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十字架与槐花(组诗)

2016-11-19刘晓萍

安徽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湖底十字架槐花

刘晓萍

审 判

上一层楼梯

推翻自己一次。

每一次,都不知道限度在哪?

我不相信我是自由的。

楼上有更加坚固的囚室。

“不可模仿自己没有的激情”

是啊。这推翻多么重复。

仅仅为审判入迷。

灰 烬

在梦里

我把自己点燃了。

火光中成堆的面具化为灰烬。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灰烬。”

这是微亮的清晨。

一切回忆都有了固定的剧本。

这场大火平衡了不可能平衡的所有关系。

此刻,我是一个在灰烬中拥有新身份的人。

空 白

一天十杯白水

浇花,泡药,磨墨,为琴弦加湿——

最后一杯,洗耳朵和眼睛。

我喜欢这种秩序

空白和十字架的二元论。

我这十杯水

也有了十字架的血气。

云雀逆向夕阳振翅时

我会一一咽下它们

就像咽下喜马拉雅山顶的积雪。

空 弦 I

每日练习空弦。

每日击碎一面镜子。

易容术已是古老的手艺了,而

瘫痪的脸,活生生径直走向永恒。

每一日碎镜子盛满杯盘。

在我体内,变更的场景和假面具不胜枚数。

等待演奏的琴谱上写道:

“有一些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处置。”

空 弦 II

这根弦松一松,

梁就晃动了。

一个我在弦的此端,

另一个我在弦的彼端。

晴时弦动一下,高山流水。

雪时弦动一下,重峦叠嶂。

而我

有时想练隐身术,

想到云层中喝杯茶。

这弦这屋宇就伸出无数个铁爪子。

车按时启程,

晚霞是最后的边境。

密室观奇

——致弗里达·卡洛

(Frida Kahlo,1907年—1954年)

室内,多刺的藤蔓正在开花。

这无人经过的四壁,

风从沙漠而来。它怂恿这雌雄同体的

热带植物。在室内排遣孤独。

它们变化。制造密室奇观。

有时是箭镞。有时是绷带。更多的时候是十字架。

它们拒绝交谈。拒绝在荒芜的日子中

设置另外的游戏。

一个,在寻找另一个。

更多的失踪者和寻觅者,在密室诞生。

她们有同一张脸。同样的严峻和

悲凉。既不被美化也不被贬低。

阔叶植物穿过她们的身体,逼近蓝天。

藤蔓时而化身黑鸟栖息肩头。

时而串成项链锁住咽喉。时而成为残肢攀住

耳朵。它想得到怎样的隐秘?

这谁也不能接近的孤立无援的裸体。

室内,有太多空洞

停满枯枝。最大的空洞正在生长更可怕的新藤。

她总是从失踪者中看见自己,

她们朝不同方向扭过去的上半生和下半生。

一个无力改变命运的人

早已将幸福的入口忘得一干二净。

室内,不安的镜子彼此打量着对方。

这不能和解的面对面的时刻,

再次在藤蔓上开出新花。所有的失踪者和

寻觅者都在分享同一张生命流程图。

我分不清那些多刺的藤蔓,是你的

还是我的。你死了这么久,

还是没有人能将你埋葬掉。

严酷的时刻到了,你就复活了。

你这个受难者,犹大身边的女祭司,

用铁钉。镜子。轮椅。枯枝和

易碎的钴蓝色。为那些被悲伤击倒的人们,

发放均等的良药。

刀叉与槐花

槐花和药渣盛满杯盘

是啊。这就是我的晚餐。

我独自在一棵铁青色的刺槐下长大

白鹭来往,落下振翅的羽毛

我也曾见过繁花满枝头,而

八月把风暴递给天空,熄灭灯盏

我在一条砺石小径上

群山耸立在暗处,捧着刽子手的笑容

看——

餐桌上的槐花来自命运的深处

没有人看见杯盘上陡峭的刀叉

没有人看见刀锋在我的咽喉处,像一面得救的镜子。

镇痛剂与槐花

餐桌上,十七年前的针锥被制作成一盘醉蟹

玩具车间的踩踏事件还在针孔里,等待赦免。

我用力地咀嚼塞满棉絮的日子

最黑的乌鸫飞走了。留下的,白茫茫一片

马休①坐在对面,灯影下,一切背景不复存在

往事将舌头越缠越紧。连棉絮也苍白了千倍

以槐花和棱镜,以这二者的动与静

我贸然地写下——

吞下它。针锥在骨缝里,正如命运的因素

钻得那么深。我以为它就是骨头本身

当槐花怒放,只剩下往事。我在枯枝上

重新找到自己。新月当头,我相信它是旧的。

注 马休:诗人,画家。

十字架与槐花

钉得再深些。

再深一寸,就可以重生了。

这些从十字架上拔出来的

铁钉,已经有了新光芒——

上帝是黑暗的。

他是在所有光芒用完一生后注入内心的突然黑暗。

槐花如烈焰。

照亮万物,那极度的苍白色。

落日与槐花

1

槐花绽放。

我知道什么被击碎了——

经过落日裁剪的河水正如一面镜子。

它知道我的缺陷,作为一个人,在草木之中就像一个废品。

我从纯白色的花瓣上所得来的教义,

无非是让死亡更甜美一些。

2

我从瑞士军刀上抽出一把眉钳。

槐花在夕阳中的剪影使听觉变得纤细。

云雀在废桥墩上打瞌睡,从不在意我这个凝望者。

即将到来的暮晚,就像塞外边关散落的长短句。

风为琵音,沙为琶音。

风一阵,沙一阵,我拔下来的眉毛就像一首绝句。

3

一想到落日在河水中打探过我的亲人,

就像背负永远偿还不清的债务。

再也看不见在秋风中雕刻摇椅的人。

再也看不见空中繁花和湖底的鱼群在一起。

生活的巨大包装盒上写着四个字:

小心轻放。

镜子与槐花

太浓了。

云端的碎片和晚餐中的碎片:

槐花如细瓷。

第一吨镇痛剂在第一根肋骨上消失了。

现在,第二根肋骨出现了第一道新裂缝——

在荒凉的镜面上

槐花掏空了海一样深的钟声。

还有我

获救的耳朵。

与浓夜玩的活捉影子的游戏

可以开始了。

是思虑损坏了我的第一根肋骨

现在,我又听到了第二根肋骨上难以深入的

镇痛剂后退的脚步声。而

我与镜子之间的空地

花冠都打开了。就在瞬间

快得难以察觉——

槐花如细瓷。

是谁,从繁花的镜面上狂奔而过?

湖底的康塔塔

她是一个哑巴。

有时用鳃送出一个咏叹调,在湖底

开一朵小花。又像枯枝一样睡去。

是啊。她有骨刺一样的

硬壳,在湖底一天裂开一次

或数次。像一条起死回生的蛇

剥去一层皮。在湖底

疼痛是一枚虚妄的果子。

再多针尖也琢磨不透。

她练习过宴请。

在杯盘之间寻找同伴,那唯一的音调

被刀叉切碎。各种调料已让盘中物腐朽。

她看到了她的同伴——

在盘中。一点一点地溃丧其味。

他也曾在湖底啊。他也曾有匀称的鳃

咏叹调升上来时,他美如星辰。

桌面上突而其来的沙砾就像一场赦免。

她像扶住一堆沙砾那样扶住自己。

真是徒劳呵:

那铠甲,那缰绳,那裂胆摧肝的咏叹调

全都于事无补。

她是一个哑巴。

在湖底,通常被石头压着。

偶尔翻个身,在石头底下雕花

或者收藏一二颗种子,培植一株盆栽

稍许平复一下这皱巴巴的世界。

石头有时也会开口说话:

你见过云端的星辰,你见过一次了。

众鸟留下影子,不着其调

波澜像出膛的弹片。

F小调·局外人

请摔杯为号

洗净盔甲过河。而

这双手总有缺口

这松散的十指一向避重就轻

错过了万重山中乘风而去的轻舟

又要错过为咸鱼专设的一面湖水

用凉水洗脸吧

用一根针拉出必要的光线

当杯盘重新端上桌面

要比星辰睡去更晚

比湖水醒来更早

F小调·空心人

那么多漂浮物

那么多急于伸出去的手

转瞬即逝的,太转瞬即逝了

有时候空拳和空拳也能干杯

也有声色雷动,而

深于5米之物岿然不动

谁在将漂浮物当作舟楫?

谁在水面上大喊荡漾?

要学会在泡沫中修葺独木桥

要在搁浅的沙滩上向鲸骑士致敬。

F小调·收信人

悬崖边挽回的

这身子是动人的

大火中获救的

这身子还能够上一个亲吻

谈永生是可怕的,而

孤独是我们唯一的避难所

我熬粥

递出一个微笑

我已和赫尔墨斯失联很久了

当我拧开瓶盖

一种失控的节奏让我颤栗

我拨动手边的琴

只有告别是虚拟的

还有什么比语言不到之处更难——

F小调·致妙人

众神举杯

你和我左手握右手

这迷人的重逢

已使我酩酊大醉

我必须重述你出生前的那个梦

在河堤上

我沉溺于悲喜

你却早已精通船夫之道

恶龙吸我的血

也是你的

河水洗你的脚

也是我的

生日书

午后小径上

腹中诗歌有一小段和声

继续漫步,看——

黄叶静息草地

连风也不顾。

1岁2个月的儿子贴心拾起它们

这垂败的玩具在他手里

竟给时间迎面一击

竟自闪耀了起来

路必然有一个拐弯

在星辰出没的途中

圣徒必然高擎一只灯盏

沮丧书

割草机轰鸣整日

我的同类均已斩首

我的异己拖过来一面巨大的环形镜子

细雨落在滚烫的稀粥上

使碎开的一切翻滚成浪花

与秋风互搏的手也是捧出赤诚之心的手

这深不见底的沮丧——

无法与自己交谈

与子书

松竹已不能成林。而

红歌团占领了最后一块荒地

这时代的假唱千人一面

为了躲避众声

我们到老石头铺就的小径上

学步。蝴蝶时而翩跹

两翼黑白不均

时白,时黑。

我如何向你交代黑之蝶和白之蝶

就是同一只——

像我,清晨拉长的身子

在落日中矮下去一截

在荒地上既聋又哑

你看,路两侧的假山

也已出落得别有风韵。而

防空洞旁的瘦竹无非袖手旁观

这七零八落的山水

开无为的白花,比母亲更瘦

更枯槁,在老石头铺就的小径上

我们学步。蝴蝶飞一次

时光多出一个漏洞

你将承担这是非莫辨的黑白。而

我所经过的假山还会高出一节

黑之蝶和白之蝶

是唯一可论的觉醒。

落日将一再压低我的身子,而

你我的小径也将分岔走向不同

光的地带,你将自制尺子

自栽松竹

自谱新曲

自涉高山

责任编辑 何冰凌

猜你喜欢

湖底十字架槐花
农舍
槐花花开
槐花吃过,这个春天就完整了
人生十字架
槐花
槐花
十字架
死亡谷走石之谜初步破解
人生的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