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森林的历史（外三章）

甘肃 杜娟

关于森林的历史（外三章）

甘肃 杜娟

森林里埋伏着长久的日子。

习惯用高处的阳光遮挡低处的阴影，如果流动的空气让我告别错误，我就用一朵花的勇气，袒露心声。

森林在庞大的时空里，穿过乏味的阳光和星光。一只鹿投来上个世纪的眼神，有形状的角直指毫无形状的事物，要是我可以看到重生，我就潜伏在明天里，做未来的美好生命。

一道山泉在不断地告白中，说着昨天的花香明日的禁锢，它允许香子、狐狸与狼之间的战争蔓延，允许树木成为最朴素的感情和记忆，甚至允许一双眼睛透视蓝天、云朵和一排大雁。

草地、树木、时间它们之间感情完好，直面微笑、触摸，医治内部的往事。

“在以后的日子里，要尊重新生的契约”，森林里有语言，这是它们共同的观点。

这样说了，我也可以疗伤，可以模仿行走，可以与远方的高山流水，相敬如宾的生活。

卓尼·藏王宴

龙碗里保持沉默的青稞酒，如果选择了发言，肯定去为一个多年的态度说话。

——题记

一

一坛酒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允许墨守成规，允许沐浴更衣，当然需要允许滋味一步步深入。

泉水绕过一座山，记住了山的要领，穿过一片森林，就有了非分之想。它把经历过的野花和岩石说成是身体的骨骼，与青稞之间的约定，说成是一场战争或者一个方向。

如果让一杯酒打入草原的内部，然后去建立一段历史，青稞对待世界就会一视同仁，为以后的奋不顾身有了淡定的理由。

青山有青山的活法，一眼泉水让睁开眼的星星长醒不睡。

二

被岁月酿造，时间久了，就有了一个千锤百炼的符号，马背上生活的人，情愿带着这个符号，听雪山发出铜质的声音，坐在岩石上，放弃世俗的荣辱，讨论抒情和守护。风吹着他们卷曲的头发和发烫的胸膛，吹过以往的快乐和忧郁。

右手食指弹出了三滴酒，自始至终带着一个话题，不管升起或者坠落，都有一个前提，对天鞠躬，对地鞠躬，他们一直坚持，飞出的酒滴里，可以看到时间里的佛、赞普①及先人。

“藏王宴”的态度常常像水的态度，自己审视自己，在不坚强的环境里，让热爱兑现希望，用酒精展示力量。

注①赞普：是西藏历史上的藏王之称。赞普即强者、霸者之意。

关于母亲

我的乳名像一只有态度的手，从一开始就纠缠母亲，扯乱母亲的生活和衣袖。

母亲的立场一次次原谅我的立场，包括原谅我破坏她那些美好的青春。

我喜欢保留童年，还有童年的家，其实这些一直都在，未曾走远。故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家里确定有杏树、花椒树、一群鸡以及很多土豆。院子很大，晚上抬头就是满天的星星和月亮，我喜欢它们在夜晚明亮，喜欢看它们照亮的每一个事物。

春天，母亲在田野里劳作，我观察一只蝴蝶怎样占有春天，怎样鼓动山花，有着怎样一颗热闹的心。田里的玉米苗四月天钻出土地，叶子带着露珠只管碧绿，只管表明一个正确的态度，有时候上面爬着绿色的小虫，它也不在乎。

夏天，阳光在山坡上，带着草叶长大，我抱着妹妹，跟在母亲身后，突然产生已经长大的态度。

面对一个个素面朝天的日子，四个儿女是母亲种在土壤里期望成长的植物。白天母亲在劳动，用日常的热爱和艰苦耕耘日子，夜晚在灯下纳鞋底或者补衣服，目光不时透过灯光看我们，有时给我们讲一个好人和一个坏人的故事，还说“长大要做正确的事，以后不管走多远的路，都不能错了脚步”。

终于，熬过苦日子的母亲，被日子熬老了。那些皱纹像一场战争发生在她的脸上，弯曲的双腿决定了母亲站立的形状，头上青丝已不在，只是母亲的慈眉善目和她的寿命一样在延长。

我承认，世上的母爱，可以和天空一起说伟大，说长久。

黑林宁巴村

一片森林轻而易举改变了牧村的时间，接下来村子靠着重复的气息，确定未来的意义。

一些情节来到太阳升起之后，阳光截住了一片彩云，在无处可逃的颜色中穿行。

帐篷矗立在信仰之中，对着早晨释放多余的清风，一缕炊烟面对散发的欲望，开始上升为抽象。帐篷里的人出来坐在草地上，昨天的生态还在摆渡着绿草和花香，山坡上传来一曲山歌，几双耳朵辨别歌声中回荡的落寞情长。

几座大山从昨夜覆盖过来，它在岁月中站立，听到过前世沧桑，看到过一地花香，在天与地之间，没有产生过封闭的念想。

牧村里的人，还没有下山。

他们身处风景之中，眼睛总在风景以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