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乏力的创作:《黄金时代》叙事与人物的偏颇

2016-11-19王茵鲁昱晖

艺苑 2016年4期
关键词:黄金时代奥斯汀

王茵 鲁昱晖

【摘要】 传记类电影《黄金时代》不仅折戟市场,其口碑评价也呈现出严重的两极分化。对于大多数普通观众而言,影片显得冗长又烦闷。叙事形式上的实验性创新及主人公萧红形象塑造的失真是造成这种尴尬的重要原因,值得研究、阐释与反思。英国电影《成为简·奥斯汀》却为相似类型题材的影片创作树立了成功典型,值得对比、参考和借鉴。

【关键词】 《黄金时代》;叙事实验;人物失真;《成为简·奥斯汀》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引 言

由许鞍华执导、李樯编剧、汤唯主演的传记类影片《黄金时代》以动荡的民国时期为背景,以传奇女作家萧红跌宕起伏的一生为主要描写对象,讲述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里一群意气风发的热血青年努力追求人生理想的美好故事。影片以萧红的人生经历为时间轴线,以她从哈尔滨一路逃亡到香港为空间轨迹,全景式地呈现了一段年轻人慷慨激昂又颠沛流离的青春赞歌。但这部耗时四年筹备、投资逾7000万、全明星主创的重量级影片却在狂飙突进的中国电影市场上惨败折戟,令人唏嘘。“在商业逻辑和产业环境全面重塑与崛起的当下及未来,中国电影所面临的选择与取向更为多元复杂。”[1]220-225但抛开中国电影市场环境中艺术电影观影氛围薄弱、主流消费群体的偏好不同等客观原因,影片本身文本叙事的实验性创新及人物塑造方面偏颇与牵强,令人如鲠在喉,似乎也为其不叫好、不叫座的内在原因提供了另一种阐释与佐证。

一、叙事实验:电影故事性缺失与主题含混

作为以讲述民国传奇作家萧红的故事为主线的传记电影,《黄金时代》采用了类似于戏剧布莱希特间离效果的实验性叙事方式。“间离是为了让观众能够暂时停下来思考一下,而不是盲目地随着剧情的发展往前走,最终迷失在一个女作家的绯闻故事中。”[2]46-49因此影片中,萧红、萧军的朋友们直接面对镜头,通过回忆与自叙的方式串连萧红的点点滴滴,甚至对萧红及其个人生活与文学创作进行全面评价。影片似乎想要通过朋友们散点式的回忆片段加上部分情节性的电影叙事,来呈现出萧红曲折的人生轨迹。这样的叙事手法并非主创信手拈来为创新而创新的随意选择,而是试图探索如何在电影时空的可塑性之中用解构的实验方式去演绎和呈现一个经典的历史人物。《黄金时代》的创作者认为通常对一段过往历史的描摹都是主观的私人视角,就算是亲历者也难以一览无遗地了解历史的全貌,所以在电影的时空中努力地再现细节与还原真相,也难以客观呈现时代的全真质感。全真质感的缺失往往造成传记片容易滋生一种强烈的虚妄感。《黄金时代》为排解这种虚妄感所采取的方法是让演员和其所扮演的人物之间产生一种离间效果,尝试着告诉观众演员是在扮演角色,让观众出戏,从而通过主观视角将观众带入人物叙事。

在《黄金时代》的拍摄记录片及其相关访谈中,我们可以得知在电影筹备前期,编剧和导演曾阅读了大量有关萧红研究的相关资料。但是这些来自萧红或旁人的描述佐证中,有太多主观的遮蔽、猜测以及有意或无意的粉饰,甚至是肆意篡改。影片主创群体一致认为罗生门式的谜团太多,同一事件在不同人的回忆中有了不同版本的真相。这成为创作的巨大难题。究竟什么样的描述才是真正的萧红和萧红的真相,似乎是无从可知的。从最后成片的叙事方式可以得知,主创者认为如果任意地去选择其中的某个真相去创作影片,就会随之产生一种对于萧红及相关人物的判读与曲解。所以拍摄之初的创作动机与叙事取向就已经从对于萧红本人的客观解读,转向了在不同的历史描述和人物回忆中去呈现故事本身的多重不确定性,以此有效地实现影片虚妄感的降低与真实感的提升。因此在《黄金时代》的叙事中,很多同一个情节点的描述通常会演绎出多个不同的版本,令观众费解和怀疑。例如,丁玲和聂绀弩为了让萧军和萧红复合,把萧军从延安拽回西安,但却恰巧撞见萧红和端木蕻良一同从房中走出。但对于这件事的描述,萧红、萧军、端木蕻良三位当事人在事后的各自说法截然不同。

感慨于还原历史真相的艰难所造成的虚妄感,《黄金时代》采用了如前文所述的这种解构的叙事形式,以此彰显创作者对待历史和人物的态度。在电影创作中,选取素材时真相取舍的困难普遍存在。如果说选择其中一个真相,可能带来的是远离真相的谬误。那么如果对素材选择不加以取舍和判定,则很有可能会给观众带来毫无焦点的乏味和不解,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另一种虚无感,从而造成电影叙事放弃了观众的注意力和兴趣点,让故事的讲述转而进入了最危险的创作境地。与电影主创者所希望的效果相反,虚妄感并没有因为《黄金时代》叙事实验与形式创新而消失。反而,实验叙事带来的间离感本意是表达某种对斩钉截铁的传统的一种解构,对待历史真实的一种所谓中立理性的不可知论,期待通过叙事形式的创新去召唤观众的主动建构。但事实上影片叙事被解构后,却增加了观众更多的困惑:作为一个曾经有血有肉、命运曲折、性格复杂、特立独行的传奇女作家,被温情的、不约而同的、充满怀念的语调口述出的故事并不能勾勒一个鲜活的故事轨迹,只留下一些人物行动的碎片与掠影。这个众口纷纭下的萧红到底是谁?哪个才是她?多人视点并未聚焦出一段萧红引人入胜的人生经历,反而让影片的叙述的故事性变得似是而非与暧昧模糊。

主创者这种模棱两可的叙事游离是一种讲述故事的中庸态度。这种处理方式可以理解为主创者对萧红本人缺乏认同和理解,使电影叙事完全呈现出一种被故纸堆打败的投降状态,直接损伤了故事性作为影像本体表达的情节性与感染力。不同于文学、诗歌,电影本身就很难成为客观理性的艺术载体和纪实媒介,这是电影的本体特性所决定的。电影叙事中,真正动人的好故事往往依靠有趣又深刻的事件情节来支撑主题内涵的延伸与多元,而不是靠某一种叙事手法和结构的实验和创新去验证某种创作中立的态度理念。想通过一部叙事电影来还原历史,这个初衷本身就太不现实。天然预设在观众心中的期待和主创暧昧克制的态度之间相互撕扯,抵消了故事本身的张力与能量,使《黄金时代》的叙事最后变成了混沌的、欲语还休的温吞水。毋庸置疑,传记类、故事类影片的创作,特别是有历史原型人物的创作中,保持对人物的第一感觉十分重要。这种感觉是促成叙事张弛有度的重要基础。此外,此类电影的创作还天然需要清晰的叙事、需要生动的情节以及人物强烈的动机,才能够串联起引人入胜的故事脉络。

毫无疑问,传记类电影创作难度大,作家的传记电影创作难度更大。但回顾以往,也并非没有佳作问世。在那些经典而优秀的传记电影中,无不是有贯穿始终、指向鲜明的精神线索和连续有趣的故事走向作为航标引领全片。2007年上映的英国《成为简·奥斯汀》(Becoming Jane)和《黄金时代》一样是聚焦一位女作家一生的故事类影片。但与《黄金时代》不同的是,《成为简·奥斯汀》的主创者并没有受困于担心电影是否能够呈现最真实的史料问题,而是紧紧地攥住了简·奥斯汀这位擅长写爱情故事女作家在现实的生活中令人唏嘘不已的爱情故事为主线,让人们看到了简·奥斯汀之所以能够成为众所周知的作家简·奥斯汀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精神旅程。在娓娓道来的电影叙事中,我们在简的故事里几乎能够清晰地看到她日后创作《傲慢与偏见》、《感性与理性》等重要作品的人物原型和故事萌芽,也能够深刻地感受到作家简的真实生活与她笔下人物在情感之间的微妙关联。

当白纸黑字的文学作品经过大众传播后,一千个人的心中可以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电影与之不同,当一种叙事表达被具象固化到每一帧胶片时,动作、冲突、悬念、矛盾的背后是统一的故事整体,是主人公在电影叙事中偷偷地使劲以推动剧情发展,主人公会变得具体而观众的想象空间也会受限。所以对于创作者而言,他们无法逃避电影叙事中主人公自身的趣味、情感倾向和内心激荡而自己独自建构故事主题。罗巴特·麦基在《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理论》中曾提出:“就像音乐和舞蹈、绘画和雕塑、诗和乐曲一样,故事是审美情感的最初的、最后的和永恒的体验——思想和感情的相遇。”[3]132戏剧化的表达是故事的驱动和关键。丰满充沛的情感、激荡在胸的故事、急于表达的主题是有效完成电影叙事的意义与趣味并塑造坚实可爱的主人公的关键,也是戏剧化表达的重要方式。但是在《黄金时代》实验性的叙事结构中,明显地缺乏了对于故事核心主题的表达,也缺少了推进剧情发展的充沛的感情支点。所以在影片离散的叙事中究竟想要讲述萧红的什么?是大时代背景下的知识分子坚守?还是兵荒马乱中的小女子逃亡?还是萧红与三个男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和笔下文字之间的投射关联?令人难以得知。“电影不仅给人浮于感官层面的刺激和娱乐,更应有深入精神层面的震撼与感动,通过情感的激扬和心灵的契合,形成一种创造性、持久性的内心的共鸣和愉悦。”[4]96-99然而,在这些零散的故事片段及叙事主题中,哪些能撬动故事的核心和灵魂,哪些能深深打动主创,继而打动观众,让观众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与心灵契合?似乎也是令人一头雾水。

《黄金时代》叙事的先锋性造成电影主题的失语和暧昧,给主流的观众留下了许多的疑惑和不解。萧红为什么会被很多人尊敬、帮助和爱护?作为现代文学教父的鲁迅为什么对年轻的萧红青眼有加?萧红死后为什么会令那么多的人念念不忘?为何相隔大半个世纪后,萧何的故事还在众多知名学府被广为流传?难道仅是因为影片所表现的命运多舛的一生?显然,由于电影创作者对于作为文学符号的萧红缺少切实的理解与认同,所以造成影片核心的叙事主题并没有集中于交代和勾勒萧红的文学意义,而是仅靠串联和回忆萧红生活轨迹的琐碎片段完成了自说自话。如此创作,不禁令人充满了疑虑和担忧,也止不住想问究竟《黄金时代》里的“黄金”何在?看似娓娓道来萧红的故事,其实更像一部口述历史中众说纷纭的碎片所拼贴出的流水账,或是一部简单的人物文献编年史。整部影片所有的情节里几乎没有一个集中的段落能够深入地感染和打动观众。对于许多普通观众而言,他们不是文学研究者,并不会满足于影片叙事去考据和过滤人物历史的细碎过程。他们真正所期待的,是在电影叙事的时空里看到一个鲜活的萧红以及她所经历的感人故事。这种观影期待在《黄金时代》的叙事中成为了一种落空。影片实验性叙事手段使得故事割裂,人物塑造也缺失了灵魂生长的轨迹。所以从接受角度来看,影片的这种处理方式与观众接受之间的互文远远地超出了安全的审美距离,造成大多数观众深感自己对影片的审美无力和理解茫然。

二、人物失真:抛弃展现作家萧红可贵的文学追求

1946年,中国现当代著名诗人聂绀弩先生在一篇怀念萧红的《在西安》中化用了清代学者史震林《西青散记》中两句诗为文章题记写下了“何人绘得萧红影,望断青天一缕霞”的哀叹,暗示着对一个传奇女作家短短一生中难以言表的孤独、痛苦与复杂的感慨。尽管《黄金时代》展示了20世纪的家国动荡中,萧红作为一个普通女人颠沛流离、情感破碎、身体残败的短暂一生,但是却忽视了她在有生之年努力进行的精神跋涉和文学成长的生命轨迹。毋庸置疑,萧红之所以能够成为萧红,萧红之所以值得被尊敬和怀念,正是因她与众不同的文学才华以及超越时代为文学而生的态度。可是,《黄金时代》并没有着墨于勾勒作为作家萧红黄金一般的文学特质。尽管影片中确实有类似于萧红在寒屋豆灯下认真写字的镜头画面,但仅有这些碎片式、点染式的细节远远不够。传记类影片需要有与人物真实命运相纠结的现实情节,才能够让观众感受到电影叙事与原型人物之间的人生关联。

现实中的萧红,她一生中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在写作中度过的。在哈尔滨道里区昏暗的东兴宾馆里,饥寒交迫的萧红怀孕待产,却被未婚夫抛弃,可她依然在坚持写作。在炮火纷飞的香港,即便做了喉管切开手术,吃饭呼吸都成问题,又因为轰炸不断而转院的困顿时刻,萧红仍在孜孜不倦的写作。在1931至1941的十年间,萧红一共完成了一百多万字的文学作品。对于这位疾病缠身、贫寒交困、备受情感纠葛的女作家来说何其不易。就在萧红生命最后三四年的时光里,她写下了《呼兰河传》、《小城三月》、《马伯乐》(未完成)等作品,这是她一生中创作最为旺盛的重要时期。写作是萧红努力追寻梦想的翅膀,她写作的立场与立意与众不同。她的作品比别人写的好,也看得比别人远。普通人笔下的时空是窗外的战火纷飞和颠沛流离,但在萧红文学作品的时空里充满了炙热的爱与坚定的恨。萧红作品的独特价值在于秉承了个体生命的温暖记忆,个人化与原生态的女性想象自由地凝练着恢弘大气的天才文笔,对自然的轮回生死、对社会愚昧的一针见血通过其尖锐的笔触铿锵有力地讲述着,呈现出强烈的现代性反思。“而事实上,萧红生命中全部的光彩与谜语,都必须在这文章的英武与女性的柔和所构成的宿命般的张力中寻找。”[5]24-28

如果针对这样有血有肉的原型进行电影人物的塑造,那么影片结束后一定会激发起观众想去阅读萧红作品的冲动和愿望。可惜,遗憾的是《黄金时代》讲述了萧红细碎生活中作为普通人的平凡,却没有雕刻出萧红作为作家的独特精神和可贵品质。如果观众对萧红是陌生的,会有人因为看完这部叙事破碎的电影而爱上她吗?答案显然是不会。写作对作家来说,不仅是一份职业和习惯,而是沁入骨血的精神表达。电影关于作家类人物的刻画,绝不是机械地外在形象塑造,而是应该重点表现主人公在文学世界里的精神追求。而这些在《黄金时代》中似乎都被忽略了。在影片的时空中,我们并没有看到在那个热血激昂的年代里文学青年是如何讨论文学问题的段落,也没有看到萧红著作出版的场景。按理说,这理应是让萧红激动振奋的事情,也是她维持日常生计的重要方式。对于一个刻画作家的传记类电影,这样的叙事段落理应是必须的。此外,萧红的作品在当时影响如何,年轻人对萧红的态度和评价如何,同行对萧红的看法与评论如何,以及萧红如何无视批评而执着于个人写作等一大批与萧红文学创作息息相关的重要段落在《黄金时代》中都忽略掉了。影片中萧红生命的最后时刻,创作者舍得花篇幅去表现萧红如何一口气吃下一个罐头,却不愿表现萧红在病痛的折磨中依旧坚持写《马伯乐》的重要细节。这种安排实在令人疑惑和费解。

在《成为简·奥斯汀》中,影片以简给即将结婚的姐姐写赞美文章的场景为叙事开端。影片这种处理方式不仅表现了简在伏案疾书,还不惜篇幅地呈现了简遣词造句的可爱细节。正是这篇被简精雕细刻并在家庭聚会上朗诵的文章,引起了她和男主角勒夫伊德先生之间第一次的戏剧性的冲突和简写作中的小挫折。勒夫伊德对旁人表示,作者太过关注自我的女子气使得文章不够深刻。不小心听到的简则气愤勒夫伊德迟到无礼,还自以为是。之后一场重要的戏份是在乡下的塞尔伯恩森林,两人偶遇,却在唇枪舌战后不欢而散。勒夫伊德觉得塞尔伯恩森林似乎没什么生趣,简马上就说出一本描写勒夫伊德脚下这片森林的文学小说,而勒夫伊德似乎对小说这种文体颇有微词(当时小说的读者大多数是女性)。这触怒了简敏感的自尊心,让两人的误会和冲突更加激烈。第三次见面是在一场盛大的舞会上,勒夫伊德的倨傲和简的偏见加深了二人之间的误解和敌对。这样紧绷的戏剧性张力在简与勒夫伊德在藏书室的巧遇后推向了高潮。勒夫伊德表示已经看过了简在树林中提到的小说,但却对这种小说的写作风格嗤之以鼻。两人文学品味的差异,被成功地转化为更具戏剧张力的两性冲突。这一次,勒夫伊德主动向简推荐《汤姆·琼斯》,告诉简如果想写出大师级的小说作品,个人经历至关重要。面对勒夫伊德这个大城市的花花公子,简有一些脸红和手足无措。她开始彻夜阅读《汤姆·琼斯》,认真地思考之后,主动在河边找到勒夫伊德谈论《汤姆·琼斯》。二人表明各自看似不同的文学态度后,反而寻找到了彼此之间唯一的共同点——简和勒夫伊德都一致认为《汤姆·琼斯》引人入胜。这为两人关系的缓和埋下了伏笔,有一丝不打不相识的默契和棋逢对手的吸引。在这三段重要的叙事之后,影片转向讲述二人刻骨铭心的爱情,以及在现实压力和浪漫爱情之间,简最终做出的理性又痛苦的诀别。

《成为简·奥斯汀》前三分之一的电影叙事紧扣简·奥斯汀热爱写作这一典型的人物性格侧面,用简的写作扣发了情节的动作。一切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都来自于简对文学和写作的态度。悉德·菲尔德在《电影剧本写作基础》中提出“人物是一种观点、人物是一种态度”。[6]24电影创作者必须在确定人物的主要个性和需求的基础上,以此给主人公设置障碍,才能产生戏剧性的冲突,电影所讲述的故事才会好看,观众的情感也才会投射其中。反观《黄金时代》,萧红的作者身份是脱节和失语的。《黄金时代》留给观众的是萧红在朋友家吃点心看排练的热闹天真,是萧红在旅店吃黑面包、蘸盐巴的窘迫,但却没有挖掘那个冷静而深刻地写下《生死场》中“金枝”和“王婆”的萧红。人物塑造、人物真相、人物弧光是电影典型人物创作极为重要的三层空间。人物塑造是一个基本面具,面具里包括人物外在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职业特征等等。但这只是人物简单的外在特质,并不能真正地反应人性。只有在压力与抉择之中的忖度与徘徊,才能够彰显出人物根本。优秀的电影作品不但揭示人物真相,还在讲述过程中表现人物本性的发展变化的生命轨迹。这就是最基本的人物弧光。对比《黄金时代》的萧红和《成为简·奥斯汀》的简·奥斯汀,就会发现萧红的形象之囿于人物表层的塑造维度,缺少了重要的人物弧光。《黄金时代》中所极力塑造的萧红,有对于饥饿与贫穷的困窘、恐惧和敏感,有对萧军既像恋人又像女儿的依恋,有在三角关系中的迷茫和不安,但是却没有属于《生死场》、《呼兰河传》作者的那份超越阶层的清醒和对人性深刻的洞察力。电影创作者没有将更多的笔触对萧红进行深层揭示,更没有呈现出萧红在历练磨难后的人物弧光。

《黄金时代》对于萧红爱情的描写颇费笔墨,似乎想通过萧红与萧军的爱情来写出大时代背景下左与右的不同选择。因此,二萧的分手更加具有某种象征意味。但是影片在这点上未能更深推进,没有把爱情背后的矛盾表现出来。为什么萧红始终对朋友们都是“萧军党”如此介意?为什么反复强调只想安静地好好写作?故意弱化的叙事情节和朋友们的只言片语很难让观众在简单的男女恋情终结之外,感觉到内在的思想意识冲突。此外,影片描摹了萧何的爱情,那么在萧红生命中就应只有萧军一人?影片极力表现了萧红与萧军的相识相爱相分离,却没用足够的叙事表达为何萧红会选择端木蕻良。同时,电影也没有打算告诉观众在香港战乱与萧红生命的最后时刻,年轻的骆宾基为何对萧红始终照顾有加,直到她生命枯竭。什么样的情感和信念能让萧红与骆宾基惺惺相惜和患难与共?这些重要的细节和潜在的戏剧性段落在长达三个小时的《黄金时代》里居然被一笔带过。对于电影女主人公的塑造,这样的处理方式实在有些粗暴得不可理解。历史上,萧红正是因为《生死场》《商市街》等文学作品的出版以及鲁迅先生的推荐而一举成名,成为了当时众多文学进步青年的偶像。不论是端木蕻良,还是骆宾基,他们和许多文学青年一样都是萧红的读者和仰慕者。此外,他们二人在个性和气质上也和萧红非常相近。可惜影片并没有给出任何蛛丝马迹让观众追随想象,去构建人物之间的情感张力和戏剧冲突,就连电影的尾声也让故事流于平白和平淡,显得无力又苍白。

结 语

毫无疑问,《黄金时代》实验性的叙事方式造成电影在故事逻辑层面的时空断裂、主题表达的暧昧含混以及剧情体量的冗长繁芜。对于主人公萧红的刻画与塑造,又使得电影中的萧红与现实原型在最核心的文学精神层面没有达成有效的互文与共识。编剧李楠在创作意图的阐释中,曾提到他的初衷:“不是简单地还原一个众所周知的萧红,而是要写人与时代、人与自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重新解构,建构历史和人物。”[7]212可是“作为一种时代症候,解构的姿态本身就代表了对历史的拒绝”。[8]54-58所以整部影片不论是表达历史的纵深感,还是体现人物的典型化塑造,都给观众营造了一种支离破碎又晦涩别扭的接受难度。这是造成《黄金时代》在万众期待中票房折戟市场、口碑两极分化的重要原因。

参考文献:

[1]鲁昱晖.民族化视域下国产类型电影研究备忘录[J].宁夏社会科学,2016(2).

[2]罗琳.《黄金时代》:一次矫枉过正的叙事尝试?[J].电影艺术,2014(6).

[3](美)罗伯特·麦基.故事[M],周铁东,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6.

[4]王秋硕.中国电影国际传播的文化路径[J].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5(5).

[5]冯妮.《黄金时代》:一部不成功的野心之作[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5(1).

[6](美)悉德·菲尔德. 电影剧本写作基础[M].钟大丰,译,北京:后浪出版社,2012.

[7]李樯.黄金时代[M].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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