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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的遐想(外六章)

2016-11-21刘佩枫

散文诗世界 2016年9期
关键词:生命

刘佩枫

太阳下的遐想(外六章)

刘佩枫

当黑暗来临的时候,用我的鲜血指引太阳回归……

九月,苍鹰在天际发出一声尖唳,一个被啄食肝脏的诗人,在半是痛楚半是甜蜜的恍惚之中,看见一个满身金饰的女人,从木扎尔特草原走过,身后,一群黑色的乌鸦跟着在“哇、哇”地冷笑。草不结籽,树不挂果,这个闪耀着金属般冷傲光泽的秋天,当草原最后一个充满阳刚之气的乌孙武士乘着悲风走过,马蹄下燃烧起一片片奔腾的火焰;当坡马金色的落叶飘荡在空中,为流浪的灵魂铺开御寒的尸衣;当诗人眉宇的犹豫冲破了生与死的牢笼,甘愿拥抱宇宙的孤独,是谁看见了一幅大自然时序叛乱的图景?

秋风猎猎地吹,行吟的诗人泥土塑造的脸部表情模糊,两只透空的眼眶发出“呜、呜”尖锐地号角声,如同远古乌孙民族的图腾守望着不定的信仰而坚固着虚无的神性;笑傲世间的风云变幻,寂寞的诗人要感悟死的创痛,要认识生的欢愉,内心的善与恶、爱与恨、恩与仇在不停地撕扯和交战,有一种“大道无情”的惨烈;生活在胸肌凸露和功利发达的现实世界,落魄的诗人身临一种有限情境,与爱者离,与恨者合,常常惹得多病的躯体与吐血的诗歌在痛苦呻吟,黯然咏叹着悲天悯人的两行泪水,滋润木扎尔特原野上的花草,荣是命中注定,枯是命中注定。

渐渐走近她,那个,那个拥有伊犁河谷一样丰腴而性感的满身金饰的女人,那种沉沦于记忆而永生于爱情的艳色,那次天地人媾和的神秘的妊娠时刻,诗人浑身战栗着,接触生命灼热的空气,欣赏生命鲜艳的颜色,倾听生命响亮的声音,亲吻生命浓烈的香味,感受生命难捺的阵痛,等到心灵的梦想冲破了盲目崇拜而解放于理智清醒之时,那世间繁华与衰败的交响,终于转变为秋风咆哮着吹起红尘万丈,深深地埋葬了碎心与伤骨、玫瑰与黄金、传奇与平凡。

时光无情地流逝,在坡马这片土地上,生命不朽的替身,一个蓬头垢面的诗人捡起一块祖先遗留的骨殖用力扔了出去,把寂静而原始的荒原砸出了一个洞,打折了阳光落在葳葳的荒草丛。那阳光落下的地方,哈萨克人栽种了沙棘果,年年的九月,那些挂在枝头酸溜溜地诗句,就会引诱人们口舌生津地梦想一个满身金饰的女人,有滋有味地走过木扎尔特草原,蓬头垢面的诗人不惜引火烧身去播撒爱的火种。

坡马的雪

坡马凛冽的寒风中,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如丝丝白发将生命之旅紧催,匆匆驱使自然孕化的万物去冻土地里沉睡,缕缕伤情令人意志消沉,眼前的苍茫渐渐坠入历史的远景。

我可不是读雪景的文人墨客,冻僵的五指抓扒着春天,直到自己的手伸进冻土地,扎根一样稳固。

坡马,这风吹透雪覆盖的热土,我醉心着红脸蛋的人群,他们厮守着季节河与亘古的山峦,守着命中注定的祖籍。一些人匆匆自岁月而至,一些人匆匆由岁月消逝,这片热土就像一匹永不停蹄的骏马,任凭一代又一代的骑手们技术娴熟的驾驭,南来北往,东奔西走,圈定生命的起址和归宿地。那些垦荒的前辈与后人有缘来此相聚,情到深处时,直须一碗肝胆相照的烈性酒来倾诉衷肠。

坡马那素白的雪,重重覆盖着我渐渐失去热量的生命,我不能逃走,不敢背叛四季。这里既不是生命的终点,也不是生命的起点,虽然出发的愿望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如烈火熊熊燃烧,但是永远走不出母亲的视野。

坡马的雪,这喜庆季节的爆竹,年复一年响亮在我的灵魂深处,回眸一瞥,艰难的日子里,归家的途中,我看见门前的女人眼睛星子般扑闪,她邀我进屋在燃烧的火炉边,歇歇脚,喝碗茶,暖暖心。我感觉那汤汤的茶,如春水般淹至膝盖至整个身躯。那个女人睫毛舒展,抖落浓浓的梦意,醉我一生。

坡马的雪,尽情地下吧,在你素净的背景下,我没有被冰雪压折的脊梁,如此接近春天的情怀,将正直的身影在大地自由挥洒。

生命的断章

零下三十度哟,大寒流不可逆行,这个冬天困我以山水苍茫,步履苍茫的木扎尔特穹庐,前进无方向,后顾无退路。

那俯视于狰狞树干的黑老鸦见我进退两难,发出“嘎、嘎”的厉声冷笑。

天这么晚了,我要去什么地方呢,颠扑不已的勒勒车,在冰天雪地碾压着生命的辙痕。

试问是何种神秘的力量,将那生命的磁场置于大西北最边缘的冻土地带,如此吸引众多的生命紧追不舍,逐日般来到这里,仿佛高渴的灵魂得以融雪的滋润。

都说生命落地才能生根,木扎尔特铁硬的冻土地可以躬耕出希望的田野吗?

寒来暑往,我肌腱勃鼓,汗油闪光,一把镢头,在木扎尔特高原日头下,一起一落,深埋着生命的根。一切以自然的原生原态,稚嫩的生命渐渐长成一株劲草,赤裸着胸膛,尽力呵护着绿色家园。

我的经历和众多平凡的生命一样,没有特殊意义,闪闪烁烁,明明灭灭,安详如一堆牛粪火的灰烬。也许正是这众多蒲公英一样平凡的生命,才繁荣了木扎尔特荒凉的土地。

我的勒勒车在一次次大寒流的迷失中,左冲右突,在赶往春天的路上,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木扎尔特的土地啊,是座生长爱情的花园吗?

冬天的沉思

冬天,一个生与死轮回的季节,大地深藏着生命的汁液和火啊。北风中,洁白的雪花在大地上铺开尸衣,紧紧地裹住人类高渴的欲望和灰烬。

我在坡马的季节河边,静静地聆听着树叶分离枝干的声音,那已经来临的苦日子,来临吧,我张开双臂准备受难。

苍穹和天山在木扎尔特草原搭起秋风回旋的门廊,沿着蜿蜒而去的小路,生命匆匆而过,牧羊姑娘的裙裾,以及撩人的嘴唇,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将在我的空寂的心房里回响一生。

戴花头巾的牧羊姑娘,一个男孩把自己留在歌唱后的空寂里,半是痛楚半是爱情的心,被深深烙上唇形的誓言。

在生命苦难而又短促的过程中, 一捧黄土形成了我的头颅,柔韧的水、坚硬的石头、自然的感觉。那太多要喊出的声音,让我怎么也开不了口,就像一个哑然而泣的园丁,在北方的阔叶林中,用心和钟守候着春夏秋冬。

生命的断想

我深知,人的所谓聪明大多是自夸的,只有智慧才是发自内心的痛苦声音,智慧是人内心深处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永远用鲜血在歌唱生活。

然而,生活是多么黑暗啊,就连我在幼年时代听大人说地狱的黑暗,也比不上现在这种使人弄不懂的生活,那样黑暗得害怕。

生命啊,你赐给我柔软地、用来爱的心脏,为什么要让它在残酷的生活中变得像石头一样硬,咯得胸口难忍疼痛。

生命啊,你为什么要赐我这种折磨自己的,难以平静的,有良知的心灵啊?

我是出生于污泥的莲藕,节节拔高,似乎也难逃污染的厄运。生活在黑暗之中,就像一个失明的盲人,不知道走向迅速燃烧,还是等待慢慢腐烂,其实每一种选择,都无疑是一条不归路。

天上鸟在飞,水中鱼在游,如果大自然孕化的万物都终归尘土,那么,生命激烈运动的迹象又有什么意义?

为人要是一种物质就好了,没有眼睛、没有心脏、没有思想,像一块模样混沌的顽石,无知、无觉、无爱、无恨、无善、无恶,那才快活哩……

解冻生命

凝固的时间,像铺路的碎石,我不舍昼夜,穿行生命与死亡。这个冬天,蛰居在木扎尔特高原海拔3000米的高处,耳畔没有俗尘,只有猎猎的风声和岁月的暗香盈怀。

白雪覆盖,一望苍茫,时间与生命融合成一束纯净的阳光,洒在广阔的原野上,永恒地反射着生生不息的自然光芒。然而同是一片阳光下孕育的生灵,同在一片蓝天苦苦地上下求索,人的生命却不能同大自然一样永生,在这短暂栖身的大地上,唯有亲人和温情才不觉得寒冷,所以人一旦没有情感,就失去了生命的全部涵义。

四季分明的世界上,情缘似冰,将冰暖在怀中,融化成水汽蒸发,又变成雨雪滋润枯竭的心田,缘聚缘散,莫不如此。

无论是你爱的人,爱你的人,共度一生的人,没有人能陪你到永远,能支持你走到尽头的只有对生命执著的信念。

也许,当另一个世界的歌声渐渐响起的时候,我们就不再惧怕死亡,在身心疲惫的时候,我们甚至会从心里渴望踏上那条永不回归的自由之路,去找寻他们,与他们把酒言欢,放歌幻境。

走进日落的低谷,点燃一首诗歌,祭奠逝去的生命,往事细数不堪回首,祝福含有戏弄,誓言变成咒语。

冬天来临,寒冷的现实既不是真的,也不是假的,而是大自然悲喜交欣的剧目,选择了一个适合的舞台上演。把深爱的人一遍遍爱,直到把一个好人爱到恨,我们面对的事物总是随着剧情的发展而变化,或是角色变了,或是情节变了,或是我们欣赏的眼光变了,或是我们投入的心情变了,这种变化对我们的生活具有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重温时光,不断复活的意义。

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人活着,有一个“温暖”至“僵冷”的生命历程,有一个解决“为什么活着”的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尽如意的人生,有的平淡、有的失落、有的卑微、有的怨恨、有的沉湎、有的失落本心、大多数人都曾经挣扎过,寻找过,最终变得麻木和冷漠,变得胆怯和自私,和寒流一样慢慢地满天弥漫。洁白的雪花不停地飘落,在生命的一呼一吸间,多少化为事与物的擦痕,情与思的痛感,多少在瞬间凝住一个个流血不止的伤口。

我久久地伫立在坡马这片天空下的某处高地上,放飞自己,思维携手雪精灵穿越了光年的距离,从寂静中来,穿越寂静,传递着关于春天丰富无尽的生命信息。

我不停的吐丝,把生命做成一个茧,让时间的罗网与箭矢,失去了狩猎的目标。

最后的牧人

穿梭在风的线条之间,步行在欲望的丛林里,行走在太阳的焦点上。没有宏厚的资本,没有宽裕的出身,我是一个来自草原的牧羊人,命运让我选择奔跑和迁徙,一个比西北风跑得还快的孩子。自由就像翅膀的形状,深埋在皮肤里。

轻盈的流水,草叶上晶莹的露珠,草丛中的虫鸣,天空中鸟飞翔的翅膀。我的心一直与明亮的事物保持亲密接触。寂静的群山中,帐篷的门帘被掀开,迎来了山顶的第一缕曦光。山中的小道,不知道要把这些牛羊带向何方,但愿它们吃饱喝足后,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免得误入歧途,落入垂涎已久的狼口。

我就是一个流动的帐篷,一缕生生不息的炊烟——我的心脏,准确地计算着生命的里程。

波马的天空蓝得纯净,大地上的野花金黄,草叶青葱,羊群雪白,目光尽处,地平线上一座座黝黑的远山托起了苍穹。

这是婴儿出生的坡马,这是埋着亲人的坡马。

人年轻的时候活得很高大,就像大树的梢头喜欢顶着风雨。年老了越活越低,仿佛像根深深扎入泥土之中。七月的雪融水从山腹涌出,一浪一浪冲上河滩,又漫进河岸边的灌木林中。

晚风吹拂,木扎尔特草原的气温渐渐下沉。牧归的我斜靠着炉火低矮的光线。草原在沙化了,草一棵棵快跑完了。

一匹时间的黑马,它口衔带露的青草,屹立在远去的木扎尔特河与即将到来的黎明之间。马儿移动,由远及近,又反向朝着最后的夕光隐去。时间划过众人的脖颈,没有一滴血。

太阳是一团火,燃烧自己,以照耀万物生灵的暗淡和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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