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钤印辨识的三个环节及难点探析
2016-11-21暨南大学图书馆
莫 俊(暨南大学图书馆)
古籍钤印辨识的三个环节及难点探析
莫俊
(暨南大学图书馆)
古籍普查中钤印辨识是一项系统工作,包括印文识读、确定印主、判定次序三个环节。影响印文识读的因素有:文字的复杂性、刻印艺术化、特殊符号的运用、印文的失真、印文读法;影响确定印主的因素有:印文识读结果、印文信息、钤印数量、印章真伪;影响钤印次序判定的因素有:印章归属、钤印位置、钤印规则。
古籍;钤印;古籍普查;古文字
古籍钤印具有重要的文献学价值,其提供有关古籍刊印、收藏及流传聚散的信息,是评定古籍版本价值的参考依据之一。同时又具有书法、篆刻、古文字等多学科的研究价值,是古籍中蕴藏的宝贵学术资源。随着全国古籍普查的实施,钤印著录作为古籍普查一个重要项目,为古籍钤印资源的发掘利用提供了契机和平台,但从目前古籍普查著录数据反映的情况来看,钤印著录仍是古籍普查的薄弱环节,普查人员普遍反映钤印的辨识较有难度。一方面,钤印辨识涉及古文字,专业性较强。普查人员缺乏相关学科背景,钤印辨识能力并非通过短期培训就能掌握,需要长期积累,普查人员多倾向于求诸专家,受时间、空间、人力的制约,钤印著录效率低下。另一方面,钤印辨识是一项系统工作,包括印文识读、确定印主、次序判定三个环节。三个环节承前启后,环环相扣,印文不能识读,确定印主无从谈起,必然影响钤印次序的判定。多数普查人员未认清三个环节的内在联系,印文虽已识读,但未进一步考察印章归属及钤印次序,造成普查数据不完整。即使印文可以识读,但仅据印文提供的信息仍不能确定印主身份。而钤印次序因递藏关系复杂又需通过深入繁琐的考察才可理清,因此,钤印辨识具有系统性和复杂性特点,需要综合运用多学科知识和方法,对普查人员提出更高要求。[1]
1 印文识读
印文识读指对钤印文字的识别及解读,包括“识”和“读”两个方面。“识”是指将钤印中的古文字辨别为今文字,“读”是指对“识”出的文字依据语义、语法和及客观事实进行解读,既要读通,又要读准。
1.1识文字
识文字是钤印辨识的第一步,直接决定“读文字”及后面辨识环节的实施和结果。“识文字”是钤印辨识中困难最大的环节,表现以下几方面。
1.1.1文字的复杂性
(1)字形古朴。钤印用字多为古文字,形体古朴、笔画诘屈、结构繁杂,有甲骨文、金文、古文和小篆。各体入印的比例,大概小篆最多,金文、古文次之,甲骨文最少。小篆是规范字体,字形古朴却不至艰深。①金文为商周至春秋的官方文字,字形庄严、笔画凝重,后代刻印多效法,钤印中也常见。战国时代文字异形,由于时代、地域、材料、书写者的差异,产生大量异体和艺术化的倾向,又经历代的分化和类化,形成了风格各异的杂体篆,属古文体系。印章之滥觞即战国古玺,文字多古文,历代篆家多奉古玺为圭臬,或极力摹古,用字偏爱古文。古文是最难辨认的字体。甲骨文清末才被发现,用于篆刻还要往后。印文有甲骨文,可判定印主时代为清末民国以后。
(2)字形变异。文字施于不同载体,字形风貌必不相同。殷文刻于甲骨,金文铸于钟鼎,篆文写于简帛,各有特色。文字用于印章,受印章材质、印面形状、印文字数、刻印工具和方法的影响,在笔画、结构和字形轮廓上均会发生变化。另外,古人文字规范化的观念较弱,字形变异可能仅是刻印人的偏好或随性之举,使得钤印文字的表现形态产生更多不确定性,增加“识文字”的难度。熟悉印章文字变异的规律和特点,在碰到疑难文字的时候就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字形变异的情况有如下三种。
③字形轮廓。为适应非方形的印面形状,文字的笔画随着印面边缘线条的弯曲而弯曲,冲破肉眼对文字的视觉惯性。
(3)用字复杂。①舍正体用异体。刻印者有意不用正体而用笔画繁多、结构复杂的异体,有时是为了字形丰满和印面充实,以展示篆刻的线条美和印面的空间美。有时异体的使用是为避同字重复。“(楳)”为“梅”的异体,二字形旁都是“木”,声旁有异。“(凥)”为“(居)”的异体,“居”还经常写成“”、“”。
②舍本字用假借。或因重复,或为避讳,或为章法,不用本字而假借他字,在钤印中也很常见。这时如果不了解假借关系,容易致误。
③舍今字用古字。古字即今字所由分化而来的母字,今字是通用的正字。古字当时已废弃不用,或仍在使用,但音义已经分化,原来所承担的部分音义已转移给今字,仅保留其原始音义。印文使用古字的时候容易让人误辨音义。如“(某)”为“梅”的古字。某,从木从甘,本义是酸果,后造“梅”字表此义,本字不用。
1.1.2刻印艺术化
篆刻本身是艺术创作,刻印者必会穷其匠心,突破陈规,在选字用字、笔法刀法、谋篇布局上力求独特个性,使印文的表现形态呈现丰富的艺术感,或超出文字理据之外,让本身古朴艰深的文字更加扑朔迷离。对于这类情况是无法依据字书“按图索骥”的,只能因“印”制宜,能动分析刻印者的谋篇布局及用字意图,追溯其创作“动机”。[2]
图1 奏星堂
图2 白沙
图3 沈鲁日印
图4 希圣藏书印
图5 气象万千
图6 爵禄不入于心
图7 唯吾知足
(1)物形印面。图1/2印面呈名物形状,文字笔画和器物线条相融合,别具雅致。
(2)阴阳合璧。图3/4印中文字阴文和阳文同用,形成视觉反差,容易混淆。
(3)亦画亦字。将文字用图画的形式来表现。图5右下字画大象代替“象”字。图6画爵形代替“爵”字。
(4)多字共傍。同一印中几个字共用一个偏旁。图7“唯吾知足”四字共用“口”部,称“借口钱”。
(5)装饰笔形。对文字笔画进行艺术化装饰,形成变体篆。图8对文字笔画进行多层折叠,称“九叠篆”。只要将折叠的笔画全部拉直即可看清字形。图9每字的笔画头尾都有分叉,称“芝英篆”。只要将笔画头尾的分叉去掉即可看清字形。
(6)字画同印。既刻文字,又刻图画,字画相映。有时字画相杂糅,图画的比例多于文字,要注意区分。图10画龙戏珠。图11画各类禽鸟。
图8 月山家藏
图9 紫云青霜
图10 怡怡园
图11 日利
图12 小馆嫏嬛
图13 恒
图14 复斋
1.1.3特殊符号的运用
古籍钤印中印文有时会使用某些特殊符号,如果不明白这些符号的作用和表示的意义,也会影响辨识。例如。
(1)“=”的使用。“=”可以表示重复某字,也可表示重复某偏旁,是为避免重复和节省空间。“怡”的下方使用“=”,表示重复“怡”字,读“怡怡”。图12“嫏”字“女”旁下“=”表示重复“女”旁,与“睘”合为“嬛”字,二字连读“嫏嬛”。
(2)八卦符号。用八卦符号替代文字。图13印文为八卦组合,上“(震)”,下“(巽)”,合而为“”,即“恒”卦,表示“恒”字。图14上字上“(坤)”下“(震)”,合而为“”,即“复”卦,表示“复”字,合读“复斋”。
(3)佛教符号。图5“卐”为佛经中表吉祥的符号。唐武则天时定音同“万”,义为“吉祥万德之所集”。
1.1.4钤印失真
在古籍的印制、流通、收藏、使用与保存过程中由于各种主客观原因,造成钤印原貌的失真,使得印面内容缺损或模糊不清晰,钤印信息无法完整获取,直接影响对钤印的识读。
(1)钤盖不规范。①多印交叉造成文字笔画叠加、勾连、穿插,模糊难辨。②印文和版面文字有重叠。③印文和版框线栏有重叠。④泥色过淡。或钤盖不实,或年久褪色,文字笔画不清晰。⑤颠倒歪斜。因钤印人疏忽或不认真,钤印时将印盖反或歪斜,使得文字颠倒歪斜。
(2)书叶破损。①缺损。由于书叶撕裂而缺损,造成文字笔画缺失。②虫蛀。印面文字由于纸张虫蛀而缺失。③污渍。印文被污渍遮挡。
(3)人为破坏。①抠剜。把原印整个抠掉或部分抠掉。②覆盖。用新印覆盖旧印。③涂销。将印面文字涂掉。④涂污。将印面文字涂黑。⑤遮挡。钤印被收藏单位的书号标签遮挡。
(4)装帧影响。①护叶遮盖。钤印在书名叶上,后书名叶又用护叶从两边封住,护叶稍厚不够透明,印章难以看清。只有从书头或书脚处将护叶揭离,才能看到。②订线过界。书在装订时,订线越过右版框,近版框的印面被部分遮盖。③纸色影响。印在内封,纸为红色,印色与纸色相近,几难分辨。印在书衣,印色较暗,而书衣纸色较沉,衬托不出印色,印面无法看清。
1.2读文字
钤印文字形式上按右至左、上到下的顺序排列,但此排列顺序和实际语词顺序有时并不一致,存在印文“读法”的问题。不熟悉印文的读法,也会影响钤印辨识的结果。另外,对于印面文字表示的含义,不仅要读通,还要读准。有时印文可能有两种读法,从语法和语义上都可以读通,但是只有一种语义是符合客观事实的。总之,“识文字”的结果最终还要落实到“读文字”上面来,看是否能读得通,符合语法语义,再看是否读得准,符合客观事实。
(1)印文要读通。图7四字共用“口”部,但这四字连起来可能有多种组合,如“唯吾知足”、“吾唯足知”、“知吾唯足”等。就语法和语义来说,只有“唯吾知足”能读通。
(2)印文需读准。图3此印阴阳合璧,左下字按阳文读为“日”,按阴文读为“目”。“沈鲁日”和“沈鲁目”就作人名来说都可读通,需要进一步考察哪一个更接近客观事实。通过查检工具书,“沈鲁日”出现于相关文献,[3]印主为沈鲁日的可能性更大。
2 确定印主
“定归属”是钤印辨识的第二环节,即确定印章的主人。归属确定,就可知某书曾经何人何处收藏,印主是否为名人名家,是否和批校题跋相关联等,直接影响某书版本价值的判定。因此“定归属”是钤印辨识的关键环节,决定藏书来源和价值的判断。
2.1印文识读结果
印文识读的结果是影响确定印主的首要决定因素。识读正确,首先是文字辨识的正确,文字不能辨别就无法据以判断印主。图15左字字形为“某”,易误读为“吴某”。这里“某”用古音古义,实为“梅”字,印主为“吴梅”而非“吴某”。其次是文字读法的正确。文字虽然辨别正确,但读法不对,或是“读通”却没“读准”,那么据之确定印主也会有误。
2.2印文提供的信息
古籍钤印虽仅方寸,却包罗万有,诸如印主的姓名字号、室名堂号、生年行第、家世里居、学行师承、仕途功名、治学理念、藏书信条、志趣节操、藏书的抄校鉴阅及流传聚散等信息皆可从中获取。判断印主的难易,取决于印文所提供信息的完整性及与印主身份的相关性。
(1)印文信息较为完整。某些印记录了印主较完整的身份信息,如籍贯里居、姓名字号、室名生年等在单个印中均有呈现,那么据之确定印主就较为容易。图1印文记其籍贯、姓名、字、号、里居、藏书楼名等信息。
(2)印文信息过于片面。某些印文并不一定能提示完整的印主身份信息,很多古籍仅钤一两个印,或姓或名、或字或号、或室名、或生年、或行第、或里居、或官职等。这些信息是片面和零散的,加之姓名字号和室名堂号等会有雷同,仍需进行大量检索和比对来推断印主。即使印文完整记录印主姓名,也要进一步考察,避免同名同姓的情况。图13只有一字“(恒)”,若无其他信息作参考,根本无法推断印主。图14只记其号“复斋”,且仅有一印,无法推断印主。
(3)印文信息无从查考。印主非名人名家,不见经传,印文提供的姓名、字号、室名堂号等信息在现有工具书中查找不到,确定印主根本无从谈起。
图15
(4)印文信息与印主身份并无关联。古籍钤印中有一类为闲章,内容多为诗词歌赋和吉语警句,虽可反映印主的藏书信条和人生态度,却不体现身份信息,也无法据之推断印主。
2.3印章数量
单个印章提供的信息是有限和孤立的,印章个数越多,提供的信息就越多,据之推断印主的可能性就越大。某些藏书家在书中钤盖多个印,分别记录其姓名、字号、室名、生年、家世、里居、功名等信息。将这些信息进行综合考察并与文献记载相印证,即可确定印主。有时这些信息还可补正文献,体现钤印的学术价值。印章个数越多,关于印主的信息就越多,就越容易帮助确定印主,但有时也会增加确定印主的困难。在经多人递藏并钤印的古籍中,印章少则十数个,多则数十个,这就首先要将不同人的印分开,再根据同一人的多个印进行综合判断,以免张冠李戴。
2.4印章真伪
明清以来常有通过盗用、剪贴名家真印或描摹、伪刻名家印章钤盖于书以提高书价的情况,在钤印辨识中需要注意对伪印的辨别,特别是对一些名家的钤印要进行考证,以免误判藏书归属和藏书价值。
3 判定次序
判定钤印的先后次序是辨识工作的第三环节。钤印的先后顺序,包括各个印主印章钤盖的先后顺序和同一印主多个印章钤盖的先后顺序。对于多人递藏并先后钤印的情况,确定钤印次序就很有必要,这是判断古籍流传轨迹和递藏关系的依据。
3.1印主无法确定
判定钤印次序首先要确定印主,印主确定才可区分哪些印是同一人的,哪些是不同人的印,才可以把钤印的次序理清。印章归属确定了,才容易进行钤印次序的判定。如果印主无法确定,那么就无法通过印主时代的先后来判断钤印递藏先后,而需要通过其他方法和线索去考证钤印次序。
3.2钤印位置不固定
一般来说,钤印的位置首选卷端,但是在钤印数量较多的情况下,钤印的位置就不一定局限于卷端,书衣、题签、护叶、牌记、目录、序跋、凡例、附图、卷端、卷末、正文、书脊等都可能有印,有的位置还很隐蔽,易被忽略,造成遗漏。寻找钤印时要细心,因此尽可能逐叶翻看,避免遗漏。钤印位置的不固定,增加了钤印次序判定的困难。
3.3钤印规则不了解
藏书钤印在钤盖的位置、顺序、方法上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则。对这些规则不了解,在判定钤印次序时就会无从下手,钤印规则如下。
(1)从前至后。书有多册一般从首册至末册依次钤印。一册书按正文卷次先后钤印,各卷按卷端、卷末顺序钤盖。正文之外,按书衣、题签、牌记、护叶、序、目录、凡例等的先后次序钤印。
(2)先内后外。首先钤印于版框内,卷端一般先钤于首行题名下方空白处,然后是著者左右或上下空白处。框内多是小印,其宽度在一行或两行之间。如叶面空白处较大,也可以钤盖大印。卷末则钤于版框左下方空白处。当框内无空白可供钤印时,就盖在版框外面。先是右边框外的书脑,然后是上边栏外的天头。天头空白较多,适合钤盖大的印。如果天头有批校文字,钤印时要避免覆盖。
(3)从右至左,先下后上。钤印顺序基本从右至左、先下后上。版框内右下方,从最右行开始,由下至上钤盖。右行钤满则移至左行,同样由下至上钤盖。如果是卷末,一般是从最左行开始,由下往上钤盖。书脑处也是由下至上依次钤盖。天头一般由右至左依次钤盖,如果空间较大,也可由下往上钤印。
某些情况下钤印并不完全遵循以上规则。御印和官印的钤盖位置较特殊,多居于书叶上方正中,如清代“古稀天子之宝”、“翰林院印”以及某些关防印等。有的书钤印较随意,全无章法可言。同一印重复钤于框内和天头地脚,钤印位置毫不讲究,递藏关系和钤印次序较为难定。有时因原书钤印过多,已无法按规则钤盖,只能“见缝插针”或钤于版面文字之上。此类情况下,判定钤印的次序更为麻烦,需要多方查考。
[1]莫俊.全国古籍普查平台钤印项著录探讨[J].国家图书馆学刊,2015(6):29-35.
[2]莫俊.古籍藏书印辨识举例[J].图书馆论坛, 2013(4):178-181,177.
[3]李仙竹.古代朝鲜文献解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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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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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cient Books;Seals;General Survey of Ancient Books;Ancient Writing
G256
E
1005-8214(2016)10-0108-05
本文系2015年广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十二五”规划青年课题“广东藏书家印鉴整理研究”(项目编号:15Q09),2015年广东省图书馆科研课题“古籍藏书印辨识方法研究”(项目编号:GDTK1504)研究的成果之一。
①本文用图部分来自原书拍照,部分来自《中国国家图书馆古籍藏书印选编》,篇幅所限不一一注明。
莫俊(1983-),男,暨南大学图书馆馆员,研究方向:古籍整理。
2016-01-21[责任编辑]李金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