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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走过的日子

2016-11-19吴茂太

师道 2016年4期
关键词:老师教师

吴茂太

走上三尺讲坛,一半是父亲的要求,一半是自己的选择。

父亲一生从教,十五岁从师塾做起,解放初创办花山小学(现在的电白区望夫镇花山小学),所有心血都倾注在教育事业中。由于种种原因,直到退休前两年才通过考试转为公办教师。但老人家无怨无悔,看到村旁的分教点无人任教,就毫不犹豫把我推了出去。

我中考英语成绩太差,无缘师范,读二流的高中前境不妙。自己喜欢读书,对文字的热望时刻在心中跳跃着,想到当老师至少能与文字打交道,就成了一名临时代课教师。

1990年8月28日,父亲带着我推开分教点残破的小木门,一股发霉的味道冲鼻而来,坑坑洼洼的地面成了杂草杂花的乐园,横七竖八的桌椅板凳隐匿其中,屋顶的瓦面穿了几个洞,像张开的大口,看着我笑。阳光有些得意地从瓦洞钻进来,使屋子不至于十分阴暗。

父亲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捋起裤腿,吐口唾沫摩擦手掌,拿起锄头就干起来。两个人七手八脚,忙活了一整天,收拾得干干净净。我看着有些像样的教室,不知怎的,心里生起一丝后悔来,将来的日子就要与这座孤独的阴暗的狭小的屋子在一起,还有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父亲笑呵呵的,见我若有所思,又讲起他十五岁的师塾经历。看得出父亲在安抚我,希望我像钉子一样钉在这里。

夜很深,我怎么也睡不着,坐在天井仰望满天的星斗闪烁,心如夜色般凝重,又如天际般空茫。打小就梦想着走出小山村,到更远的地方看一看,闯一闯,见见外面的世界,如今升学改变命运的路截然断掉,还得在自己想竭力离开的地方继续窝下去……我埋怨自己优柔寡断,也埋怨父亲的生拉硬拽。

第二天,当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坐到饭桌前,父亲把一大碗鸡蛋粥送到我的面前说:“今天注册,第一次见孩子,要有精气神!”

昨夜重复了几十遍的理由在鸡蛋粥缕缕清香中飘散,最终没有说出口。

日子就像眼前那群蹦蹦跳跳的孩子一天天过去。二十多个孩子,使出浑身解数,我马马虎虎还应付得了,第一受益于长期伴随父亲的耳濡目染,第二得益于父亲手把手的提点。

留下来是为了延续自己的读书梦,但无书可读,特别是教育教学类的书籍,我心里苦闷得很。问遍全乡的同行,找不到几本专业书刊。山区小乡,书店简陋的木架上摆着谁也看不懂的风水相学书,还有就是错字连篇的盗版武侠小说。

夏夜里赤膊备完课,改完作业,对着四壁空空的房间心里阵阵发凉。父亲很努力,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全日制师范课本给我看,似懂非懂,打发漫长的黑夜。

一天,父亲像孩子一般手舞足蹈地告诉我,政策允许临代教师报读中等师范函授课程。在父亲看来,此前国家设立教师节,又颁布义务教育法,这些迹象表明,国家对教育日益重视,肯定会逐步提高教师的待遇。

报名、考试、注册,父亲乐呵呵地掏钱,拿着父亲一次又一次递过来沉甸甸的纸币,我默默对自己说,要对得起父亲。

从家里到马踏函授点有20公里的路程,基本每个星期六日一大早出发,天黑才能回到家。雨天一路泥泞,晴天一路尘土,再加上一路的铃声,但我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风里来雨里去,浑身有用不完的劲。

“暴雨像个筛子,正如筛米,会把最好的挑出来。”古老师看到全身湿漉漉如落汤鸡一般的我说。

我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拧衣服上的水,冷颤颤的身子暖流涌遍。

“我知道老师您会来,所以我也来了。”两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聊了起来。

古太新老师是电白教师进修学校的教导主任,年近退休,完全不必舟车劳顿,在办公室坐得安安稳稳不好么?他更没必要在狂风暴雨中穿行近几十公里到达函授点,应该想到这种鬼天气,学员也不会埋怨。在我的道德原野上,古老师为我树立了第一个标杆。

对我读书影响至深的还有杨成辉老师。他上我们的课最多,从语文基础知识一至四册,文选一至四册都有讲授。印象最深的是讲李清照的词和朱自清的散文,听得大家如痴如醉。杨老师旁征博引、风趣幽默,把我们每个人的心都俘去了,直到日落西山,还陶醉其中。因为崇敬,我拜访过他的家,两层小楼全是书。从找不到一本书的小山村,突然进到杨老师的家,我被深深地震撼了,我估计全校好几年的学生课本放在一起也没有杨老师家的多。

我还了解到杨老师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初中未毕业就辍学,从临时代课教师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自学成才。自己的起点何尝不是呢?我深受鼓舞。走出杨老师的家门,他送我一沓书。我抱着书走在去车站的路上,眼泪在飞,激动无比。

在清苦的生活中,这些老师的人格魅力和丰富学识激励我不断前进,教下去的信心不断地增长。乡村无边的黑夜,在一页页书香的陪伴下温润起来。夜深人静,揉揉酸痛的双眼,伸伸酸麻的腰身,抖落满床的幸福,安然入睡。

一个学期的省吃俭用,攒下来几十块钱,还有父亲塞过来的五十元,我搭上去县城的客车,一路憧憬来到书店。随便翻翻,拿出老舍的作品,看起《骆驼祥子》。坐累站起来,无意抬头一看已经是下午两点。我一怔,三点钟最后一趟车,错过了就得留宿街头。我放下书马上跑到教育区。除绝大部分的教辅资料,真正的教育理论和技能类的书不多,忙乱中选了好几本。

走出书店,小雨纷纷,冷风阵阵,一边寻找小饭馆,一边回想刚才情景,自己不觉嘿嘿地笑了起来,自我解嘲地说,饿了肚子,饱了脑子。小饭馆的旁边有个小书店,开张不久,我一顺脚便跨了进去。原打算随意看看,反正买不了,口袋里除了吃午饭的钱,仅够搭车。我浏览着,突然眼前一亮——《陶行知文集》,自己心仪已久,厚厚的一大本,才6.8元。饭可以不吃,但买车票少了一块。我硬着头皮与老板讲价,老板看我一脸的诚意,很爽快地少收一块,我一连说了几个谢谢。

一块钱很渺小,但那一块钱和那个中年的老板,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一块钱圆了我一个梦,还有什么比这一块钱更珍贵的呢?

舔着干裂的嘴唇上了车,坐下就翻开《陶行知文集》,我希望用精神大餐来弥补肚子的饥饿,果真颠颠簸簸两个小时到了家,不觉甚饿。吃着妈妈做的晚饭,特别香,多了书香的饭,哪有不香的呢?《陶行知文集》这本“饿”出来的书,每每翻开都有特别的滋味。

1994年6月,我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中师函授毕业证。四年的汗水熬出一个小本子,也熬出一个具备基本教育教学能力的小子。毕业证拿回来那天,父亲做了一桌好菜,还小喝了两杯,微醉的父亲拍着我的肩膀说了一肚子话。平时父亲言语不多,今天滔滔不绝,老人家也是兴之所至,一诉衷肠。在父亲看来,我有了达标学历就能继续干下去,延续他的教育梦。他更看到我有能力站稳讲台,并且比别人多一份对孩子的热爱。

这一年八月,学校安排我担任六年级语文和班主任工作。这是一份满当当的信任,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此前在分教点一年后调到正校,也只有教过三年级语文,学校突然对我严重拔高,把六年级毕业班的重担压在我的身上,一番惊慌。四五年级课程没有接触过,就跨越到六年级,一年后,能不能拿出一份体面的成绩向领导和家长交待,心里如吊桶一般七上八下。

校长说,尽力而为,取得成绩是我的,如果有问题他来负责。父亲说,压力也是动力。一句句温暖的话,彷徨的心从头顶回到了胸脯的位置。

每次走进教室,我油然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小小激动。每一堂课就是一次精神旅行,不能让学生空手而归;每一个孩子都是棵幼苗,需要阳光雨露的滋润。因此我错过了打牌的乐趣、聊天的闲暇、吃喝的热闹,也收获了独处的清悠、阅读的畅快、成长的满足、家长的信任、学生的喜欢和同事的肯定。

“民师转正考试……”校长开会回来,自行车还未停稳,就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校园顿时沸腾起来。大家向校长围拢过来,竖着耳朵伸长脖子听校长说,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传播开来,分教点的几位同事也气喘吁吁赶来以求证实。大家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因激动而高亢,干燥的脸上像烤了火一般红润,我从未见过大家笑得如此的灿烂。

全校26位教师,只有校长和教导主任吃公家饭。其中有好几位年近半百,干了二十多年,吃尽苦头,受尽劳累,两眼望穿能民转公,晚年退休有个保障。而年轻教师面对微薄的待遇,也是人心思走,珠三角的打工大潮无时不吸引着。每个学期教师变换如走马灯一般,甚至有些干着干着,突然不辞而别,弄得学校无法正常开展工作。一番四处奔走,找人补缺,但新手上路,教学质量往往一塌糊涂。

今天的消息,对大家来说真是一场久违的甘霖。为了互相打气,我们见面都互相说:“奋斗一个月,幸福一辈子。”《小学教育学》538页,《儿童心理学》384页,这就是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九二二”高地,而时间只有一个月。我没有教龄加分,没有先进加分,只能把试卷答得更好,才有可能与别人一争。每天凌晨四点钟,闹钟一响,被子一踢,身子一挺,冷水一抹,书本一翻,一头扎进学习中去。现在命运把握在自己的手中,每个人都拼着命。

198分,考试成绩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只差2分满分。1994年11月,人生华丽转身,成为了公办教师。我兴奋得一夜未睡,在校园里一遍又一遍地走着,浑身热腾腾,把初冬的寒意赶得远远的。我仰望点点星光,感到满天繁星终于也有一颗是属于自己的,虽然不大也不亮。

一路走来,那些过去的日子都成了靓丽的风景……

(作者单位:广东茂名市第十六小学)

责任编辑 黄佳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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