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之殇:按语言划省致使印度后患无穷
2016-11-23梅新育
梅新育
这些年,随着中国经济增速的放缓,西方一些媒体一直在炒作印度的话题。认为这东方两个大国正在经历权力的转移,中国衰弱,印度崛起。他们把这个话题称之为“龙象之争”。
当然,从印度最近几年的经济增长来看,的确速度很快,但作为曾经的英国殖民地,印度在独立后遗留了非常多的问题,有些是基本政治架构性的。比如区域的划分原则居然是语言和民族,这为印度频繁的种族冲突埋下了祸根。
中国经验:区域制衡
中国是全世界唯一拥有五千年不间断文明史的国家,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除了文化传统和人口优势之外,关键就在于国内行政区划分充分考虑区域制衡原则:即任何一个一级行政区(省、州、邦)企图分离叛乱时,中央政府都能从毗邻地区方便地扼住其咽喉而实施镇压;任何一个一级行政区分离后都会在经济上蒙受重创,难以独存。
中国各省省界划分相当充分地体现了区域制衡之道,典型如汉中划归陕西而非四川。
从地形上讲,汉中被秦岭隔绝在渭河谷地南边,而更加接近四川盆地无论是地理、气候,还是人文风物,汉中都更接近四川盆地,而与关中平原差异较大,似乎更应该划入四川省。然而,蜀道艰险。如果将汉中和四川盆地划入同一省份,一旦四川当权者与北方的中央政权分离而割据或对抗,就可以轻易堵塞蜀道,阻击来自北方的军队。将汉中划入陕西省之后,一旦四川再度发生叛乱,中央政府平叛军队由于已经掌握了汉中,进军成都平原平叛就会轻易许多。
同样,襄阳划归湖北而非方言习俗更相近的河南;徐州划归江苏而非方言风俗更相似的山东;明朝时的南直隶在清朝拆分为江苏、安徽两省,且安徽省界距离江苏省会南京不远;……都是基于类似的考虑。
不仅如此,普遍运用区域制衡原则划分国内政区并长期有效实施,还有利于潜移默化地培育国民高于地方的国家认同,国民内心潜意识首先认为自己是中国人,然后才是湖北人、湖南人、江苏人、黑龙江人……自己有权利也能够在中国国土之内四海为家,形成维护国家统一的强大心理基础。
印度教训:语言原则划省
客观说来,英国人给南亚次大陆带来了史无前例的政治统一,为了保证自己这份最大殖民地资产江山稳固,经验丰富、老辣的英国殖民者在划分印度各省和土邦边界时不能不尽量考虑制衡之道,典型如寇松决策1905年分割孟加拉省(尽管后来在国大党和印度社会压力下取消了这个决定)。
这些做法固然出自英国殖民者自身利益,但客观上有利于印度国家统一,倘若独立后的印度联邦在确定内部各邦设置与边界划分时能尽量继承这份遗产,践行区域制衡原则,必定有助于巩固印度的长期统一。然而,还在英国统治时期的1920年,国大党就将“按语言原则划省”作为一项重要目标写入自己的纲领。按照语言原则划分的,使用同一语言的居民区划入同一个邦,导致印度版图内邦的数量从独立时的16个增加到了28个,另有7个中央直辖区。
即使不考虑这一原则对国内跨地区贸易发展和劳动力流动的阻碍,不考虑其打乱原有产业布局的经济后果,这样的国内一级政区划分在平时就不利于潜移默化地培育国民高于地方的国家认同,国民内心潜意识首先认为自己是泰米尔纳德人、西孟加拉人、旁遮普人、马哈拉施特拉人,然后才是印度人。
一旦国家有事,更会给地方分离主义者提供极大的便利。而这样的局面,在平时也会激励政客们的分离主义动机。与此同时,印度某些邦体量太大,实际上具备了独立建国的条件,如北方邦人口接近2亿,进一步加剧了上述潜在问题。
印度独立至今尚未出现分疆裂土的大动乱,但不等于这个国家以后就不会出现严重的政治动荡,更不等于它的行政体制经受得起政治大动乱的考验而有效维护国家统一。
实际上,早在1980年代,南印度四邦建立“达罗毗荼联邦”、旁遮普独立建立“卡利斯坦国”之类分离主义主张就曾在印度政界登堂入室。虽然英迪拉·甘地在1980年大选中选择代表安得拉邦的席位,而不是在传统根据地北方邦的席位。她当上总理后毅然出动枪杆子镇压了锡克人,再赔上自己的生命,平息了这一轮分离主义浪潮,但一批地方政党仍在这一轮风潮中脱颖而出,国大党多年一统天下的局面被彻底打破。
在这种环境下,按语言原则划分政区天然比贯彻地区制衡原则更能有效动员群众开展政治斗争和竞争选票。当初,印度按语言划分邦界是从安得拉邦打开突破口的,此先例一开,印度政府就再也无法遏制按语言原则划分邦界的压力,相关暴力冲突和争端此起彼伏:
1949年,老国大党人波提·斯利马穆卢在马德拉斯泰卢固语地区掀起运动,要求建立泰卢固语安得拉邦。1952年,斯利马穆卢绝食58天后饿死,在泰卢固语地区引发大规模骚乱,尼赫鲁在斯利马穆卢死后第四天被迫宣布设立泰卢固语的安得拉邦。
1956年1月,由于孟买邦内操马拉地语的马哈拉施特拉居民不满与古吉拉特语地区继续在一个邦内,孟买市爆发骚乱,骚乱民众与前来镇压的军警发生流血冲突,80人被打死,450人受伤,但骚乱仍未平息。3月,政府被迫让步,决定将孟买邦分割为古吉拉特、马哈拉施特拉两个语言邦,随后又在马哈拉施特拉居民压力下决定将原计划作为中央直辖区、5年后再定归属的孟买市划为马哈拉施特拉邦首府,结果又在古吉拉特邦引起骚乱。
即便如此,争夺孟买市的“赢家”马哈拉施特拉邦与迈索尔之间也仍然为列尔高姆县归属你争我夺。
马哈拉施特拉邦设立后,其内部存在的那格—维达尔巴分离主义运动就备受激励;安得拉邦设立后,要求分割该邦新设特仑甘纳邦的运动和暴力冲突随之兴起,其领导人在2009年效仿斯利马穆卢绝食逼迫联邦政府同意正式启动分邦程序;北方、比哈尔等邦内部要求设立新邦的分离主义运动也水涨船高……
一批要求设立新邦的分离主义运动已经修成正果,11.48万平方公里、3500万人口的特仑甘纳邦已于2014年6月从安得拉邦分割设立,但这些主张、要求中不乏完全违背客观经济规律者。
(摘自《大象之殇:从印度低烈度内战看新兴市场发展道路之争》,中国发展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