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学作文教学研究探新

李重

近几年来，民国作文读物成为国内出版界的热门选题，众多出版社相继推出了不少相关系列图书。大致说来，这些作文读物主要包括两大类：（1）民国时期中小学生的作文选，包括当时学生的习作及优秀范文作品。如《民国小学生作文》第一辑、第二辑（广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民国模范作文》典藏系列1-5册（新星出版社，2011年版），《民国小学生作文》（九州出版社，2011年版），《民国小学生作文》和《民国中学生作文》（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民国学生这样写作文（上下）》（福建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别汗！我是民国模范作文》（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左手民国课文 右手民国作文（经典珍藏版）》（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民国老作文（上中下）》（中国华侨出版社，2013年版），《民国小学生作文选刊》1-8册（团结出版社，2013年版）。《民国小学生作文》系列包括《看图想象作文》《写人记事》《抒情议论》《书信日记》《描景状物》等分册；《民国中学生作文》系列包括《记叙文》《抒情文》《议论文》《小品文》《其他体裁》等分册（吉林出版集团，2014年版）。《民国老作文》（语文教学与研究杂志社，2015年版），等等。（2）民国时期的作文教学论著及参考读物。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继2011年8月推出《民国小学生作文》和《民国中学生作文》之后，第二年又推出了第一批“民国大师教作文”丛书，这是民国时期讲授如何写作文的讲义和参考读物，包括《中学以上作文教学法》（梁启超），《猫博士的作文课——儿童作文指导》（胡怀琛），《作文讲话》（章衣萍），《抒情文作法》（胡怀琛），《怎样写论辩文》（杜守素），《体裁与风格》（蒋伯潜、蒋祖怡），《作文与人生》（高语罕），等等。《民国先生谈作文教学》（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2013年版）。2014年，北京出版集团、北京教育出版社推出“先生教你写文章”丛书，包括《文章讲话》（夏丏尊）、《怎样教作文》（刘半农）等20本。《民国名家谈作文之道》（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等等。民国作文系列读物的推出，在市面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力，也为我们更好地传承民国作文教学的宝贵经验及研究成果创造了更加有利的条件。可是对照现在作文教学研究界，不难发现我们对民国中小学作文领域的研究还相当不够，目前这方面的成果也不多见。市面上作文研究各类成果繁多，可是普遍忽视对民国作文教学的深入研究。我国作文教学改革举步维艰，与我们忽视作文教学的基础研究有内在的关联。对民国作文教学历史的研究，就是我国作文教学基础研究不可或缺的板块。

可喜的是，语文学界近年来围绕民国作文教学来做研究的人在日益增加，并陆续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推介2015年度民国小学作文教学研究论文，旨在展示民国小学作文教学研究的初步探索，期盼有更多的人来关注、研究民国中小学作文教学，让民国作文教学研究也成为热门选题。唯有加强民国作文教学研究，才有利于科学、合理地使用民国作文系列读物，毕竟盲目模仿、简单照搬民国作文教学经验不是良方。

一、小学作文写什么

【评议文章】1.王沙沙：《民国小学作文的启示》，原载《学园》，2015年第5期。2.朱向明：《儿童作文“有意思”就好》，原载《课程教学研究》，2015年第5期。

【内容提要】王沙沙一文通过民国小学生作文与现在学生作文的实例比较，提出几点启示：作文就是写话，要把自己所见、所闻、所想写出来；作文内容“有意思”要大于“有意义”；让学生“以我手写我心”，有感而发。文章认为，民国小学作文是摆脱腐朽的“八股文”，逐渐走向自由表达的作文现代化的重要阶段，为当今的作文学科建立奠定了基础。朱向明的文章从品读张粒民《小学作文科教材和教法》（商务印书馆，1948年版）中一段话谈起：“作文是要发表我们的意思，以及各种情绪的。但是一定要有意思或情绪，才有发表的需要。我们觉得儿童作文方面，最感困难的，就是没有意思可以发表。所以我们教学儿童作文，应特别注意如何增加儿童的经验，使儿童于发表时，不致没有意思可发表，不怕没话可说。至于文字的组织，文法的错误，尚在其次。”①提出儿童作文内容“有意思”就好，然后结合自己指导小学生作文的实际经验，归纳出作文要写得“有意思”需要凸现“趣”，凸现“真”，凸现“奇”。

这两篇文章联系“古今”，着眼实际，从小学作文写什么的角度捕捉到了民国小学作文教学的一大突破，即“我手写我口”，以儿童经验为本位来挖掘作文内容，发现有意思的点，书写童真、童趣，引导每一位学生逐步走向自由表达的现代作文坦途。从观点来看，这两篇论文都把握了现代作文教学的基本指向，理论联系实际，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

1.儿童经验是古代与现代作文内容的分水岭

古代儿童练习文言文写作，从识字、属对起步，用力在作“八股文”，强调代圣人立言，终极目标是金榜题名。这类作文内容与儿童的生活经验几乎绝缘，也根本不鼓励儿童书写自己的生活感受，强调的是用圣人的口吻，阐释四书五经的微言大意。总之，这类作文毫无儿童意识，背离儿童经验。辛亥革命之后，随着共和体制的建立，这类“伪圣化”作文丧失了社会体制基础及其合法性；新文化运动之后，这类“伪圣化”作文丧失了思想基础，与现代思想文化开始格格不入；1920年国语科确立之后，这类“伪圣化”作文逐渐丧失了语言文字基础，与白话文书写先天不匹配。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现代小学作文教学一步步发展起来，民国小学作文教学也一步步走向现代化的历程。其中的过程曲折、艰难，胡适、叶圣陶、夏丏尊等先驱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民国小学作文教学主要是从“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特别是国语科确立之后，经历了现代文化的洗礼，才事实上逐渐走向儿童生活。应该说，民国小学作文内容其实很芜杂，受各种思潮影响，古代封建思想观念还一直延续下来，影响着小学生的作文内容。只能说在现代先进文化的影响下，民国小学作文内容有了新的航道，开始尊重儿童经验，鼓励书写儿童经验，特别是女童的经验。总之，上述两篇论文都把握了这个根本点。

2.现代小学作文内容来源于小学生的生活

从儿童经验出发，追求现代作文的本真，引导、鼓励孩子书写自己的生活。王沙沙的文章抓住现代作文的概念理解，透过民国作文与当代作文的差异，追问作文的本义，形成自己的思想见解，这一点非常可贵。王沙沙认为：“作文就是写话，就是把自己所见、所闻、所想写出来”，“一篇好的作文只有回到语文的根基上，去追问什么是作文，扣住作文的基本要素，回归写作的本真，才能写出平实但又生动的文章。”②“自己所见、所闻、所想”就是儿童经验、儿童生活，小学作文要写的就是生活中有趣的、好玩的、有意思的，然后慢慢从有意思发展到有意义，最后可以写一些有深度、有品味的文章。朱向明的文章围绕凸现“趣”“真”“奇”，均有示例，可供参考。

3.现代小学作文内容高于小学生的生活

小学作文内容毕竟不是学生生活本身，小学作文内容要高于学生生活。学生经验中繁杂的内容，要精心选择才能写进作文；学生经验中杂乱无章的内容，要细心梳理才能写好作文。王沙沙的文章在分析两篇例文的基础上，也触及到这个问题，她说：“在所看到的事物中，小作者选取了印象较深的两处景观展开描述，写彭园，详写了动物园的小猴子；写云龙山，写了松鹤。这篇游记存在两处明显的不足，一是景物描写有些单薄，如写彭园，只写动物园的小猴子，其他景物一笔带过，好像彭园就是动物园，难以给人形成总体印象；二是观感部分几乎没有写到。”③这其实说明作文内容自有其特点，不同文体有不同的要求，照搬生活的文章不是好文章。

二、小学作文怎么写

【评议文章】祝凤：《民国时期小学作文命题思想初探》，原载《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第1期。

【内容提要】本研究借助对民国语文教育界人士发表出版的相关一手论著的解读，挖掘民国关于小学作文教学命题的思想。在作文命题方法方面，提出了教师命题法、儿童自由命题法、师生共同命题法、不定题目、后定题目以及图画实物命题法等方法。各种命题方法各有利弊，倡导因势利导，相互为用。最后提出两点启示：（1）小学作文的命题应坚持以儿童为本位，考虑到与不同年级、不同年龄段儿童的认知能力、生活阅历、表达和组织能力等因素相匹配，才能引起儿童作文动机，激发他们的兴趣，切忌教师的主观擅断。（2）小学阶段的作文命题方法应坚持因“势”制宜的多元化的原则。作文命题要结合儿童心智发展阶段、文体种类、写作对象等变量，综合考量，进而确定适宜的、最能利于儿童表情达意的命题方法。

小学作文命题是作文教学的重要环节，直接涉及到学生作文练习及作业怎么写的问题。这个问题无论从理论还是现实来看都没有解决好，缺乏深入的科学研究。小学生的作文练习基本上还是老师根据教科书或自己的经验来布置作文练习题，只有少数教师在探索适合学生个性差异、能激发孩子们兴趣的作文练习方式。所以祝凤的文章从作文教学史学的角度提出：小学作文的命题应坚持以儿童为本位，综合考虑不同年级学生的认知能力、生活阅历、表达和组织能力等因素，注意引起儿童作文动机，激发他们的兴趣，坚持因“势”制宜的多元化命题策略，采取最能利于儿童表情达意的命题方法。这些观点饱含民国语文前辈的实践经验与教育智慧，久经实践检验，确实能够反映小学作文教学的特点及规律。这些观点都非常有现实意义，值得我们很好地继承与发扬。

1.命题作文是作文练习从古代作文向现代作文的过渡

古代八股文写作不仅题目是命好的，就是行文格式、遣词造句都很有讲究，不允许越雷池一步，否则就有离经叛道之嫌。民国新文化运动以来，以儿童为本位的作文教学指向自由表达、言文一致，本义上与命题作文有内在的扞格，也不鼓励多采用命题作文形式，因为提命题作文就很难说是在坚持儿童本位。为此，程步川、刘百川提到作文练习方法包括“儿童自拟”“不定题目”“后定题目”“图形代题”及“由教师和儿童共同商定”等方法，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命题作文练习的框架。事实上，民国时期小学作文练习的形式还是很多的，注重口语表达与书面表达的联络，注重作文练习和其他各学科活动的联络，注重作文练习与学生生活的联系。例如“有些学校以自然科或社会科作中心。例如研究‘猪的生活：阅读就教‘三只猪的故事，作文就写‘小猪的快乐，算术就计划‘猪肉的卖价，美术就画‘老猪和小猪，手工就做泥猪和用篾做猪圈，唱歌就唱‘小猪争食……”④，这样作文练习与阅读、算术、手工、艺术等打通，相互促进。可见，这样的作文练习设计很难用命题作文的逻辑来说明。如果基于学生自由表达的宗旨来看，单一命题作文练习模式可以理解为是从古代作文向现代作文的过渡形式。祝凤在文章中也提到“作为日常作文教学中最常用的方法，教师命题法因教师主观色彩浓厚而广受教育学人们的诟议”“谢智通也坚决反对把教师命题模式化的一般做法”⑤。鉴于命题作文练习的固有弊端，小学作文教学应从儿童经验出发，开发出更多的作文练习方式，做好作文练习设计。另外，作文教学史研究，注重史论结合，突出批判性思维，就容易有所洞见。

2.民国小学作文命题重视遵循儿童心理规律

本研究认为，民国教育学界“肯定了教师命题法继续存在于小学作文教学中的价值，但基本主张是少用和慎用，实在需要时，应该依据儿童心理发展阶段特征，并遵守一系列严格的原则和标准进行命题。”⑥那么小学作文命题的标准该如何建立呢？祝凤在文章提到：“随着西方教育心理学理论的传入，民国时期语文教育学界也开始从心理学的角度考察作文教学中的命题问题，并注意到心理学在作文教学中之于命题的应用价值。”⑦作文命题重视遵循儿童心理发展，这正是作文命题实现科学化的重要路径，也是学生作文练习实现科学高效的可靠保证。文章援引张粒民的话说：“自从教育心理学发达以来，于是作文一科遂有从心理学的考察而从事合理指导的必要。因之，作文心理学的研究，就成为教育上一种新的企求。”⑧最后祝凤认为：“心理学，尤其是儿童认知心理学在民国时期已经引入作文教学的研究与实践中来，并被视为指导作文教学的重要理论工具和依据。”⑨所以确立民国作文命题的科学标准必要借助儿童心理学的成果。

这个观点对我们当今小学作文教学改革还很有启发作用。客观地说，由于我国作文教学心理学严重滞后，不能满足实际作文教学需要，我们现在的作文命题、作文练习差不多还是停留在经验层面。写好作文，还是得靠学生自己多读、多写。可见，要实现现代小学作文命题及作文练习的科学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依赖于相关心理科学的快速发展。

总之，民国小学作文教学研究对我们进一步深化课程改革，实现作文教学的科学化大有裨益。我们不能再满足简单地翻印民国作文系列读物，更不可沉迷于民国作文经验。要让民国作文系列读物真正发挥积极作用，更好地为作文教学改革服务，还必须加强民国作文教学的学理研究。

【本文为上海市教育委员会科研创新项目“清末民国写作课程转型研究”（14YS039）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①朱向明：《儿童作文“有意思”就好》，《课程教学研究》，2015年第5期。

②③王沙沙：《民国小学作文的启示》，《学园》，2015年第5期。

④瞿葆奎，丁证霖：《“设计教学法”在中国》，《教育研究与实验》，1985年第3期。

⑤⑥⑦⑧⑨祝凤：《民国时期小学作文命题思想初探》，《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第1期。

[作者通联：上海师范大学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