少量铝制品发生了熔化,其他金属制品只存在轻微形变。再说压力:爆炸中心能形成几万乃至几十万个大气压的高压状态,物品不但会粉碎变形,还会出现硬度不大的物体嵌入硬度相对较大的物体中去的现象。比如衣物、被褥等被打入木板等等。而燃烧现场的能量释放级别远低于爆炸现场,不会出现上述现象,残留物也比较多。再有,燃烧和爆炸的供氧体系不同。炸药一般由碳、氢、氧、氮四大元素构成,特殊的内部结构保证了反应过程中通过氧的‘内耗’完成爆炸。这是爆炸可以局限在爆炸物自身占有的体积内完成并具有高能量密度的根本原因。爆炸的能量密度高出燃料空气混合物的能量密度成百上千倍。”左鼎环顾四周,继续说,“再从物证角度分析。现场找不到雷管或其他炸药容器碎片,没发现导火索残段,也没发现用于包装、捆绑、支撑或悬吊等的必须配件的残片。”
庄海说:“从几名人证提供的口述看,我们站的位置正好是事发起点。”
左鼎说:“跟我们现场勘查的结论一致。”
庄海说:“可惜房主当时睡着了,说不上来是先着火还是先爆炸。反正他是被爆炸声惊醒的。幸亏睡在正房东头,距离液化气罐爆炸中心比较远。是不是第一家不敢说,但他肯定自家出事比较早,因为他冲出院子后,相继听到其他地方有爆炸的声音。另据他讲,租房的那个人也从来不动火,都是在外边吃或买现成的回来。”
左鼎说:“西厢房外的现场残留物上留有汽油味。其他地方都没这种情况。”
庄海问:“汽油是引燃物?”
左鼎说:“只是初步判断。事实究竟如何,还要看物证检验的结果。救火过程中不少检材遭到灭火剂的‘污染’。我们在相对‘干净’的部位提取了未被污染的碳黑。”
庄海说:“碳黑?”
左鼎说:“对。碳黑是一种非常好的检材,它具有活性炭的特点,可以吸附现场可燃的蒸气,便于印证我们的初步判断。”
庄海问:“这么说是有人蓄意纵火?”
左鼎说:“至少不是自燃。天干物燥只不过充当了火势的帮凶。”
庄海的心又揪了起来,案件和事故终究不是一个概念。
左鼎说:“我们还在西厢房外找到一只破损的打火机。就刚刚交给你的那个。”
庄海点头说:“问过房主了,他不抽烟,而且现在很少在这儿住,家里没备着打火机。租房子的那个男人抽不抽烟不清楚,房主说反正没见他抽过。另外,房主肯定家里没放汽油、煤油、柴油之类的可燃液体。”
左鼎说:“用完了别忘交给欧阳,没准能做出嫌疑人的DNA呢。”
杜般插嘴说:“我觉得那个租房子的家伙十分可疑。据房主说,他是看着那个家伙从外头回来的。可从事发到我们提取证人证言,就没瞧见那家伙的影儿。”
“问题是租房户住的恰恰是西厢房,这个最先起火的地方。”庄海踢了踢黑黢黢的断墙说,“毁坏也最严重。而且它紧挨着位于院子西南角的厨房。如果是他,他干吗要玩火自焚?”
左鼎问:“租房的是干什么的?”
庄海说:“说是做小生意的。个头不矮,就是人总勾肩塌背、畏畏缩缩,戴眼镜,留一字胡,操外地口音。刚才让骆洛根据房主的描述画了素描。房主看了说不像,问他怎么不像,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左鼎说:“感觉是种微妙的东西。”
“哦,对了,”庄海想起什么,反身从物证提取箱内拎起一个装有手机残骸的物证袋,对一直没开口的欧阳楠说,“房主证实手机不是他的。损坏比较严重,我准备带回去让技术部门恢复恢复数据试试。你觉得这模样还有可能检测到DNA吗?”
欧阳楠接过物证袋,隔着塑料外皮仔细看了一会儿说:“有没烧到的地方。试试看吧。”
7
巨大的横幅在风的鼓动下呼啦作响,菊花快活地攒动,叶片热烈地碰撞。挂在高杆上的灯笼,呈现出一致的倾斜角。艺术中心被提前妆点上了喜庆的气氛。
十月一日,当红韩国歌星将在艺术中心举办个人演唱会。届时,数以万计的歌迷蜂拥进演播大厅。热切的呼喊一浪高过一浪。荧光棒、夜光手环星星般闪耀。歌迷们雀跃欢腾,而危险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膨胀。数量不必多,威力不必大,只消一枚人体炸弹,足以制造一场大规模混乱。踩踏造成的伤亡将远胜炸弹本身造成的伤亡。那时候,喜庆将荡然无存,医院人满为患,新闻每天更新死亡人数,各种流言满天飞,网络上的好事者推波助澜,居心叵测之徒趁机滋生是非、混淆视听,善良人则因不明真相而惴惴不安或跟风倒,正常生活秩序被彻底打乱,整个城市陷入恐慌……
庄海被浮现在脑海里的可怕场面吓住了。还剩三天。三天后可怕的场面也许不再只是停留在意识层的假想,而是严峻的现实。这是庄海带人对艺术中心进行第五次安检,仍旧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明里风平浪静,暗处狂潮翻涌。藏在袖管内的魔爪最难对付。
庄海心急如焚,希望飞羽能通过秦朗传出进一步消息。偏偏秦朗突然之间从地球上蒸发了。方坤良说秦朗的手机已经连续关机四十八小时。庄海看得出方坤良替秦朗捏着把汗。为了保护飞羽,秦朗不惜背负嫌疑人的罪名。从他决意破釜沉舟那刻起,危险便如影随形。
“老大。”杜般抬手在庄海眼前晃了晃。
庄海回过神来,说:“走吧。”
杜般转悠着眼珠看其他警员走开,拽住庄海问:“艺术中心到底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
“连我都瞒?咱们可快把这儿翻得底朝天了。”
庄海说:“赶上会议庆典次次不都一样?”
“我觉得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你不一样。”
“滚!”庄海擂了杜般一拳。有些话,就算是对兄弟也不能说。警察承受的孤独常人难以理解。
8
数据分析惊出欧阳楠一身冷汗。手机拿起又放下。结果太出乎意料,欧阳楠突然不自信起来。实验环节出了纰漏?会吗?欧阳楠这样想着,返回实验区逐一核对检材。没错,检材确凿无疑,实验流程无懈可击,结果真实可信。
欧阳楠果断拨通庄海的电话:“手机上检出了秦朗的DNA。还有,现场几件残留物上检出人血成分,DNA分型也与秦朗的DNA分型一致。”
“什么?!”正在向方坤良汇报情况的庄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勾肩塌背、畏畏缩缩,戴眼镜,留一字胡。操外地口音……被通缉的秦朗当然不可能以真面目示人。无怪房主感觉素描不像。左鼎说的没错,感觉是种微妙的东西。如实还原一个人的面貌必得形神兼备。
有人要杀秦朗!四十八小时失联的秘密解开了。警方在失火现场并未发现尸体。成功脱险?不幸遭绑?被害后移尸?一切皆有可能。陷入沉默的庄海和方坤良,所思所想别无二致。
“方厅长,我建议让另外两个人参与此案的侦办。”
“你是说左鼎和欧阳楠?”方坤良不仅在庄海的案情汇报中听说过这两个人,事实上,左鼎和欧阳楠的名字在多起重大要案的告破简报中都有提及。
“您也知道,他们在不了解‘鹰眼计划’的情况下,最早得出了秦局的失踪绝非畏罪潜逃的定论。我们合作过多年,我敢以人格保证他们的职业操守、专业水平绝对一等一……”
方坤良抬手打断庄海,说:“我正想去看看纵火现场。你通知他们。”
庄海知道,方坤良选择在案发现场见面想掌握现场的详细情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担心把人叫到省厅会引起暗中那双眼睛的注意。找内鬼的进程方坤良只字未提,庄海知道,那是另一项秘密行动。他尚不具备了解和参与资格的秘密行动。
9
再次站在黑色岛屿上,每个人的心口都蒙了热灰,灼痛感真切而强烈。物证鉴定中心对碳黑的检验结果证实了引燃物为汽油。打火机上检出的DNA与去年影乐城纵火案现场的矿泉水瓶上检出的DNA在数据库中比中。有确凿证据显示影乐城纵火案是“倒狼藤”所为,涉案的嫌疑人共三人,两名被警方成功抓获,一名逃脱。矿泉水瓶上检出的DNA极有可能是这家伙的。貌似意外的失火实乃一起不折不扣的谋杀。
庄海在方坤良的许可下向左鼎和欧阳楠介绍了“鹰眼计划”和秦朗为确保卧底飞羽的安全所做的一切。这个巨大秘密的部分情况早已被左鼎和欧阳楠猜中。
左鼎对方坤良说:“据您说,秦局离开的这段时间一直保持着间断性开机,为的是他和您同时得到飞羽发出的最新消息。”
方坤良说:“不错。这部手机经过加密处理,为的是方便秦朗工作。知道这个手机号的人数有限。秦朗和飞羽之间的联络正是通过这部手机完成的。秦朗非常清楚,一旦他背负的嫌疑之名消失,我必定会彻查这部手机。所以只要飞羽发出消息,我和他会同时看到。”
左鼎说:“既然手机这么重要,秦局绝不可能轻易丢掉,除非当时身不由己。就算事出紧急,当时没发现,事后也必定回来找。如果他现在安然无恙,行动自由,肯定会想方设法与方厅或庄海取得联系。魔蝎座酒吧的经历足够让他认定庄海是知情者。”
欧阳楠说:“我和左鼎出来前联络了全市各大医院的朋友,请他们帮忙查了从案发到现在的住院患者,没发现与秦局相貌特征相符的人。”
欧阳楠的话刺中了方坤良和庄海的神经。眼下的情形,杳无音信约等于凶多吉少。
方坤良说:“秦朗遭毒手,飞羽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十一临近,届时‘倒狼藤’到底以什么方式在艺术中心制造恐怖行动我们怕是再难得到进一步消息了。现在,只能增加演唱会当天的警力,以不变应万变。另外,要尽一切力量追查秦朗和飞羽的下落。”
庄海说:“是。”
看欧阳楠欲言又止,左鼎问:“在想什么?”
“在想‘火药阴谋’。”
几乎忘了的鸡尾酒突然被欧阳楠再度提起,庄海的思维出现片刻断电,追问道:“觉得另有深意?”
欧阳楠说:“之前有些情况不了解,现在了解了,还真觉得秦局说的‘酒’另有深意。”
庄海说:“这事我翻来覆去地想过,找不出答案。”
“什么‘火药阴谋’?”方坤良问。
庄海解释说:“一种鸡尾酒的名字。秦局去魔蝎座酒吧那天点了这种酒。他离开酒吧前又说了个‘酒’字。是不是在指那杯‘火药阴谋’只是出于我的猜测,所以没跟您说。”
方坤良点了点头,鼓励欧阳楠:“继续说你的想法。”
欧阳楠又问庄海:“秦局对鸡尾酒很在行吗?”
庄海说:“哪儿啊,他对所有的酒都不感冒。实在高兴,超不过喝二两老白干。鸡尾酒那种东西,从前他压根儿碰都不碰。不过魔蝎座酒吧那种地方可没老白干。”
方坤良说:“我了解秦朗,他不碰鸡尾酒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因为他对一些东西过敏。鸡尾酒勾兑时添加的东西五花八门,不碰是明智之举。”
左鼎马上问:“您知道他对哪类东西过敏吗?”
方坤良说:“蛋白类。”
“蛋白?”欧阳楠眼一亮说,“‘火药阴谋’的调制需要蛋清。”
“那他更不会点了。就算酒吧里没有老白干,可以点果汁和苏打水。如果只为充样子,用得着特意点个能要他命的‘火药阴谋’?”方坤良边说边看了看左鼎和欧阳楠,两个人各自朝他点了点头。大家的想法不谋而合。
欧阳楠说:“如果不是行家,点出马提尼、血腥玛丽、波旁水等最流行鸡尾酒也就罢了,而‘火药阴谋’属于相当偏门的那种。”
方坤良于是又问庄海:“当晚几个人点这种酒?”
庄海想起招待的话,随即说:“只有他一个。这么看连随大流的可能都排除了。‘火药阴谋’还真的另藏玄机。秦局冒险去魔蝎座酒吧肯定是见重要的人。我之前想过是飞羽,现在看来,那个人绝不是飞羽。”
欧阳楠说:“也不是警队的人。”
庄海说:“陈同已经被杀,还有什么人值得信任?值得托付?”
左鼎说:“综合现有情况,我倒觉得陈同的死未必是因为替飞羽传递消息。”
庄海问:“怎么讲?”
左鼎说:“刚刚你跟我和欧阳介绍案情时说过,飞羽深爱他的家人。他当卧底义无反顾,唯独放不下家人的安全。我认为他在心理上万难做出牺牲家人的决定。另外,方厅长看到艺术中心这个地址短信是在陈同死后。如果短信是飞羽发的,说明飞羽安全,没理由置陈同于危险之中。如果短信不是飞羽发的,说明确实存在中间人,而那个时候陈同已经被害。所以我想,陈同的被杀或许只是出于不幸的巧合。既然陈同知道了同父异母的哥哥尚在人世,不排除他也知道飞羽的住址。”
欧阳楠沉吟道:“陈同在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方坤良说:“我赞同左鼎的分析。我们想到的,秦朗一定也想到了。大家还记得杨甲吗?无论这个名字是真是假,名字背后多半确有其人。秦朗要见的,我想就是这个人。”
“‘火药阴谋’是某种暗号。”左鼎这样说的同时,某个画面在庄海的大脑沟回里一闪而过……
10
“你喝的是‘日出特基拉’‘忧郁的星期一’‘火药阴谋’还是‘甘露’?”黑暗中有人问。
那是纵火案案发当晚,朋友约庄海喝酒,去的恰好是魔蝎座酒吧。庄海鬼使神差般点了杯“火药阴谋”。朋友奚落说有这酒吗?信口嘟噜。服务生笑着替庄海回答说,有。这位先生很内行。朋友一脸诧异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庄海哪有心思玩笑。朋友去卫生间时,那句问话忽忽悠悠从黑暗处飘来。“火药阴谋”埋在一堆酒名中,并未引起庄海的注意,换言之,殚精竭虑及殚精竭虑后的一无所获导致了庄海对这个词语的倦怠和麻木。他心不在焉地说“火药阴谋”。现在想来那个人似乎等着庄海再说点什么,然而当时的庄海,人坐在酒吧,心思却奔忙于艺术中心。他忽略了那个人。那个人离开时,庄海的余光曾扫到过什么。是什么呢?
11
究竟是什么?庄海闭上眼睛,极力回想。惨白外形,几只黑洞,还有……交叉……对,那是个图案。图案上边的字母又是什么呢?太黑,看不清。
“庄海?”方坤良喊。
庄海猛地睁开眼睛,顾不上应对方坤良,反而急切地问欧阳楠:“‘火药阴谋’什么颜色?”
“黄色。”
“‘日出特基拉’呢?”
“红色。”
“‘忧郁的星期一’和‘甘露’呢?”
“分别是蓝色和黑色。怎么一下子列数这么多种鸡尾酒?”
没错,能列数这么多种鸡尾酒的人应该是行家,而一个行家不可能不了解这些酒各自的色彩,那个人之所以这么做意在想引起庄海的注意。对方大概是将他错认为了秦朗。前一天的会面因为警方介入告吹,手机不通,去酒吧是最易想到的可行之举。想到此庄海说:“没错。肯定是暗号。”
“如果杨甲是受飞羽所托,他手上一定拿着‘倒狼藤’具体的行动方案。杨甲没见到秦朗,应该会再次联络。秦朗的手机一直关机,想必杨甲跟我们一样着急。眼下秦朗生死未卜。所以……”方坤良的目光落在庄海身上。
“明白!”庄海答应着,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脚,回头问欧阳楠,“什么牌子的鞋上印有骷髅标志?”
“很多鞋上都有,骷髅图案常被服装鞋帽业作为时尚元素引入款式设计。知道图案在鞋的什么位置吗?”
“鞋舌。”
“阿迪达斯史密斯系列有款鞋的鞋舌上有骷髅标志。杂牌子就不太好讲了……”
“多谢。”庄海打断了欧阳楠,他想起来了,那串字母——adidas。
12
夜一如既往敞开怀抱。魔蝎座酒吧,灯光迷幻游离,沉在海底的欲望以不可见的形态愀然浮起。
庄海的目光在明灭之间飞快移动。注意的不是人脸,那些面孔,就像庞德诗中写的“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无从辨认。庄海的目光聚焦在生发花瓣的根系上——苍白骷髅的栖息之所。
灯光游弋至舞台,声色低回苍凉的歌手忘情于民谣。那双脚,轻微而准确地随节拍踏动。鞋舌中央的骷髅在踏动中起伏,活像午夜狂欢的小鬼。
“火药阴谋”在调酒师灵巧的指间生成。庄海端起了怪诞的鸡尾酒,面向歌手,在游弋而来的灯光下,轻轻举了举高脚杯。歌手神情孤傲,不以为意。
“啪!”酒吧里冷不丁一声枪响。第二枪响起前,庄海已健步冲到歌手面前,一个鱼跃将他扑倒在地。无论他是谁,庄海都不能让他死于非命。
“火药阴谋。”庄海低声说。
歌手脸色惨白,哆嗦着说:“什……什么?”
错了!
庄海心头一凛,身上顿时冒了一层汗。亟待跃起的瞬间,庄海感到掌心蓦地被一小股力量塞进什么东西。一秒甚至更短,那股力量撤去。庄海凭借感觉向黑暗中追去。苍白骷髅一闪,隐没进黑暗。一切发生得太快,仿佛打了个闪电。
庄海立刻明白枪是谁打的了。自称杨甲的人并不打算与庄海面对面接触。他只是要把东西交给该给的人。
13
“方厅。”庄海跑到方坤良面前,摊开手掌。纸条躺在那儿,安静得像花蕾,却有着千钧之重。
“他留下的?”
庄海点头说:“是。”
“人呢?”
“没看清。我……”
方坤良抬手示意庄海不必自责。
方坤良伸手拿纸条。左鼎和欧阳楠向后退开。
方坤良说:“你们可以看。”
左鼎和欧阳楠这才凑近。纸条展开,上面写着长长一串数字。两人愣了一下,看庄海,庄海朝他们点了点头。
方坤良说:“就像你们猜到的,是密码消息。飞羽和秦朗受过专门训练,一直以这样的方式联络。包括那些短信。”
庄海问:“您也能看懂?”
“不。由厅里的密码员破译。”方坤良甩头招呼,“小帅。”
跟司机站在不远处的那个青年答应一声,向他们跑来。
左鼎和欧阳楠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阻止说:“方厅……”
“我知道。参与制定‘鹰眼计划’的人经查均排除嫌疑。问题只能出在他身上,人已经控制起来啦。‘倒狼藤’以妻儿要挟,迫其就范。”
除了他们三个,方坤良手中还有另一支人马在查找内鬼。
“这是新的密码员小帅。”方坤良介绍说。
小帅向几个人点头致意,接过方坤良递过来的字条,退到一旁。
“厅长。”几分钟后,小帅将译好的情报交给方坤良。
看过译文,方坤良大手一挥说:“走!马上回厅里部署行动方案。”
14
五个素不相识的不满十八岁的女孩,参加了一个名为“谁最快”的网络群游戏。帮助达西奶奶寻找离家出走的外孙女米粒。她们要带着不同的东西进入会场。那些东西据说都是米粒昔日的珍爱之物,包括一次性相机、果珍、甲油、乳液和口红。她们并不知道,甲油、乳液和口红里装的实际上分别是丙酮和双氧水。就算知道,她们也不会想到丙酮和双氧水与恐怖行动有直接和必然的联系。是啊,拍照用的相机、冲水喝的果珍、甲油清洗液、医用消毒剂,它们看上去毫无危害性。游戏规则标明,她们当中最先找到米粒并成功劝说米粒回家的人会得到达西奶奶的奖励:韩国歌星下一场演唱会的门票。有趣的游戏,带点儿刺激性,特别是达西奶奶提供的奖品,太具诱惑性了。五个女孩欣然应允。她们将带着相机、果珍、甲油、乳液和口红会顺利通过安检。
五个女孩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那令人欣喜若狂的演唱会门票实际上是死亡入场券。因为只要她们携带的那些东西到了那个叫米粒的女孩手中,几分钟内就能变成致命性杀伤武器。丙酮和双氧水是制造液体炸药的基本成分;果珍是一种有机化合物,其中的糖分是炸药的强力促进剂;而一次性相机内配有的五号电池可以提供理想的动力源。一枚小型炸弹便诞生了。不必太专注于它自身的破坏力,当然它的破坏力是惊人的,但更可怕的是由爆炸导致的会场混乱及其之后的社会影响。
单纯一旦被恶魔利用,即刻失去清丽和美好的本质,而沦为罪恶的帮凶。五个女孩被收缴走带给米粒的礼物并目睹一个与米粒的外貌特征极为相符的女孩被警察带走时,神情万分迷茫。
韩国歌星的个人演唱会顺利进行,“倒狼藤”预谋的恐怖行动流产了。然而与“倒狼藤”的较量还远未结束。这只是一次恐怖与反恐怖的短兵相接,更为艰苦卓绝的正邪博弈在后面。
15
漫长的梦境。梦中,那张脸还是那样年轻、俊朗、线条刚毅。他敬礼的姿势还是那样坚定有力。他说,保证完成任务!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他离去时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笔直,像一柄剑,锋利无比,足以刺穿即将走入的黑夜。一大群信鸽从梦的上空掠过,哨音回旋,直到天色再度放亮。
秦朗猛地睁开双眼,问:“今天几号?”
“呦!可醒了,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吗?”杜新鹏搓了搓疲倦的脸,咧嘴笑了。
“到底几号?”秦朗不回答杜新鹏,继续急切地追问。
“十月一号。”
“什么?!”秦朗挣扎着要起身。
杜新鹏摁住他说:“一大把年纪了,就别跟毛头小子似的了,说来劲就来劲。”
“你不知道……”
“切!”杜新鹏说,“天底下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好好养伤吧。”
“解决了?”
“解决啦。干净利落,无一伤亡。”
秦朗的身体这才一松,倒回到床上。
杜新鹏抖着手腕说:“老家伙,身体还这么硬,烧不死炸不碎。金刚不坏之身啊。”
秦朗说:“我哪有什么金刚不坏之身,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怕是这次得去阎王爷那儿报到啦。”
杜新鹏说:“说明没老糊涂,知道给我打电话。我到早了,阎王爷嫌你烧得不够火候,不收你。”
“不是让你第二天过来吗?怎么到早了?”
“废话。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处境。不知道你人在哪儿没办法,知道了我还能睡得着?早见一眼是一眼呗。对了,你当时也没说让我过去干什么,现在是不是说说?”
秦朗说:“不是解决了吗?”
杜新鹏问:“什么解决了?”
“十月一号之困啊。”
杜新鹏嘿嘿一笑,说:“意思是现在用不着我啦,不跟我说也罢,是不是?”
秦朗笑而不答。
杜新鹏哼了一声,说:“老家伙!我这就给方老头打电话,让他赶紧把你接走,送医院去。看不到你的影儿,估计那老家伙急得够呛。还有你那个徒弟庄海,不定怎么担心你呢。这些天对着你这么个不死不活的家伙,还得劳烦我弟弟偷偷摸摸给你治伤。我这从没当过爹的人差不多当了回爹。说好了,回头得请我喝老白干啊。还有方老头,也得请咱们喝一壶。他得感谢你,挑了个好卧底。警方这次不费一枪一弹大获全胜,不用说,是情报送出及时……”
“我再睡会儿。”秦朗边说边翻了个身。
飞羽已经牺牲,秦朗能感觉到。那个自称杨甲的肯定不是警员。这些秦朗不能跟杜新鹏讲,哪怕他们曾经共同出生入死,哪怕这次又是他救了自己的命,属于各自的机密只能守在各自的内心,杜新鹏当然也不会问,这是默契。至于飞羽何以能唤回一颗迷失的心,让那个人义无反顾完成了他未完成的使命,秦朗不知道。或许这会成为永远的不解之谜。
一路走好!兄弟。秦朗心里说。两行热泪顺着面颊静静流淌。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