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莫言《檀香刑》的交替叙事视角

□李　栋



论莫言《檀香刑》的交替叙事视角

□李栋

一、叙事视角分析

《檀香刑》是传统与现代小说技法较成功的结合，既保留了传统小说的创作风貌，又运用了现代小说的叙事技法。“凤头部”“猪肚部”“豹尾部”为小说三个部分的名字，每个部分也文如其名有它们各自的特点，或简洁清丽，或丰满充实，或遒劲有力，用笔恰到好处，并不是平均用力。并且小说叙事视角的不断转换，其中“凤创作头部”和“豹尾部”采用的是内视角，“猪肚部”采用了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

“凤头部”有四个不同的叙事者，分别为“眉娘”、“赵甲”、“小甲”和“钱丁”，这个部分使用内视角叙事，叙事者所知道的同人物知道的一样多，叙述者只借助某个人物的感觉和意识，从他的视觉、听觉等形成的感受去传达一切。凤头部中主要人物相继登场，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各说自话，给读者众生喧哗之感，他们各自袒露心迹。这样既能满足读者的好奇心又能使故事按照多条线发展下去，读者可以窥探到他们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东西，人物形象也愈发生动。说与被说，看与被看，既拉近了读者与文本的距离，又对事件进行了完善与互补，这样读者可以窥探到故事的全貌而无盲区。

“豹尾部”同“凤头部”一样，也采用内视角的人物视角，赋予人物充分自由的话语权，让人物充当自己所在故事部分的叙述者，通过言语自觉展示自己情感活动和性格特点。“赵甲道白”、“眉娘诉说”、“孙丙说戏”、“小甲放歌”、“知县绝唱”，通过不同的视角与感受来共同完成对“檀香刑”的叙述，其中有对立有重叠，构成了小说的内在张力和叙述的狂欢。

“猪肚部”共九章，使用第三人称全知全能叙述视角，以匀称缓慢的语调讲述故事人物之间的矛盾，例如钱丁和孙丙之间的“斗须”，“檀香刑”铺垫的两次刑罚，作为小说的中间部分，本部叙述的节奏明显放慢，以全能的叙述填补了“凤头部”不同人物道白之间的故事缝隙，补叙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为故事的展开提供详细的社会政治、文化背景，以大容量的故事叙述为“豹尾部”“檀香刑”的施刑作足了铺垫。

《檀香刑》围绕行刑这一事件，将叙事者分为四类：一是施刑者赵甲及其痴傻儿赵小甲，二是受刑者孙丙，三是一心救父的孙眉娘，四是处于夹缝中的知县钱丁。这样一场大戏，有熙熙攘攘的观众，有精湛演技的演员，角色的选定既离不开特定的时代背景，又与个人的切身命运与性格息息相关。作者没有自说自话，并没有全部采用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而是多角度叙事视角来再现民间故事与底层人的悲苦与爱恨情仇。

二、叙事视角的原因探究

（一）传统与个人才能

《檀香刑》以极度民间化的传奇故事为基底，借助传统的叙述结构，通过极致化的审美创造，他遵循传统但没有囿于传统，而是有自己独特的艺术想象和对历史与人性的独到把握，特别是刑场这一庙堂和民间的结合部，本身就是具有独特的隐喻特质的场所，变成了作者笔下妙笔生花的艺术空间。

莫言在谈到《檀香刑》的创作时，他毫不避讳地说到运用“凤头、猪肚、豹尾”这一经典的传统叙事方法一方面是回归传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读者更明朗地接受这一故事。除了故事框架结构的借用外，作者还将来自山东高密的猫腔以及大量的的俗语、俚语、民谣等作为叙事的话语基调。唱词的运用使得小说具有浓郁的戏剧效果。此外小说中抵抗抗辱、保卫家园的民族气节，以及对小说人物眉娘、赵甲、孙丙这些底层的民众的生存场景的描叙，具有浓烈的民间气息，这既符合作家自身的乡村气质，同时又与小说的民间叙事是一拍即合的

《檀香刑》同时也充分展示了作家的个人才能和强烈的“现代主义”情节，例如开头“那天早晨，俺公爹赵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里”这让我们联想到了《百年孤独》的开头。其实，这并不奇怪，他们这一代作家明显受到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影响，所以这种模仿并不足奇。但从《红高粱》到《蛙》，在文学上的大胆尝试和勇于创新，同时坚持对长篇小说的执着追求，不去迎合大众的审美趣味和审美方式而放弃自己的文学追求，他的执着与坚守使得他不断突破自己，才有了《檀香刑》的成功。

（二）主题意蕴

《檀香刑》在叙事方式上是独特的，也是分裂的，从主题上看也呈现出多种二元对立的意蕴，有喜剧与悲剧的对立、民间与上层的对立、传统与现代的对立、残酷与温和的对立等，而形成了一个多重的立体的可被解构的文本。

从具体来说，一方面以刑场为舞台，演员相继登场达到众生狂欢的审美效果。从叙事视角看，不断地转化叙事视角人物的不断切换，既有第一人称叙事，又有第三人称叙事，这样看起来就是一部现代寓言戏剧。另外加上猫腔这样一种传统戏剧形式的演绎，使得这部小说的寓言化更明显，作者并未代人说话，而是通过他们各自的独白来解构历史、解读人性。另一方面,众生欢唱共同演绎一曲人性的悲歌。行刑本是一次生命的终结，我们却看到赵甲把行刑当成一场艺术，他是麻木的冷血的变态的杀人机器，不管被行刑者出于何种原因被杀，都一视同仁，没有半年同情。长期的刽子手生涯，他早已练就成封闭内心情感的功夫。孙丙为了保卫家园抗击德军，本是显示了民族大义之举，却损害了以袁世凯为代表的当权者的利益，不得不沦为时代的牺牲品。赵小甲是作者笔下一个耐人寻味的角色，看似蒙昧无知，他看到的是一个畜生的世界，一根胡须看透不同人物的内心，这是作者精心设计的，为了让读者更好地理解小说的主题。

此外，不同的话语方式折射出不同话语内涵。不同的叙述方式，不同的语言特色，却围绕相同的事件，我们看到的是不同的内涵。从眉娘的“浪语”那里，我们看到是一个“情”字，有爱情，有亲情；从赵甲的“狂语”中我们看到了权威；从钱丁的“恨声”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知识分子与身居低位的无奈，是一种“道义”；从小甲的傻话中，我们看到了当时大多数人的蒙昧，中国的底层人是一群尚未觉醒的群体；从孙丙的“戏说”中，我们看到的是生命的尊严。

（三）民间文化立场

《檀香刑》采用了限制叙事视角和全知全能叙事视角，同时作者还采用了民间叙事视角，小说中运用了大量的民间资源，其中有“虎须”的神话传说，有“水满则流，月满则云，人欢没好事，狗欢抢屎吃”等民间俗语，有猫腔这种民间戏剧形式等等。传统的小说大多是全知全能叙事视角，而莫言是在继承中创新。莫言在这部小说的代后记中写道，“民间说唱艺术，曾经是小说的基础。在小说这种原本是民间的俗艺渐渐地成为庙堂里雅言的今天，在对西方文学的借鉴压倒了对民间文学的继承的今天，《檀香刑》大概是一本不合时尚的书。”我们可以有幸地看到，在当代文学浑沌发展的今天，莫言能够坚持这种思考，坚持从民间文化中挖掘可以表达的元素，而不是完全跟着外国文学亦步亦趋，而是建立起自己的文学自信。

三、交替叙事视角的审美价值

不同的叙事会有不同的叙事语言与叙事风格，不同的叙事声音之间相互关联相互撞击，这样叙事具有了很强的主观性，形成了强烈的间离效果。《檀香刑》正是通过这种多角度的交替叙述,读使得者有机会深入到人物内心世界,体察叙述者之间的呼应和对立、感受叙述内容的现实和虚幻,从而理解莫言小说的现代派艺术特色。一方面，使读者感到强烈的间离效果与陌生化，另一方面使读者可以察觉到作者隐藏的价值立场。

《檀香刑》以其丰富的美学蕴含和精湛的叙事技巧对阅读构成了一种挑战,它具有多重阐释的可能性，它的多角度叙事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间离效果和阅读上的陌生化。《檀香刑》中的第一人称叙事，“眉娘浪语”、“赵甲狂语”、“小甲傻话”、“钱丁恨声”都是围绕行刑这一事件展开，为最后的行刑做了交代，我们可以通过不同的视角来理解不同的人物性格与语言，他们之间有转换，需要读者不断调整自己的阅读思路，调动自己的审美激情才能理解刑场背后的寓意，这需要众多的角色一起来完成。不同人物的叙事带给我们的是不同的审美冲击。

从眉娘的叙事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她的敢爱敢恨和没有被禁锢与束缚的天性，例如小说的眉娘与钱夫人比脚的情节，我们看到的是裹脚对女性身体和心灵上的伤害，而大多数女性并没有意识到，反而引以为傲，真是莫大的讽刺。我们可以从“赵甲狂语”中了解到中国酷刑的历史，《檀香刑》中有六大刑场处决场面:赵甲看刽子手处决犯人;余姥姥腰斩国库库丁;余姥姥和赵甲到宫内处死太监小虫子;赵甲斩首“戊戌六君子”;赵甲凌迟钱雄飞五百刀;赵甲给孙丙施檀香刑。这足以挑战读者阅读的承受力，莫言以这样一个非常人的视角来让我们重新认识生命，屠刀下的生命和刽子手的灵魂，没有莫言，我想很难会有作者选择这样的视角来呈现给读者。小说中的人物具有主体性，主人公具有和作者一样的地位，而不是作者用来观察世界的中介。语言的冷静、客观、精细，充满了画面感，丰富了读者的想象世界，特别是最后的檀香刑，通过不断的延迟跌宕，延长了审美时间，让人不寒而栗。“檀香刑”作为一种刑罚，是作为封建统治者维护其腐朽没落统治的极其残忍、惨无人道的一种方式和一种工具，也成为民众见证其残暴的一种仪式。从内在的本质上讲，这体现了人类最原始的生存观，狂欢的落脚点是群体的精神释放状态。从小甲的傻话中，读者感受的是一个蒙昧的世界，仿佛进入了一个动物王国，人变成你蛇、虎、狼，这样魔幻的叙事给读者带来了陌生化的审美享受，更是看到了人性的赤裸裸的丑恶。

《檀香刑》中的“凤头部”中的眉娘、赵甲、钱丁都是具有主体性的叙事者，有自己的情感与认识，他们表达自己的所思所见所想，有自己独立的声音和叙事地位。极具代表性的是眉娘这一形象，语言的放肆和内心的复杂在她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主体意识强烈，但是小甲人物的出现，打破了这种主体性，瓦解和消解了人物的主体性，作者采用了一个痴傻人的视角来让读者重新认识这些角色，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价值立场，使其成为了自己的代言人。莫言的小说中隐约含蓄地表达着自己的立场，他试图用新历史主义的批评方法来重新解读历史和关注人性，这是借他人之口述说作者的人文主义的关怀和对历史和人性的反思。

（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