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辞职百度风波难平

高洪浩

李明远事件发生后，百度的价值观和反腐决心再次面临考验

2016年11月4日，百度发布内部邮件称，副总裁李明远因在百度收购某项目中与被收购公司负责人有私下巨额经济往来而引咎辞职，百度已批准其辞呈。

根据百度的邮件，百度职业道德委员会在接到对李明远的举报后，对其进行调查。该委员会发现：李明远曾在参与公司某收购项目中，与被收购企业负责人有私下巨额经济往来；在其所管理的业务范围内，与某游戏合作伙伴的负责人有私下巨额经济往来；其个人投资参股的外部公司与百度有业务关联，却未按公司制度报备。百度因此认定，李明远的行为违反了百度的职业道德规章制度。

这是百度在2016年陷入的第三场风波。1月9日，有网友发帖爆料称，百度贴吧已将血友病吧的经营权卖出，原吧务成员全部遭到撤换，网友怀疑贴吧会被别有用心的机构组织利用成为诈骗营地。4月12日，一名患有癌症的大学生魏则西通过百度的一个赞助商链接尝试接受治疗后不幸去世，舆论认为百度在这件事中负有主要责任。与前两次不一样的是，百度此次或许还将面临来自股东和投资人的诉讼。

接受《财经》记者采访的多位律师表示，百度有义务向公众披露具体信息，包括关于“巨额经济往来”的交易金额、是否导致公司受损、授权人是谁，以及经济往来是集体行为还是个人行为等。如果李明远的行为涉嫌犯罪，而百度并未将其移交司法机关，百度的股东和投资人将有权利投诉百度的管理层欺诈。同时，如果有新的证据出现，表明李明远涉嫌与竞争对手或者政府机构人员有不当利益关联，他也可能受到《美国反海外腐败法》的处罚（该法对外国在美上市公司同样适用）。

风波未了

《财经》记者获悉，针对李明远的行为，截至目前百度并未将其起诉并移交司法机关。这位百度最年轻的副总裁，也曾一度帮助百度处理一些政府关系。据百度人士向《财经》记者透露，李明远在此次事件中目前能全身而退，与此并非全无关系。

“目前刊发的内部邮件经过多次修改，包括李彦宏也亲手修改。”一位百度人士向《财经》记者透露，百度想从轻处理，重重修改后，包括李明远一直不断道歉和求情，最终大家看到的是现在这个版本。

多位接受《财经》记者采访的律师表示，如果有证据表明李明远的行为涉嫌犯罪，百度管理层“不追究”的决议本身也可能涉嫌违法违规。

作为一家VIE结构的互联网公司，百度在美国的上市主体Baidu.com， Inc，注册地为开曼群岛，李明远所任职的百度公司国内的运作实体Baidu Netcom注册地在北京，因此李明远事件将同时受到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和中国《公司法》的监管。

“无论在美国还是国内，任何知情人都可向国内公安机关或者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进行举报。如因李明远的错事导致公司利益受损，根据美国法律，股东和投资人只要有合理怀疑，就可以起诉百度的董事、监视或高层的严重失误和涉嫌商业欺诈。”长期从事国际诉讼的主任律师郝俊波告诉《财经》记者。

郝俊波称，除了“合理怀疑”，股价如果出现明显波动也能够作为起诉的条件之一。此前，二十一世纪福克斯公司因福克斯新闻高管陷入性侵丑闻，导致股价出现下跌，因而引发投资人上诉并获赔偿。

李明远究竟是否涉嫌犯罪？在百度内部邮件中指出，李明远曾在参与公司某收购项目中，与被收购企业负责人有私下巨额经济往来，外界猜测是百度当年对于91无线的天价收购。尽管此后原91无线CEO胡泽民对此进行了否认，但一位百度人士对《财经》记者透露，在此次通报李明远事件的内部邮件最初版本，曾点出了“91事件”。

2013年，百度以19亿美元收购了91无线，价格之高令业界震惊。这场收购最终并没有为百度带来应有的效益。如今，91几乎所有的核心业务，包括游戏分发、游戏发行等被百度手机助手以及百度多酷所整合，仅剩下非百度核心业务的91手游网。

对91的收购是李明远事件中媒体关注的焦点。这项截至2013年中国互联网史上最大的一笔投资，牵线者之一正是李明远。根据公开信息，百度此前的收购案中，出价最高一次为以3.7亿美元收购PPS，超过1亿美元的收购案只有3起。在百度收购91以前不到半个月，李明远升为副总裁。此后，一度有传言称百度在收购91时存在吃回扣的现象。

另据《财经》记者调查发现，李明远目前共在12家企业担任法定代表人，并共任职19家企业，集中在科技推广和应用服务业。

百度内部邮件中还称，李明远在其所管理的业务范围内，与某游戏合作伙伴的负责人有私下巨额经济往来。《财经》记者发现，李明远正任职于天津畅玩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担任董事长。天津畅玩旗下包括了18183手机游戏网，而此游戏网在百度移动游戏官方介绍中被定义为“重要入口”。百度的游戏业务此前已经发生过多起类似案件。今年5月，百度推广之父、副总裁王湛被开除，矛头亦正是指向其在担任百度游戏副总裁期间的腐败案件。

此外，从2013年开始，李明远就在积极进行个人投资，其名下共有9家投资公司。其中，畅香利泰（北京）餐饮管理有限公司与北京味美曲香餐饮管理有限公司的创始人，赫畅和曲博，均在百度任职过。2004年1月，曲博放弃高三学业以实习生的身份进入百度，并在此时认识了李明远。曲博在下定决心离职并开始创业之前，曾专门找到过李明远征求意见。2005年，赫畅曾经与李明远在百度用户体验部门共事。

目前，根据百度的通报，李明远的行为主要是涉及“巨额经济往来”。接受《财经》记者采访的广东长昊律师事务所律师黄梓瀚表示，在法律中，这并不是一个专业术语，也不能作为是否构成犯罪的判断依据。

黄梓瀚律师告诉《财经》记者，李明远的行为必然是违反了公司规定，但是否违法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披露。如果上升到违法行为，需要明确李明远究竟是涉嫌非法证券活动、非国家公务人员受贿还是涉嫌职务侵占等等，但声明中没有表述。

接受《财经》记者采访的多位律师表明，目前百度对于李明远事件的信息披露不足，预计百度将会在其四季度财报中披露。根据往年规律，百度会在2017年2月20日前后发布四季度财报，到时会有更详细的信息。而这些信息将决定李明远的未来，也将决定百度管理层的未来。

出走已有先兆

2004年，李明远以实习生的身份加入百度贴吧，转正后担任百度贴吧的第一位产品经理。时值百度社区产品高速发展时期，贴吧流量一度占据了整个百度流量的11%。从2004年到2007年，百度知道、百度百科等社区类产品在李明远等人的参与下，直到现在仍然是百度最成功的产品之一。

百度内部员工认为李明远是一个能够灵活切换的人。2007年，李明远担任百度历史上第一个独立事业部——电子商务事业部的总经理，推出百度有啊与百付宝。随后，李明远曾短暂离开百度加盟UC，2011年回归后，李明远担任移动云事业部高级总监。

同样在这一年，李明远被晋升为百度副总裁，成为百度历史上最年轻的副总裁。2013年百度世界大会上，李明远进行了为时22分钟的主题演讲。此时正值百度发力移动互联网的关键时刻，包括百度手机助手、掌上百度搜索等最重要的业务都在李明远的手上，他率领的移动云事业部获得了百度五分之一以上的资源投入。

李明远的晋升速度在百度内部被认为是“一个奇迹”。2014年，年仅30岁的李明远成为了百度E-Staff的成员，十年间，李明远从一个百度贴吧的实习生迈入了百度最高决策层。

火箭般的晋升速度也带来了隐忧，李明远并没有为百度带来与其职位相匹配的成绩。回归百度后，他着手打造的以“控制分发渠道”为核心的移动生态系统被证明并不是登上移动互联网的船票，原本希望借助91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发力的百度却从那个时候起开始落后于阿里和腾讯，相比起支付宝、手淘或者微信、应用宝、在线支付、移动账户体系这些关键业务百度也没有及时跟上。

2015年1月，百度业务架构调整，李明远所带领的移动服务事业部与向海龙的搜索业务群组、张亚勤的新兴业务事业群组平起平坐，仅次于李彦宏之下。矛盾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变得明显。

根据百度人士回忆，在2015年的这场业务划分中，原本的LBS事业部被划分进了移动云事业部，组成移动服务事业部，李明远获得了当时百度所看好的地图业务，搜索和流量则分给了向海龙。2015年，百度开始讲O2O的故事，百度考虑将百度地图作为与搜索、流量分发同样重要的三大流量入口之一，李明远也是O2O战略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但不可否认，向海龙所带领的搜索业务，在近年广告市场走低的环境下，扛起了百度现金牛的大任。相比之下，需要搜索业务“输血”支撑的移动服务事业群组业务却乏善可称，从百度贴吧以后，李明远并没有给百度带来更多的突破性成绩。

在艾媒咨询《2015-2016年中国手机地图市场研究报告》中，百度地图只有29.6%的市场份额，甚至落后于高德地图的32.6%。被百度寄予希望，视作要颠覆微信公众号的百度直达号则一直没有起色。有百度人士表示，直达号目前已基本处于停止状态，相关工程师也被分入到了其他业务当中。

“向海龙此时希望将整个移动业务拿过来。”一位百度人士表示。有媒体报道，向海龙经常让自己事业群的人研究移动服务事业群的业务，从中挑出毛病，并让李彦宏认为是李明远不懂产品，从而将移动业务拿在自己手上。

据《财经》记者了解，搜索业务群与移动服务业务群本身就存在多处的资源重叠，以搜索业务为例，PC端的搜索归于搜索业务群，手机端却归于移动服务业务群，双方的协同和对资源的使用各有一套自己的算盘。据娱乐资本论报道，李明远在今年更开始绕开一向负责销售的向海龙，着手组建自己的销售体系。

“百度和其他互联网公司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强调管理层背景的多样性，这样一个群体在文化价值观的认同上会更有难度。”魏则西事件爆发后，百度公司董事长、首席执行官李彦宏在今年6月接受《财经》记者采时坦承百度在管理上出现的问题。

类似的矛盾也发生在金融业务上。百度金融之于李明远，可以追溯到2007年的百度百付宝，直到2013年李明远正式开始接手百度金融项目，但包含在百度金融之内的第三方支付平台百度钱包，作为O2O业务的关键一环，根据iResearch艾瑞咨询发布的《2015年中国互联网经济核心数据第三方支付》报告，其市场占有率仅为0.5%。这项出自李明远之手的业务最终在2015年易主，转由副总裁朱光负责。

“也许在其他公司是六个月，不行就走人，对于百度来说，甚至不是一年，我觉得是两三年，但这三年中，他也许已经带着一批人走偏了。”李彦宏对《财经》记者表示。成功打造了百度贴吧后，从2007年起负责如今已被放弃的电商业务到今天，百度给了李明远八年的时间。

矛盾在2016年到达顶峰。4月13日，百度发布最新的组织架构调整，百度搜索公司成立，百度高级副总裁向海龙被任命为新公司总裁，其负责的搜索业务群组、李明远负责的移动服务事业群组以及副总裁曾良负责的糯米事业部被划入新公司，一如向海龙所愿，移动服务事业群和搜索业务群这两个多处重合又冲突不断的事业部终于被一并收入旗下。更关键在于，原本直接向李彦宏汇报的李明远改由向向海龙汇报。

在这次业务调整中，李明远已经不在百度“三驾马车”之列，取而代之的是金融服务事业群组的朱光。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李明远职位没有变化，实际却被降级，明显人工智能和金融已经完全取代O2O成为百度的新故事。从业务上来看，无论是在现金牛搜索业务，未来重点打造的金融、人工智能，还是最新提出的内容生态中，已经不再有李明远的身影。

“从去年（2015年）开始，李明远就已经很少在公司露面了，公司重要的会议也经常缺席，懈怠也像是一种示威。”一位百度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

在9月的百度世界大会上，李明远没有演讲，没有参加任何的分论坛，仅仅出席了大会开幕式，座位也被安排在了距离李彦宏最远的高管位，这也成为了这位百度“太子”作为百度高层在公众面前的最后一次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