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来亮汪汪(五章)
2016-11-22江苏江东瘦月
江苏 江东瘦月
月亮出来亮汪汪(五章)
江苏江东瘦月
月旦村的弯月镰,枯萎成收割模式的标本,逐渐修炼为农耕文明的化石。月旦村瘦如弯镰的月牙,是5000多村民集体所有的。我是6000亩地里长出的最饱满豆荚,我是方圆十里最草根的诗人。
不羁的我
吴国不是阖闾的,是我的。
运盐河不是刘濞的,是我的。
东去的长江,不管她是不是格拉丹冬雪山的私生女,反正是我的。
袒露着护胸毛的江海平原,曾经是吕岱大司马的养马场吗?不管他,草地是我栽植的,马匹便是我豢养的。
盘踞在月旦村的沙土丘上,端坐在每月初一的旧黄历里,我与许劭、许靖铿锵三人行,轮番坐庄月旦评,开展旷日持久的真理问题大讨论。
我与顾和同僚议政,月旦当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孤哪一日得了天下,令将士砍伐芦苇,伴皇后圈地养马,纵容遍地走的嫔妃,与满河塘的野雉争奇斗艳。东枕运盐河,北抵司马港,在月旦村,修一座茂林修竹的陪都,坚不可摧!
朗月当空,在寂寥幽僻的窦家港沐浴,那脂粉味的华清池岂可同日而语。
村北的古槐,知晓明朝那些事;村南那株老银杏,饱吮我的童子尿。枝丫上比肩而立的喜鹊窠,是我金屋藏匿的小娇娘。
我的口头禅就一个叛逆的“不”字。我狂傲不羁,灵魂出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从今天起,我早上饲鸡,晚上当鸭司令,把王羲之笔下的鹅捉将来,委任为月旦村的首任太守。
从明天起,我上午劈柴,与海子竞赛;下午打制家具,和明熹宗朱由校比试隼卯合缝的手艺。
月旦村的月
汉时风、唐朝雨、宋代雪,涤荡千年,把月旦村的月擦洗得越发玲珑。
我的胎记与生俱来。家乡给我盖了印戳,身份是经过确认的。
脐带浅埋在这里,我卑贱命运的始发站宿命地从这里起航。
土墙壁上,蜜蜂归去来兮。甜蜜的童年,非我莫属。
梁柱砖瓦,锅碗瓢勺,三麦二豆,雪月风花。这些家当,我是第一顺序继承人。
那个叫谢家桥的桥堍,弹着棉花的铺子,是我的爷爷传给长头孙的。
我努力活得像个人样,为姓氏延续香火一炉,为村庄的脸上多血色红润一抹。
我的思绪“短路”时,爬上运河边的胡桑田,声嘶力竭地喊上两嗓子,便呼得来风,唤得来雨。我赤膊上身,接受瓢泼大雨的洗礼。接通天的正极,地的负极。在这个村寨,在我这个三流诗人的蹩脚语法里,“淋感”和灵感是通假字。
形容词不够用时,我倒提一把撅头,下地,深入浅出。竹篮里,一半是花生、山芋,另一半是掺和着蚯蚓、汗哥的土生土长词汇。
花生加砂子干炒,山芋用竹制的蒸片烀。湿漉漉的字词句章安置在散文里,已经风干了的诗眼,下木楔一样“叮叮当当”敲打进分行句式。我的散文或伪散文诗单产偏低,但是,颗颗饱满,脱了糠的米粒一般晶莹。晾得嘎嘣脆响了,或生吃,或水煮,或油炸,下酒可作佐菜,品茗可当点心。
我的文集随着沿江农区两年五熟耕作制的频率,加印。
高沙土里,长出我这么一株高挑的向日葵,家乡有点得瑟,让四级河道向运河、长江、黄海接力传递讯息,还精心安排一垄垄金丝垂柳列队迎迓。这规格太高大上了!我无需把头埋得比芦柴花更低垂,不必将脸羞得比高粱穗更酡红……
我不去月旦村东头的铁匠铺烘暖筋骨,不往村西头的弥陀寺接受摩顶。
我不像温存的狗,勤勉地为空落落的村庄守院看户。
月,是月旦村的月,是5000多村民集体所有的。我是6000亩地里长出的最饱满豆荚,我是方圆十里最草根的诗人。
我把巴掌竖起来,模拟切西瓜的姿势。“啪”的一声脆响,月亮一劈两截。一半是上弦月,扔给众乡邻。另一半是下弦月,我出游荡舟,归来作床。
沉默的镰
镰刀自告奋勇,勇当扁担的急先锋,立N个头功。
分行唐诗的水稻,不分行宋词的小麦,以及聊斋小说般的藤蔓、杂草,被镰刀这位编辑一一拦腰抱住,撂倒。归类、润色。
“银河东西弯,家家吃米饭。”
镰刀识得天象,惯于扳着一个指头掐算节气,眺望收成。
农人习惯于用食指的指肚初试镰刀的锋利。农人试图触摸金属的内核。
过去地瘦,庄稼也是病秧子,镰刀面如菜色,食不果腹。后来,撑得打饱嗝了,凸起肚子,显摆了好一阵。
如今,麦穗触到了季节的熔点。而镰刀却掉入农事的冰点。
看到久保田收割机大吃海喝,镰刀心头升腾起民族气节。镰刀的爷爷赫赫有名,是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大刀。
收割机的“人”字形轮胎,把田鼠的洞窟压塌了。
无心捕蝉的螳螂,不打寒噤。向着收割机祭起利器。
镰刀本想竖起来,点个赞。
退役的镰刀,不生皱纹,心事皱褶。想起那些沾着露水、雨水的作物,想起那些有一搭没一搭的爱情,心头还是潮着快感。
好汉不提当年勇。岁月枯枯荣荣,镰刀,不再磨磨蹭蹭。
动词和象声词,与镰刀越来越生分。
磨刀石,在放下镰刀的时候,便臆想立地成佛。开始觉、开始悟的石头,不再为镰刀加持。
锈蚀。与灰头垢面的纺车和断柄锄,共居冷宫。嗜睡的镰刀,躺下。比陈抟的觉瘾还大。
在梦里,镰刀还会不会叼住小麦、水稻的七分裤?
镰刀,和下岗的纸媒编辑,惺惺相惜。
月旦村的弯月镰,枯萎成收割模式的标本,逐渐修炼为农耕文明的化石。
静夜的诘问
坐在农具库房里的犁铧,一直在想:北斗星的造型,跟自己有几分相似度?
锈蚀的镰刀总是思忖:初三、初四的月亮,哪个和我更像孪生兄弟?
贫穷,把日子磨出了刃口。
月旦村的弯月镰,枯萎成收割模式的标本,逐渐修炼为农耕文明的化石。
芦苇在追忆:猴子捞月的时候,究竟搅浑了水面几亩?
一颗流星坠入雀巢,可否接受雌鸟的温润、孵化?
鸟窝从嫩绿的枝头落下,蛋撒了一地。雄鸟凄厉的鸣叫,能把静夜的心事啄破?
萤火虫会不会认堕胎的星星作干妈呢?
一只蝴蝶从庄周的梦中分蘖,翩翩,试图寻找二千年后的另一只同伴。这概率能有多大?
苔藓,能壁虎一样爬满墙头的几分绿?
一根拇指粗的青藤,能承载一个船民的背负。多粗的藤蔓,刚好拴得住桅杆的梦?
说什么一滴露珠可以折射太阳,露水干了之后,太阳的影子由谁来收容?
在故乡的砂锅里,把思念熬成药,越煎越稠。这黏稠,与乡愁是一母所生?
谁是遗腹子?
寅时的第一缕炊烟,像一个包裹严实的篆字,炫耀着乡村的文化。这古文字究竟是鼓噪我“好男儿志在四方”,还是劝慰“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作最后的苦苦挽留?
我和夜思着、想着。鸡鸣把月旦村吵醒了。我该早起,还是假寐?
静悄悄的荷塘
月亮出来亮汪汪。
荷塘一点也没喝减肥茶,就瘦成这个样子。
朱自清的月光,从课本里羞羞涩涩踱步而来。嫩菱在梦呓里,拽着很长的口水。把池塘污得有点咸了。
河虾鞠着身子,睡姿像一把弓。
小木船在芦苇丛中,酣声合仄押韵。
巡梭的鲫鱼,溜号。与青梅竹马的草头鲢幽会。
莲跟月亮是骨灰级的的闺蜜。私房话只汇成发了酵的一滴泪。
一些喧闹的鱼群和词汇,开始打盹。
在芦苇间,萤火虫省略号一样诡异,试图点燃星星之火。
疗伤的柴雀,有一丝丝的呻吟。
“咚”,有情况!原来是野雉翻了个身。
十五的月亮,圆了,但不够满。
以一株徐娘半老的柳,做我妩媚的画笔。饱蘸半荷塘的水,为月亮描眉。十六的月,那才叫一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