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故事
2016-11-22家奴
家奴
古村故事
家奴
1
魏家老院里的箫声正在呜呜咽咽地吹响,是魏二牛在吹,村里人可以从他的箫声里听出忧伤和悲苦,但二牛不是一个忧伤的人。
村人和书记说,书记,让他别吹了,扰得人心烦。
书记就说,我试试。
书记在村里是老人,当了几十年的领头人,年过花甲,再次被选为书记。
书记说,我到站了。
但村人说,没有,我们还要靠你领着整村拆迁呢。
书记说,拆就拆了,靠我有什么用。
村人说,靠书记主持公道。
书记就“唉”的一声,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书记挨着魏家老院住,书记家的另一边是村长,都姓魏。
书记果真就去找二牛,他也觉得心烦,那箫声仿佛一块冰,一直往人的心尖里钻,冰得人遍体生寒。书记不喜欢箫声,书记喜欢拉二胡,当兵的时候全军汇演,他代表连队演出,获过三等奖。
书记喜欢拉的曲子是《赛马》,胡弦一拨,马蹄声踏踏,眼前就是一片辽阔的草原,万马奔腾其中,令人荡气回肠。
书记找到二牛的时候,二牛正在吹箫,见书记来,忙放下箫,让书记坐。
书记看屋里,一张硕大的花梨木书桌上,一张七尺生宣上几枝墨竹斜伸出去,叶茂如伞,但只画到一半。
书记问,不画了?
二牛说,画,只是现在没心情。
书记就呵呵地笑,担心拆了你的老院。
二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誓死保卫大院。
书记就不语了,他过去把二牛未完的画移开,重新铺了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在砚台上舔了舔笔,在纸上疾书,是《沁园春》。
二牛在一旁凝神静气地观摩,暗暗叫好。书记的字是二王体,却又带着隶书的风格,写出来特别有回味感。
二牛看了一会儿书记的字,就有些心痒,他说,书记的字又进步了。
书记呵呵一笑,依旧埋头写字。
二牛就说,书记,我又接了个活儿,修缮一处古庙,你去给指点一下。
书记大笔一挥,写完了最后一个“朝”字,那一弯恰到好处,拖得很长,让整幅字显得错落有致,作品便有了艺术感。
书记写完字,书记说,二牛,以后少吹箫,正是关键时候,弄得人心惶惶。
二牛就点头,他说,我知道了,可是,你多会儿去看我的工程,莲子正愁眉不展,怪我项目揽得唐突。
书记就说,我这正忙呢,群众路线学习,整村拆迁,村企改制,哪一件都是大事。
二牛就赔笑,书记,抽个空,抽个空,挤点时间。
书记就转身出门,右脚跨出了门,左脚还在门里,扭过身来说,男子汉,要有大胸怀,好好读读案上的这首诗。
二牛的额头就渗出了冷汗,这是书记在批评自己,让自己反省呢。
和莲子的事,书记还没点头,正在那儿悬着,就如头顶上挂一块沉甸甸的巨石,绳却细如发丝,欲断未断,一直悬着,就悬出了担心和无奈,还有惊恐,时时芒刺在背。
看着书记的背影,却有些佝偻了,显出了些苍老的样子。
人终究是会老的,一旦岁月逝去,就会在他身上镌刻出暮年的痕迹。
二牛爱钻牛角尖,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高,追着书记往门外走,古村要有古村的神和韵,那便是它的古旧建筑和传统文化。现在拆了,建了,几十层高,再过几年还得拆。越往后走,技术越发达,盖楼都是流水线,在工厂里生产,搭积木似的,成本更低,会有新的建筑材料取代现在的材料。干嘛要一刀切呢。要重盖也可以,但要盖得跟现在的农家小院似的,楼里有院,还有小巷,还有种菜养花的平台,人依旧可以出来聊天,围桌而坐打扑克,下象棋。可是,现在呢,人就住进了单元楼,像进了鸽子笼似的,疏远了,把门一关,连亲情都淡了。
二牛又说,咱们的秧歌呢,锣鼓呢,红火呢,戏呢,全没了。一声声犹如质问书记。
书记听了扭回身来,也一阵失落,他说,二牛,别钻牛角尖。
二牛愣住了,他的手里正提了一支醮过浓墨的笔,墨汁滴滴答答往下滴,滴在案上的羊毛毡上,他只觉心里一阵痛,像刀剜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肉似的。
2
二牛是爱莲子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爱,从二十年前就爱,但十年前莲子却嫁了别人,一去多年,直到五年前,二牛再次在村街上遇到了莲子,才知道莲子离了婚,独自回到了娘家。那一刻二牛清楚地意识到,尽管岁月流逝而去,但他还是和当初一样爱莲子,如果有箭要射莲子了,他愿意是盾牌,为莲子挡了;如果莲子面前有一碗毒药必须喝下,他愿意替她一口饮尽。他愿意为莲子奋不顾身地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他不顾村人的议论,把莲子拉进自己的文物修缮工作室,让她帮自己管账管物。这五年来,他一直在力求让莲子嫁给自己,但莲子总是犹豫着,离过婚的女人,心里有了创伤,总怕再一次受伤害,而二牛在想,他一定要郑重地站在书记面前,宣告他们的喜讯。
但现在,他显然是和书记站在了对立面上。
古村拆了,几千年历史的村子,源远流长,最后可能就只剩下一个村名了。二牛对书记说,北都不少几十座高楼大厦,少的是历史文化,应该保护古村落,保留历史风貌。
书记就说,以前的古村破破烂烂的,石砌的墙,泥苫的顶,哪有美感可言。
二牛就讲,规划要有长远目光,可以建园林式的小区。而所谓的园林化,并不是整几块草坪,栽种一片树林子,它要纯自然的和谐的美,小区里可以有菜园,有果林,有养殖场,也可以有小作坊……
书记被他气晕了,书记说,二牛,你简直不可理喻。说时,书记用手指指点着二牛的鼻梁,他说,你真是个害群之马,你简直是在天方夜谭,白日做梦。
二牛就嘿嘿地笑,先有梦,才会有现实。
村人很快都知道二牛顶撞了书记,也都知道了二牛的梦。也有人说,二牛的梦也挺好。
有一段时间,书记不待理二牛,拆迁的思想动员工作都由村长来做。
村长是个直性子,直接就把二牛拉上了饭桌。他一上桌,就倒满了两杯酒,他问,二牛,拆不拆。二牛说,不拆。村长就说,不拆喝了。二牛溜就把一杯酒喝了个精光。村长又问,拆不拆。二牛说,不拆。村长说,不拆就喝。
反反复复,村长就这几句话。二牛也就这一个回答,最终却只有二牛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趴在了桌子上。
村长要走,他对店老板讲,等他醒了,让他付账,他有钱。店家就呵呵地笑,边笑边给村长开门,边往外送村长,捎带着就为村长敬了支烟,还给点上。村长临走,对店家说,小兔崽子,挺倔。说完,气咻咻而去。
书记听了村长的汇报,一脸铁青,半句话没有多说,他一直站在窗前,站啊站,像一座雕塑。村长以为书记会一直站下去,一直沉默下去。书记却开口了,书记说,拆,先拆我的。村长忙慌着表态,也拆我的。
接着就召开两委班子会议,集中讨论整村拆迁。
一辆挖掘机开进了村子,开进了书记的院子。随后是全副武装的村保安,穿着制服,拿着电棍,雄赳赳气昂昂,煞是威风。挖掘机举起了高高的铲子,就如大象伸直了它的鼻子,再往回一卷,然后,再一伸,再一卷,猛得砸向了小楼。只听“轰”的一声,楼墙坍塌。书记的身边也扑通一声,是他老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书记去揪自己的老婆,揪了几揪,却未揪住。书记有些愤怒和恼火,自己的婆姨实在是不争气,大庭广众的,丢自己的人。书记有些生气,却要挺直自己的腰杆,显得自己高大一些,却被老婆绊着,一阵趔趄,站在身后的二牛忙去搀他,却被书记狠狠地甩开了手。书记听到了围观的村人们的低语,那是一阵蚊蝇一般的声音。
村人说,书记也痛了,也有留恋。
另一个村人说,屁话,那是人家的家。
又一个声音低低地叹息,终究是要拆了,动真格的啦,拆吧,政府的行动,挡是挡不住的。
书记扭头瞥了一眼,想看清是谁,却见黑压压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瞪了眼在瞅,书记便有些沮丧,像把自己的魂魄丢了一样,心里无着无落的。又感觉自己像赤身裸体站在了人前。
他想,自己不该来的,任由他们去拆好了,自己却来。
首拆仪式总算捱了过去,书记忙携了自己的妻回家。
村里是另外盖了楼的,几十层高,每户村民先期优惠买了一套。村里有自己的建筑公司,由村委会做着法人代表,十几年来,一直都在村里盖楼。
但村人并不喜欢住自己独门独户的高楼,还是恋着平房。一处院子,栽几畦葱蒜,或几架豆角,再有几株番茄,几棵梨果枣树,那家就活了,有了生气,再养些鸡鸭,更显得其乐融融。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书记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就此丢掉,那些过去的生活,彻底地一去不复返了。村子将失去,取而代之的,是都市,是高楼大厦。
3
书记病了,感冒,发烧,不停胡言乱语,不停地睡,似乎睡也睡不醒。
书记几十年如一日的在村委办公,难得地休息了几天。
找书记办事的人,排了一长队,却没一个好意思去他家找他。
书记醒来以后问老婆,我这几天病了。
老婆说,病了。
书记又问,乡里开会没。
老婆说,不知道,你问村长去吧。
村长的电话恰巧打了进来,书记劈头就问,村里有事儿没,乡里开会没。
村长就在电话里连连说没。
村长心里说的却是,多得还怕人呢,但能和你说吗。
书记又去上班了,一上班,便又接着张罗整村拆迁,张罗着群众路线,张罗着村企改制。偌大一个村子,能没有厂子,十几个,洗煤厂,瓶盖厂,汽修厂,砖厂,食品加工厂,等等。全部关停或转型。村里的地都没了,哪还能有厂。
书记想想,几十年的时间,宛然如梦。人民公社的时候,他在村里浇地,几千亩的地,感觉浇也浇不完。渠跑水了,他急着跑过去用锹铲土,堵啊堵的,怎么都堵不上。队长跑过来,三锹两锹,堵个瓷实。队长擦擦额头的汗,又扛了锹,往别处巡视去了。那时,他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想,假如人民公社一直在,村子会被拆掉吗。
后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家家分了地,热闹的村委会一时冷清起来。后来,村里办了厂子,村委会才再次有了生气。而这一次的拆迁,村委会就彻底退出古村的历史舞台了,将由居委会取代。自己正好也到站,该退了。
书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村子未拆迁完之前,自己依旧得坚守自己的岗位,站好自己的最后一班岗。
担子由谁来接呢,现任的村长吗。
书记的脑子有些乱。
拆迁办的负责人忙里忙慌地跑过来,他说,书记,二牛还不签协议,他坚决不同意拆迁他家的老院子。
书记就恨恨地说,我去看看。
来到魏家老院,只见一处光秃秃的院落呈现在眼前,周围的楼全拆掉了,显得院子有些孤单和落寞。
书记一时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冷,这个大院,存储着他童年时的身影和故事,现在,却即将枯朽,犹如荒芜的野庙。
治保主任正在做二牛的思想工作,他说,二牛,水停了,电也掐了,你这院子孤零零的像座庙,还怎么住人。
二牛气鼓鼓的,一脸不服气,我买个发电机,往过拉水。
治保主任叹口气说,好你个二牛啊,豆腐变成肉价钱了。
二牛说,我愿意,我要誓死保卫我的大院。
书记就愤怒地过去踢了二牛一脚,保卫个屁,赶紧签协议,你个二球货。你还要来个上甘岭?
二牛委屈地讲,书记,这可是老院,当年的魏家药铺就开在这里,百年老店啊。
书记有些愤怒了,他说,别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药铺公私合营的时候就没了,哪来的百年老店,赶紧签协议。
二牛被书记训斥一顿,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因为莲子,他只能忍着,他可怜巴巴地瞅着书记,说道,书记,几百年的房子了,它是有历史意义的。
书记黑着一张脸,说道,赶紧签,下午我和你去你的庙里。
二牛一时转忧为喜,拍拍屁股,紧跑慢跑,撵着村长走。他喊,村长等等我,我签。
村长便笑呵呵地,说,不誓死保卫你的大院了。
二牛说,不了,不了,我再盖一处。
村长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说道,差点忘记你就是修缮古文物的专家。
二牛也笑,笑过后,说道,拆我的大院时,我全程跟踪,一砖一瓦都不得损坏。
村长就笑,成,可要影响了进度,你得加工钱。
二牛拍了胸脯子说,这个没问题。
村长又一笑,有些意味深长,并说,我知道你有钱。
远处却有吵嚷声,拆迁组的人说,老五家那俩儿媳妇吵起来了。书记把一张脸绷得更黑,他说,这是丢古村人的脸。说时,三步并作两步往过赶,到了跟前,他扯了嗓子,劈头盖脸就骂,兄弟们亲亲的,打断骨头连着筋,为了仨瓜俩枣吵吵闹闹,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黑眉怵脸的,想咋哩?谁要能打死谁也算,你们今天就给我个答案,我看着你们打。小时候还知书识理的,越大越“菜”了。看你们那点出息,都给我滚回去,过两天,我给你们调解。
俩媳妇都不敢吭气了,低眉顺眼地往自己家小跑。
书记看她们走了,才看村长,只一眼,便看得他慌里慌张。书记说,你挨家挨户地告,拆迁是一次战役,是一场攻坚战,是新的历史时期党对我们新的考验。
村长乖乖的,一言不发。书记却不理了他,领着二牛往前走。二牛悄悄地说,村长私下讲了,他说,古村的书记,他迟早要当上。
书记说,只要他干出成绩,人在做,天在看。
说完了,书记问二牛,天是啥啊。
书记猛不丁一问,彻底把他给问住了。
4
二牛开始并不热爱大院,只是看中了那块地皮,他最初是想拆了那院子,在上面起楼的,盖个五层六层,甚至七层,然后弄成小隔间,往外出租。最近几年,外来人口特别多,古村高峰时期,一年有租房户十多万人。
古村人这些年主要就是靠了出租房屋来创收的,一座小二楼,一年下来,怎么也有二十几万。这一拆,就把村人的收入拆没了。
喜欢上大院,是自己从事开古旧建筑的修缮工作以后的事。天长日久,他就发现了大院的价值。
二牛开始在修缮大院上花钱,好不容易初见成效,也有人往大院走了,才见收益,却要拆。
二牛和书记商量过,并汇报了大院的潜在价值,书记也是有文化的人,他认可了二牛的观点,但在两委会上,村长却一口否决了书记的提议,别的两委委员,也就相继附和。他们也知道大院有价值,但这大院是二牛的私产。大家似乎都守着一个不需明言的规则,集体的,可以不拆,但私产,就得拆。
同样的古建筑,古村有的是,清朝的老戏台,明后期的大王庙,不仅不拆,村里还要出钱修缮。但二牛的大院,那就例外了,那是一处私产,那就得拆。
二牛的大院,有老板出过高价收购,出到了五百万,村人眼红,且嫉妒。
书记是知道这些的,他的心里也挺犯难,他不想村人说自己徇私。如果是另外的人,他就要坚持自己的提议了,却是二牛。书记在心里叹口气,因为中间夹了个莲子,他就不好坚持了。唉,莲子和二牛的事啊,真是理不清,扯还乱啊。
莲子打小喜欢二牛,但他和老伴两个人当年却硬生生地拆散了这对好鸳鸯。
他们以为给莲子找一个有权有势的家庭,莲子会得到幸福,但事与愿违。
书记伤感地叹口气,心里一时五味俱全,说不出是苦是甜来。
当初,他是很看好高乡长的儿子的,当然,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前女婿。
高乡长那时和书记的关系不错,两个人常常在一块喝点酒,聊聊书法,并一块写写字,可以讲,高乡长也是一个写字的好手,轻易不露手,一旦露一手,往往是一鸣惊人。
高乡长常来书记这里,见莲子的次数多了,觉得这姑娘不错,便想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娶回家。后来,终于,令他们如愿以偿。
两个人婚后的感情还算是不错的,但随着高乡长成了高县长,成了高市长之后,他的宝贝儿子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了。漂亮女人开始接近他,就这样,一个个桃色陷阱,让他迷失了生活的航向,一时沉醉在灯红酒绿之中。
莲子终于决定离婚。成了高市长的高乡长,坚决地阻止,他对莲子,已经如对待自己的闺女一样了,但莲子态度坚决,说破天都要离婚。
只好离。
书记是看好二牛的,也有心培养他,但二牛热衷于修缮工作,并不关心政治,特别是古村的事情。
书记有心明着提出自己的想法,但数次了,却忍下来,小一辈人的事情,老人最好不要干预。二牛毕竟也算是个有大志向的人。
书记也参与了二牛的几次修缮工作,当他真正参与,真正融入进去后,就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书记是个文化人,骨子里透着一股文化人的清高与儒雅,不论从艺术修养,还是文化知识,都有自己的思考和看法,每提出一个观点和建议,二牛就采用,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二牛后来就喜欢让书记参与自己的项目了,为他的修缮工作增加了很多亮点,也得到了客户的认可。二牛从中尝到了甜头,日后有什么项目,总要拉上书记。
此次的古庙修缮,一无资料,二无知情人。庙里只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小的也六十多岁了。老的八十多岁,话都说不利索,走路哆哆嗦嗦的,也说不清自己是哪年入了这座庙的,他一直生活在这里,日子过得清贫。后来的“小和尚”便接替他张罗起了一应管理事务。
近几年,庙里多了一些有钱的居士,便掏钱赞助修庙,三找两找,就找到了二牛头上。二牛原以为工程很简单,却未料到十分复杂。
门上一幅联,有些斑驳,说是名人所写,二牛看了许久,未能寻找出其根源,一时没了主张,便过来找书记,希望他能看出些眉目来,并给一些建议。
书记去了细看,感觉字写得还算可以,是行楷,十分有力,文采也行,比较贴合佛家的思想。
据“小和尚”说,庙在宋朝就建成了,却又拿不出文字性的东西可以佐证,连相关的实物都找不出一件来。
书记瞅了许久,一言未发,这是个烫手山芋。
好在“小和尚”住持的要求并不高,他只要二牛把它拆了,修缮一新便成。但二牛却有自己的想法,他想把庙修缮到酷似的程度,这就需要有“修旧如旧”的技术,他得找资料,还得以宋时的工艺来修缮。
二牛是一个心有佛祖的人,这个工程做下来,很有赔本的可能。对于花一些钱,二牛并不介意,只是怕这工程做不好,坏了自己的名头。而且能够赞助修缮一座古庙,自己也算积了一些德了。
这回二牛把书记找来,是希望书记再帮他把把脉。书记沿路看了许久,这庙原本建在一个村边,而这村又居于深山中,现在村人走了,就没有了人去维护,慢慢地庙就破落下来。
书记知道很多有关庙的故事,一些大庙的小和尚,在一座庙里修行到一定时间,就会离庙而去,再找一座荒废的小庙,另立门户,自命住持,接着开始四处化缘,也就成就了自己的功德。眼前的“小和尚”便是有这样打算的。
书记在庙里转了许久,又看了半天庙外,正是夏天,院里有个小灶,旁边放一口小铁锅,底子上浅浅地剩一些残羹,几片青绿的菜叶,极是简陋。
而在离灶不远的地方,有一口井,盖了盖,再往旁处看,进庙的门楣上,写了五个字,天下第一井。书记略一琢磨,便琢磨出些味道来,这庙正是建在一处水源边。五个字旁,还题了一些诗句,都是赞美井的,想是当地的一些文人雅士。
字是小楷,并不优美,却很周正。
返身再看大殿前的联,上下联是挂反了的,平左仄右,便知这联是有人动过的。问“小和尚”,果然是,先前简单地修过,是请村里的人帮忙弄的。
庙里的佛身完好,塑得慈眉善目,极有亲和力,色彩并不陈旧,看上去极威严。
书记请了炷香,点了,插在佛前的香鼎上,炊烟袅袅,余香缭绕,一时有了烟火气。
书记说,好,好。
旁人不知他是在夸香,还是在夸庙。但二牛知道,书记是在夸佛好。
古村也有庙,是大王庙。只是未能考究出渊源来,有些遗憾。
而这佛,他端坐着,便知天上人间。
书记又提了一些建议,和二牛出来,准备上车,又见急慌慌地过来一个人。自称住持,和书记说,大家都是有缘人,不妨到他的庙里去看看。
书记瞅这汉子,四十上下,矮矮瘦瘦,也就是一个村人的打扮,不免心中存些疑惑。却见来人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叠子材料。
他让书记看,书记就随手接了过来,细翻,瞅了一番,见材料上写得详细,此人是当地佛教学会的副会长,并且兼另一庙的住持。
书记便赔了笑脸,想自己大意了,有些轻慢了此人。
住持随即一笑,对书记说,他是假住持,我是合法的,烦请去我的庙里看看,也指点一二。
书记不好推却,只好随着他去,车绕过一座山,在一个山凹里的半山坡上,有一处农家院,里面塑一尊关公像,手握一铁刀,就像戏里的道具一般,心里一时有些失望。
却听不远处,推土机正突突地响,一众人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住持讲,那里准备盖一座大殿。书记抬眼望去,山脚下已经推出了一处平展展的空地,想这庙的规模小不了。
住持对二牛讲,以后的修建工作,你来做,工钱好说。
书记和二牛返回古村时,村长在村口拦住了车,追着二牛让他搬院里的东西。二牛却腰杆笔直地讲,老院不拆了。只此一句话,就把村长噎在当地,样子显得十分尴尬。
村长结结巴巴地讲,二牛,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了不算。
二牛却理直气壮,他说,我的老院我做主。
村长一时又呆愣在当地,愣片刻,转头去瞅书记,但书记却别转了头,他对二牛说,走,回村。
5
二牛的出尔反尔令村长相当生气,而生了气的村长,最直接的办法,那就是找二牛谈话,做思想工作。
这一次的阵仗比较大,除了村干部一众人外,还有乡里的包片干部。
二牛被吓了一跳,他未料到,连乡里的包片干部都惊动了,但于二牛而言,他的大院就是他的一切,不管谁来,他都要坚持自己的观点。
村长也在这群人之中,他默默地瞅着二牛,也不说话,而话却全让妇女主任说了,因为妇女主任和二牛沾着点远亲,由她来做二牛的思想工作,那是再合适不过。
妇女主任可谓苦口婆心,她说,二牛,你告诉姐,干嘛不拆呢?这是一个大趋势,现在你拆,政府还有奖励,要是你错过了期限,可就连奖励都没有了呀。
二牛说,我知道,如果我在乎钱,早就拆了,哪会等到现在,我手头有钱,关键是,我的大院,它比钱更重要。
妇女主任无话可讲了,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二牛还执迷不悟,这让她很没面子。这个二牛呀,脑子坏了,油盐不进。
包村干部正想开口,这时一个漂亮的女子出现了,她是刚来古村的大学生村官,现任古村第一副书记。她微微一笑,说道,二牛师傅,你也先别说拆或者不拆,我的建议是,咱们先签订一个拆迁合同,如果全村人都拆,而你的老院到了必拆的地步,我建议,那时,你就拆,如果,还有回旋的余地,那么,你就可以不拆。
村长听她这样讲,觉得也有道理,不就是早拆晚拆几天吗,把二牛的老院放到最后拆,那也不是不可以。
二牛听了大学生村官的话,便很爽快地签订了合同,他也知道,再僵持下去,的确不是办法。自己保存老院的策略,也只能采用这样的缓兵之计,不能太急。
大学生村官名叫邵丽,是古村人,北京回来的高材生。她回古村,是由于在古村有她家的产业,她的父亲是最早经商的那一批人,生意做到现在,也积累下了很大的一笔财富。
她刚回古村,就赶上了拆迁,对于魏家大院,她自小就十分熟悉,这个大院,可以说是古村的代表性建筑,她也有心保存它。
二牛和邵丽年龄差了七八岁,但到底是同在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并不陌生。对于突然出现的邵丽,他也感到有些惊讶,早听说她在北京上的是重点大学,可她居然会选择回到古村,还当了大学生村官。
莲子对于邵丽的出现,却多少有些不能适应,一个多年不曾出现的人,忽然有一天就出现了,而且还是古村的第一副书记。这个头衔,多少令她感到有些不能适应。
莲子问自己的父亲,她说,爸,怎么她就回来了。
书记哈哈一笑,他说,毕业了,就回来了呗,有什么奇怪的。
父亲的回答未能令莲子感到满意,她感觉父亲的回答有些敷衍的性质,这是怎么个话,让自己不必介意吗。
莲子感觉,邵丽的回来,会给自己带来很多的麻烦。
邵丽频频地去老院,她似乎对老院很上心,这令莲子有些忧心,她不解地问邵丽,大院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吗?
邵丽微微一笑,她说,大院里的一切,我感觉,都是那样的亲切。
邵丽十分随意地指着老屋的窗棂,说到,那都是红木,你没有发现吗。
莲子就看那木头,果然有些不一样,邵丽就说,这些木头,能够保存到现在,已经全部属于收藏品了。
莲子看向了二牛,二牛也点点头,表示邵丽说得没错。
莲子想,看不出来,在二牛的老院子里,却有这样值钱的东西,这倒是一个意外。
二牛签订了合同之后,村长就再没来过老院,他想,迟早会拆,老院多存在一天,少存在一天,它的结局,总免不了是要被拆掉的。
村长负责整个古村的拆迁事项,先拆谁家,后拆谁家,时间表早就排好了的。挖掘机的大铲一甩之间,一座小楼就倒塌掉了。速度快得很,他想。
邵丽却在一天天往老院跑的过程中,渐渐发现了老院的价值,她说,二牛哥,以前,我来老院,也只是偶尔来一下,来了,也是走马观花,最近,一直来,每一次来,每一次都能发现老院的一些不同之处,它果然是很有价值啊。
二牛就微微一笑,他说,那当然,如果它没有价值,我也就不会坚守它了,实在是它很有存在的价值。
莲子对于邵丽的出现,感到十分不爽,特别是邵丽和二牛说话的时候,她的心里感觉更是不爽。这个叫邵丽的女人,实在是令人感到生厌。
莲子虽然对邵丽有些讨厌,但她并不把自己的情感表达出来,见了邵丽还是极热情的,每见邵丽,总是丽丽,丽丽的,叫得极为亲热。
二牛对邵丽,则是以第一副书记的身份来对待的。虽说还是个小丫头,却是有见识的,所以才能够在村级政治舞台上占据一定的地位,而且,邵丽有一个极厉害的身份,北京回来的硕士研究生。
二牛看得出来,邵丽回古村是想一显身手的,她的样子,显示出她将有所作为的态度。他想,她或许会对他的老院施以援手。如果能够得到她的帮助,自己誓死保卫大院的目的,就能得以实现。
书记仍然会过老院来走走,看看老院的情况,他也会对老院的布局,指点一番,让二牛能够把老院设计得再有特色一点,书记的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梦想,而他的这个梦想,此时,还没有显露出来。他在等待时机,一个在政治舞台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他对如何执政,还是心有所得的。不到最后时候,他并不会把自己的想法透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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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牛的日子却在煎熬中度过,村人们不免指指点点的,他们都在观察二牛,看他拆不拆老院。在整个古村,二牛成了钉子户,若非有书记这层关系,二牛是挺不过去的,但正因了他与书记的关系,整个老院也才可以一直存在着,但二牛的老院存在着,对整个村人的心情就是一种挑战,二牛的院子不拆,但他们的院子却一个接一个地被推平了,这叫人心里怎么能平衡。
而和二牛一样不拆的,还有一户,算是村里的困难户,户主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老婆在床上瘫着,女儿脑瘫,儿子又有些小儿麻痹。
书记对此也有些无可奈何,做了多少次工作了,对方一直不肯松口,并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多给一套商铺,儿子一套,女儿一套,好在他百年之后,能够让女儿安心地生活下去。书记也很同情,但拆迁规定,却只允许一家一个商铺,这样的理由,有些不合理。但这一户情况又有些特殊。
二牛的老院不拆,对方的房子也就不拆,二牛成了对方的榜样,他在看着二牛。
这户户主,名叫郝三毛,是以前村里的种菜专家。现在有着高级农艺师的职称,还种着五亩多地,在古村,种地的人并不多了,也只剩下了几十户,郝三毛就是其中的一户。
三毛所提的要求并不过分,这是书记的想法,情况特殊,但对于整个古村的人来说,这样的特殊却不能成为理由,他们认为,既然有规定,那就需要按着规定来执行。但书记却有些不忍,他想再看看情况,走一步说一步。
三毛的女儿叫翔鸽,打小就在三毛给她特制的车子上生活着,从一起来,就坐在自己特殊的车子上,这车子,有两大两小四只轮子,还有一个小桌子,翔鸽吃喝拉撒全在上面。有时,书记看了,会十分心酸,但翔鸽却面带微笑,她坐在车子上,看天,看树,看村子里的小伙伴们玩,但与她一起生长的孩子们,却一个个长大,他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归宿。
翔鸽却没有,翔鸽没有上过一天学。母亲没病的时候教会了她念拼音,还教她用拼音查字典,用笔画查字典。翔鸽就翻着字典学习,她这一学,尽然翻烂了七本字典,而她也学会了如何念字读书,还有一些简单的书写。脑瘫了的翔鸽,在学习上却相当聪明,一学就会,只要她看过的字,就能认识并书写。
翔鸽母亲健康的时候,办了一个幼儿园,翔鸽就领着这些幼儿玩耍,并坐在特制的轮椅上,带着他们走路,做游戏,日子居然也过得十分快乐。
孩子们在一天天的长大,而她的母亲,在一次远行中,出了车祸,就瘫痪在了床上,只能由三毛来照顾她。翔鸽的哥哥的毛病只是在走路上,有些瘸,但许多事情做起来,也还是很不方便。
书记有时想,是不是多给三毛一套商铺呢,这家人实在有些太困难。
开了几次村委会,但意见却难以统一下来,村委们一致认为,一旦开了这个头,村人们会不会也争相学习呢。不到最后,这个口子是无论如何不能开的。
书记能做的是,尽量优先,让三毛一家人居住到新居中去,并把能兑现的条件尽量先兑现,这一家人,真是太不容易。
三毛感激着,也看出了书记的为难,却一直不肯松口,他在考虑自己老了之后,儿子行动不便,女儿更是困难,以后的女儿,还需要儿子来照顾,如果能多一套商铺,或许就会有个女孩子嫁给自己的儿子,人家图什么,不就图一些利益吗。
二牛也很同情着三毛一家,他平时也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一下三毛,希望他们一家的生活,能够慢慢地好起来。
邵丽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也在思考着一些问题,她认为,面对特殊的情况,该变通的时候,就需要变通一下,不能什么时候,规定都一成不变。
从北京回来,除了打理家族的生意,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在村里做一些事情的,古村的拆迁,使许多厂子,全部面临关停。古村的下一步,将如何发展呢。
也在想,如何把古村的历史延续下去,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命题,以自己如今的力量,还是显得薄弱一些。
邵丽有时想,二牛是自己很好的合作伙伴,他的一些想法,经常跟自己不谋而合,如果能与二牛一起合作,说不定可以把整个古村引上一条健康有序的可持续发展之路呢。
7
二牛不拆老院,村长很急,他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看二牛慢慢吞吞的,心里非常生气,虽然把老院列在最后一批拆迁计划之中,但他的心里仍旧有些担心,生怕二牛变卦,如果到时他不拆老院呢,自己所做的工作,岂不是全部白做。村长急的是自己的业绩受损,他希望自己能够早日登上古村的政治舞台。书记是到站了,下一次的换届,就是自己的绝好机会,如果能一肩挑,就更能毫无阻拦地大显身手了。
二牛在顾及自己的大院时,还得去做自己的修缮项目,那座老庙的修复,还算顺利,对于干过许多大活的二牛来说,修缮这样的一座小庙,简直是易如反掌。在修复的过程中,又陆续得到了许多居士的捐款,令二牛的修缮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而他的专业知识也确实太出色,把一座小庙修得古色古香。
修到最后,把一个赞助修庙的老板引了出来,对方一再要请二牛吃饭,二牛心里却急着赶工期,一点也不想耽误自己的时间。另外,他还得赶回去,守护自己的老院,千头万绪,哪一项,都令二牛心存挂念。
出资修庙的那位老板是承包了包括两座庙在内的一万亩田地和荒山,他要把这一片土地经营成具有旅游度假功能的现代化农场。
最终这个颇有雄心的老板终于打动了二牛,他答应与莲子一块去赴老板的宴席。大家坐下来聊一聊,互通些消息,也是一件好事。
在吃饭的过程中,老板说,他要建一片采摘区,二牛当场就讲,我可以从我们村给你引进一批农艺师。老板听了,相当高兴,他说,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二牛首先想到的人选便是三毛。
二牛在吃饭的时候,接到了邵丽的电话,邵丽说,省里有个领导要来咱们村做调研,你赶紧赶回来吧,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从修庙的地方,到北都市,如果走高速的话,三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二牛和莲子决定,连夜回去。
回到古村,正是半夜,路过村委会时,却见里面依旧灯火通明。二牛有些奇怪,深更半夜,所有的人不回家,却是为了何事。
两个人急急地进了办公室,却见一众人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一问,居然是有人拿刀等在了小区门口,要刺杀书记。
这个消息,令莲子的心一紧,担心着自己父亲的安危,急着去找治保主任,才知,这起行凶事件已被及时制止,凶手也已被制服。
现在所有人正在商量着该不该报警。书记的想法是,孩子还年轻,就不必送他进派出所了。但当事人的家长应该做出相应的承诺,以免日后再发生这样的恶性事情。
他俩进一步打听才清楚,事件的原由是这孩子在外赌博吸大麻,手头缺钱,便弄出了这一出,他要求书记发钱。
村长的意见是十分强烈的,他坚决要求把这年轻人送进派出所,要不,这头儿一开,日后的古村就要生大乱子了。
治保主任正在协调,行凶的年轻人的父母及爷爷奶奶全部到了村委会,骂孩子的骂孩子,给书记说好话的说好话。
书记黑着一张脸,相当生气,他对孩子的父母说,村里刚发了钱,怎么就没钱了,你们做大人的,是怎么管教自家孩子的。就眼睁睁看着孩子去犯罪?
协调了半夜,一众人达成了共识,不把孩子送派出所了,省领导来之前,不要再生事端了,能化小,就化小,能化了,便化了。
一场惊吓就这样过去了,但古村人的心里却有了阴影,他们才知,自己所处的小区,原来也有不安定因素。
二牛自己回了家,莲子也随了书记一块回家,她不停地安慰着自己的父亲,希望他能尽快平静下来。
省领导第二天果真来了,书记和一众委员在村委会议室里向省领导做了汇报,省领导要下去看看,书记便领了他和一众随行官员把旧戏台、老院都看了一遍。当省领导进了老院以后,便驻足不走了,他把老院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连声说好。坐定之后,又把二牛屋里的书画作品,一一欣赏一遍。二牛是个有眼色的人,忙把纸笔准备出来,领导一时高兴,当场站起来,挥毫泼墨,写了副对联:古村老屋有神韵,一砖一木通古今。
书记看,省领导也是二王体,字体圆润,俊秀而清瘦,确实是一笔好字。
随行的人争相鼓掌,省领导说,传统文化不能丢,一定要传承下去。
随后,书记又领着省领导一行人去了三毛家,把三毛家的情况简略介绍了一下。省领导被翔鸽的精神所感动,他说,自强不息,艰苦奋斗,一直是我们的优良传统,翔鸽的奋斗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对于这样的楷模,我们一定要大力宣传,让她的精神广泛地影响更多的人。
省领导调研过后,便把古村定为了自己的蹲点包村地,说是会不时下来看看。
二牛一时有些欣喜,省领导的话,像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老院看来是不用拆了。村长却不这样认为,他说,老院虽老,但却非名人故居,也非文物古迹,该拆还得拆。
书记却未表态,他说,需要深刻领会上级领导的精神,这事从长计议吧。
8
省领导一行人刚走,一个记者就悄然进入了古村,他四处寻找知情的村民,了解书记遇刺的事儿。
两天之后,报纸上就报道出了这则消息,是一个长篇通讯。记者的言辞很犀利,也很刻薄,在文中有些质疑,说书记行使一言堂,这样的工作作风正常吗,村里的财务是不是存在着一些漏洞。
古村一时炸开了锅。
书记很生气,但他并未说话,而是让村会计把这些年来的财务情况全部统计出来,另加盖了乡里的大印,贴在村委会门口的公告栏上。
很快村里又发下了一笔钱,以解决那些困难群众的生活问题。
治保主任也在忙着调查,追究是哪个人向记者报了料。
很快县里乡里的人也来调查了,古村陷入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书记却不急,他自认为自己一直以来,严格遵守各项纪律,不贪不占,不卡不拿,一心一意为群众谋福利。他相信,纪委是查不出什么来的。但,一定要查,只有查了,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治保主任的调查毫无进展,报料人行事很隐秘,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书记对治保主任讲,不必查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越查反而越是添乱。
纪委的调查组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调查之后,未能查出古村的问题来,显然有人在造谣。
在事情澄清之后,书记召开了一次两委扩大会,他说,古村不能乱,眼下正是紧锣密鼓,搞拆迁改造的关键时候,我们一定不能自乱阵脚,对于此次的事件,他将不再追究,但希望,下次坚决不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书记算是一锤定音。
村长却趁机提出了他的观点,他说,二牛的老院,是不是也该有个明确的决定了,拆,还是不拆,一定要给全村人一个肯定的结论。
书记环视一下大家,却没有发言。
邵丽看书记不说,她先表态,她说,我作为第一副书记,我讲讲自己的观点。我认为,老院不应该拆,而是应该保护起来,省领导来调研时,对它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态度。我们就不需要再做猜疑了。而且,保留它,也占用不了多少地盘,并不影响我们的整村拆迁规划。我建议,把它和古戏台,还有大王庙,以及老槐树,有机地结合起来,形成一个景点。然后,我们再进一步挖掘村里的传统文化,像村里的小戏,莲花落,还有社火,整成一个文化项目,把它开发出来。
邵丽的讲话,让书记感觉耳目一新,他也正在想这个问题,而邵丽此时却说了出来,这个年轻人,还是有见识有头脑。
书记于是表态了,他说,邵副书记的讲话,很有思想,也很有内涵,我认为,我们古村的未来,就要按着邵副书记的这个思路走。我也这样认为。
书记定了结论,众人都积极响应,大院的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结论。
接下来,书记顺便想把三毛家的事情也解决一下。他说,我们古村向来有一个很好的传统,那就是关心孤寡贫弱,那些在古村没有了家人照顾的老人,我们不是建了养老院吗。现在,有一户残疾人家庭,也需要大家的帮助,其实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为了他们日后的长远生计打算,我认为,给三毛一家多分一套商铺,在情理之中,大家一定也没什么意见。现在,我提议,村两委会的成员,集体表决。
所有委员,除了村长反对之外,所有人投赞成票,给翔鸽一套商铺的决议,就此定了下来。
没多久,市委书记和市长也下来进行调研,市长亲自在古村现场办公,当他听取了邵丽和二牛的想法后,提出,以老院为中心,再修建一些仿古建筑,形成古村文化一条街,其中便有魏家百年药店。站在一旁村里上了年岁的人提供消息,说公私合营的时候,店里的那些东西,全部搬到了乡卫生院。
市长就讲,可以把这些东西尽量再找了回来。村民们跟着市长围着古村一遍一遍地走,一处一处地指点。直到下午五点半,他才离去。
书记和一帮村委们都很激动,他们的梦想,正在一点一点的实现。
书记对二牛说,你当初盖楼的那些设想,可以和咱们建筑公司的负责人,以及设计院的同志们讲讲,看他们能不能结合你的要求,盖出这样的楼来。
邵丽频繁地出现在了老院之中,她在和二牛设想着老院,及文化一条街的一些细节。邵丽决定,她将投资整个文化街,让它尽早地修建起来。
莲子看着两个人亲密的身影,心里不时有些苦涩的滋味。她甚至有时会出现一些想法,这两个人会不会过分亲密而走到一起,那么,自己呢。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书记说了之后,书记只是沉默,并不说话,但越是这样,莲子的心里越是难受。她在想,二牛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吗,他会见异思迁吗。
二牛却沉浸在了修建文化一条街的亢奋情绪之中,他甚至和邵丽一起去饭店吃饭,两个人的关系空前地亲密起来。
9
不久,古村又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位在乡里当干部的古村人,建了一座小二楼,正好处在古村的繁华地段,村长数次找他谈话,却一直不肯松口,说是同意拆迁,却并不搬动屋里的一应家具,看样子,这座小楼是要顽强地树立在古村之中了。
古村的搬迁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和村里建筑公司合作的各个建筑队,以及一些房地产商,也早早地进驻古村。拖一天,古村就损失一天,有些项目,是贷了款的,一天好几万的利息,谁也等不起。但乡干部却泰然自若,而且还不时地提出一些过分的条件,这使村长和房地商很恼火,一时却又无可奈何。
忽然有一夜,这座小楼,就被人用大粪糊了窗户,这是一种威胁。
干部很快就把事情上告到了乡长那里。乡长很恼火,立即派了公安进古村破案,很快就抓走了几个人,一审问,得知这几个人有涉黑的嫌疑。
这样,古村的拆迁性质就变了味,书记很恼火。他把村长叫了来,问他,这是谁的指使。村长说,不知道。
书记一听就生气了,他说,公安已经审问出来了,你还说不知道,你是怎么负的责。村长便十分委屈,他说,书记,我真的不知道。
后来,有一个混混扛不住,交代了实情,是一个房地产商考虑到自己的损失,花钱雇的他们。真相水落石出了,但这件事情,却给村民留下了极恶劣的影响,他们都从心里担心着,自家也会有此遭遇,一旦有黑社会把大粪泼到自家的窗户上,又将如何呢。他们都觉得村委会的人和开发商都是一伙儿的,不免生出了对立情绪。
拆迁工作再一次受到了阻滞,所有村民拒绝继续拆迁。
书记一时大动肝火,他首先问责治保主任,在他确保一方平安的权力内,因何连这么件小事都办不好。让黑社会把粪便泼在人家的窗户上,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并未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至于吗。书记讲,你看看,这个房地产商,是不是也涉黑,从现在开始,终止和他的一切商业合作。
不良房地产商终于心有不甘地撤走了,激愤的民情才算稳定下来,而面对阻挡古村拆迁工作进程的乡干部,书记决定,该动动他了,他是组织内的人,这更好说。书记就向上级领导反映了这个问题。负责古村拆迁的包片副区长,很快就通过组织,跟乡干部谈了话。这样的谈话相当有效,乡干部很快就开始了搬迁。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许多,整个古村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拆迁工作。其间,省领导又下来一次,仍然是调研,当他看到古村的拆迁改造进展和设想后十分高兴,当场就表扬了古村的两委班子。
在拆迁的过程中,以老院为中心的修建工作也在很快地进行着,书记决定要打造古村文化一条街。并把古戏台重新修缮一番,让它达到演出的条件。到时,戏要在它上面演出,一些歌舞和民间文化演出,也要在上面进行。同时,古村还成立了自己的书画院,名字定为北都农民书画院。
书记相信,古村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即便是自己退下去之后,古村的发展,也会在自己的规划下往前走。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前景,他每每想到此,都会感到兴奋不已。
但他有时又会想到莲子和二牛的事情,他们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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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村拆迁已经接近尾声,95%的大院基本拆迁完毕。但书记的心里却有些烦躁,莲子离家许久了,她说是想到庵里住一段时间,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态。她去的是一个尼姑庵,二牛的工程队三年前曾经在那里施过工,她于是结识了那里的两个老尼。
小小年纪,便吃斋念经吗。想想,书记的心里都有些痛。
以老院为中心的文化一条街已经建了起来,而且,百年药店也仿建一新,古色古香,极富韵味。
药店里先前所用的药柜等物品也找了回来,且把先前药店老中医的后人也请了回来。并力主挖掘以前药店的一些中药养生秘方,以顺应当前人们对养生的需求。
而二牛参与的新楼设计,也正在一步步体现着村人的意图,让他们可以在楼中种菜养花,聊天下棋,打扑克。
邵丽的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作为村里的第一副书记,她也能够协助书记,把村里方方面面的工作做好,这一点,尤其让书记感到满意,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一个助手。
当古村的一切发展步入正轨之后,书记向上级提出了辞职。拆迁工作结束了,而接下来的建设工作,当由新人来完成。而这位新人,他觉得邵丽最为合适。
在书记的坚持下,乡里同意了他的请求。
新书记的人选,计划在村长和邵丽之间产生,对此,邵丽并不在意,她的想法是,能竞选上,她就当这个书记,若失败,她依旧当自己的第一副书记。这个职位,是任何人抢不去的,这是上级部门通过考察审核,而委派自己的,只要自己能够为古村做出一些实实在在的工作,那么,自己依旧可以留在第一副书记的职位上。
令邵丽和书记想不到的是,村长居然领先一票,超过了邵丽,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只能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村长到底还是很有实力,他在关键时候,居然顺利胜出。
一切都会变吗,邵丽在想,自己一旦当不上古村的书记,那么,古村的一切规划,都将难以实现。想想,真令人感到不甘,邵丽的内心此时无比失落。
村长却兴高采烈,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二牛和莲子的事,也在一直困扰着书记,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从庙里回来,能够积极地投入到丰富而热烈的生活当中。
但他却说服不了莲子,这样的事情,需要二牛去做,但二牛此时却和邵丽形影不离。这样的情况,令书记的内心感到有些纠结和郁闷。书记喟然长叹一声,只能面对这样的结局了。
村长开始主持大局。只是,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数日,一个富有戏剧性的情景居然出现了,村长在喝酒的时候,自曝自己贿选,被一旁的有心人录了音,纪委经过调查认证,认为属实,村长又被组织从书记职位上拿了下来。依当天的投票票数顺延,这次轮到了邵丽。
当邵丽当上村支部书记的那一天,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说是邵丽的未婚夫,在北都的一所高校做讲师。
二牛一时陷入到了茫然之中,他拿着电话,瞅着莲子的号码,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一切,书记都看在了眼里,随之,他就露出了开心的笑脸。
(责任编辑高 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