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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堂闲话四

2016-11-24王锡麒口述陶立整理

苏州杂志 2016年4期
关键词:沧浪西餐张大千

王锡麒 口述 陶立 整理

芝兰堂闲话四

王锡麒口述陶立整理

王锡麒书画

陶:王老师,前几天我又看了顾宏伯老先生晚年时期的录像,实在是好,在书台上旁若无人,泰然自若。

王:他是说大书我最佩服的一个,老辣得很,听他的书好比喝陈年的酒,到肚里会荡气回肠。会听书和不会听书区别很大,不会听书的听闹猛,最好过门花。

陶:过门花是指伴奏花妙吧。

王:说到过门花,我最佩服郭彬卿。他和朱雪琴两个人艺术上相得益彰,朱雪琴的唱固然好,但是没有郭彬卿这种细腻非常的伴奏,成就绝不会如此之高,因为朱雪琴喷口粗犷,唱出来的东西高亢,加上细腻的琵琶,恰好一粗一细,实乃绝配。张鉴庭先生的唱腔,也一定要张鉴国来伴奏,琵琶轮指听起来掷地有声,弹性十足。

陶:蒋月泉大多也是张鉴国伴奏的,其他人很难托起来,其实评弹那时候风靡不止苏州,在上海也非常风靡。

王:我那时一直去上海,我有天在沧浪亭吃面,说到面,沧浪亭堂口不大,进去七八张桌子,但是全上海有名,有葱油开洋面,葱油蹄髈面,葱油爪尖面,这是三绝。沧浪亭对面是光明邨,糕点很有名,就像苏州黄天源,它和乔家栅的点心又不一样。乔家栅以擂沙团著名,就是把豆沙碾成粉,黄豆粉,赤豆粉,团子做好在粉里滚一滚,软糯异常。

陶:您一直去上海,是去干吗?

王:我十几岁就开始到上海单独去吃,有时和朋友一起,上海一家一家我都吃过来。有次我出过一次洋相,我到南京路外滩,东海西餐厅,美式的,我点了一个美式烧鸡,拿上来硬得不能吃,刀叉也没有用,切不动,我当时还纳闷。后来怎么样呢,我就关照服务员给我包好,放在包里就走了,出过这么一次洋相。

陶:带回家之后呢?

王:后来被我丢掉了,再也没出过洋相,变老吃手了。去吃红房子,我总是一打焗蛤蜊,上面都是起司,还有铁排三样,羊腰子,羊肉,一块牛排,我最喜欢吃。最后喝杯咖啡或者餐后酒,咖啡甜酒或者薄荷甜酒,那个香是真正香。

陶:现在还吃西餐吗?

王:现在难得去南园饭店。我喝酒总是一盎司咖啡甜酒,多了不行。还有国泰大戏院对面老大昌葡国鸡,上面都是起司,端上来热气腾腾,葡国鸡,它是葡萄牙风味,还有红煨牛尾,还有天鹅阁。西餐也好的,每次一到Teatime的时候,学生,小姐都会去喝杯咖啡,吃块cake。德大西餐也不错,生意很好,座无虚席。

陶:我突然想起来,三年自然灾害时候,你过的是什么样子的日子?

王:那时候没什么吃了,基本上水牌上就两个菜,青菜豆腐大众汤,还有酱爆螺丝,连酒都只有干麦烧。大丈夫能屈能伸,照样吃,我几个朋友桥头买醉,吃得还蛮好。

陶:干麦烧我听说过,喝起来冲得很。

王:其实困难时期,我的日子还过得去。因为有高级菜,松鹤楼楼下卖大众菜,大众汤,炒素,楼上有卖高级菜,白什盘已经没了,咸肉有的,冬瓜咸肉已经算高级菜了,两条鲫鱼放黄萝卜片蒸,也算高级菜了,拿上来黄萝卜是花的样子,放在鱼唇上,菜名美其名曰双美看花,还有小白蹄。

陶:你怎么会去吃呢?应该很贵。

王:我好婆给我钱的,好婆的老家什都没了,银元,黄金,然后给我吃,她说孙子不能亏待,说起来家底被我吃掉不少,所剩无几。不过吃对身体还是好的,别人吃豆渣、糠饼,我没吃过苦,就只是在单位吃过,糠饼还吃得下去,硬香,豆渣不好吃,因为油少。

陶:那时候在松鹤楼吃的人多吗?应该不多吧。

王:有钱的还是在吃。一个双美看花放到现在要几百,还有荤什锦,但是荤少素多。实在没办法,就到上海去吃,上海大厦十一楼餐厅。我好婆对我真是没话说,我永远铭记。我那时候乱用钱,现在回想起来不应该,我去餐厅里点红煨熊掌,熊掌也不大,吃上去像硬的猪油。

陶:您家里愿意给您这么用,您肯定是单传。

王:是单传。有一个兄弟,我叫王锡麒,他叫王锡骅,但是他很早就过世了。后来我隔了半个月又去吃熊掌,结果没有了,只能吃吃普通西餐。最引起我兴趣的不是西餐,哪里吸引我呢?国际饭店十楼西餐厅都是名家书画,八尺头的,竹节红木框挂在墙上的,张大千、来楚生、张大壮都有,看上去不得了。我一直要去那家店吃东西,顺便看看画。

陶:您画画没先生的吧

王:没有的,瞎画画出来的,凭感觉,学校毕业就进了沧浪美术工艺厂。

陶:沧浪美术工艺厂在哪里?

王:沧浪美术工艺厂,就是彭公甫,国民党苏州原参议员,葑门彭家,大人家。他们家后人和张大千是莫逆之交,文革之后,张大千病中写了虎儿之墓,虎儿就葬在假山后面,大千托了很多人才找到我们单位。那时候一切都不通的,从台湾寄东西过来不得了,反动的,托了人要半年之久才到,交给他的嫡传弟子曹逸如,也是我们单位的。说到曹逸如,有张照片和张大千是一起的,他抱着小老虎,穿着长衫,张大千站在背后,曹逸如抱老虎,黄包车上也拍张照的,去干吗呢,去看病。

陶:你说说沧浪美术工艺厂呢。

王:那是五八年的事,我记得厂里有三槐堂,我们叫槐荫堂。在一起的有吴湖帆得意弟子、俞子才太太冯曼侬,就是冯桂芬曾孙女,还有陈子清的妹夫彭师卒,还有崔护。沈子丞也经常来,拎个公文包穿中山装,那时候沈子丞被打成右派,他还没定居苏州,画两张画十块钱,两张中堂呢,绢本,他画时不响,不敷衍,一声都没有,画好钱拿了就走。唐云江寒汀张继馨来到厂里画图,五块钱一张中堂,他们画,大家在旁边看,我也去瞎看看。江寒汀画好就说:“老唐,我画好了,侬来。”这批东西现在价钱不得了,画得很道地。画的都是中堂,不是小尺寸,中堂价钱大,可以卖五块,小尺寸五块都不到。区区五元之数,这个行情你想想看,那时候没办法,文人就是这样,也不错了。

陶:那您那时候一张画要多少钱呢?一个月多少?

王:差不多三五角一张,我一个月工资三百多。

陶:落花文章流水名啊,一晃这一些大家都不在了。

王:是的,我记得还有萧蜕庵,就住我们厂边上,门上一块青色瓷烧的牌子,虞山第一书家。

陶:你和他有交往吗?

王:没,他拒不见客。

陶:听说萧蜕庵最后很凄凉?

王:他不见人的,大门不出。他儿子萧茂硕白头发,不拎包,拎篮子,匆匆而过,匆匆而出,买点粗陋不堪的食物,生活窘迫,境况惨淡,可以称到一个惨字。有一天不知他哪来的雅兴,清出来很多的信张,那时候要是拿着现在都是文物,那时谁想得到这种事呢?里面有一封信,我去一看,是骂萧蜕庵的,上面怎么写呢:萧蜕庵,你这只老鸡精,你这个人不是人,拿了我的定金,拒不认账,到现在书件也没给我。就是萧蜕庵食言了,书件没给人家,钱倒是用了,骂他老鸡精。这个称谓我倒是第一次听见。我本来想放好的,结果少年不懂事,被我丢掉了。清出来不少,一堆信件,有骂他的,有给他钱的,也有来往书信,我那时文学不够,对这种不感兴趣,要是我收集着就好了。

陶:放到现在不得了了,都是宝贝,以前不会有这个想法的。

王:也算是名人手札,名人轶事。老鸡精也算轶事,我好歹看过一封,我当时觉得奇怪,觉着好玩,当时都是到垃圾堆里去了。萧蜕庵我也碰到的,出来什么样的打扮呢?一身长袍,当中串一根草绳不像草绳、丝绦不像丝绦那种东西,腰里也不知挂的什么,走路会叮当作响的,出来手里那根东西撑出来。到凤凰街口春园书场,去听书,别人也不知道他是著名书法家。门口有卖馒头的,给他吃两个,估计也不出钱,打秋风,人家尊重他。

陶:听说当时让他参加省文史会,给他四百块,他拒绝的,他说我不参加。

王:他孤僻得很,最后晚景凄凉,断餐而死。萧茂硕只能画画书签度日。你想想看,那种文人真是不在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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