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丹心向阳开
2016-11-19崔凯
崔凯
阎肃老师是我们文艺工作者的一面镜子,也是我个人的良师益友,多年来,我一直尊称他为阎公。
早在上中学的时候,我在《剧本》杂志上看到了阎肃老师创作的歌剧剧本《江姐》。虽然在此之前我读过小说《红岩》,听过袁阔成先生播讲的评书《红岩》,也曾被江姐、许云峰、华子良等革命先烈的事迹所感动,但读歌剧《江姐》剧本却让我热泪盈眶、激动不已,“春蚕到死丝不断,留赠他人御风寒。蜂儿酿就百花蜜,只愿香甜满人间。”“线儿长、针儿密,眼含热泪绣红旗,心儿随着针线走,与其说是悲来不如说是喜。”“不要用哭声告别,不要把眼泪轻抛。黎明之前身死去,脸不变色心不跳。”每当读到这些饱含激情,带着温度的唱词,我都会泪眼模糊,心房震颤。我曾多次猜想,能写出这样剧本的阎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怎样走进了革命先烈的内心世界呢?
在《江姐》剧本里还有许多幽默的细节令人喷饭。比如:伪军接到命令要抓一个绰号叫“蓝胡子”的游击队长,他们把长着黄胡子、白胡子、花白胡子的老头抓来不少,就是没有“蓝胡子”;特别是把一个叫“蒋对章”的国民党员错当“江队长”抓住,“搞错了,搞错了,错把茄子当辣椒”那些具有反讽意义的情节令人拍案叫绝。后来我才知道,阎肃老师喜欢曲艺,他写过相声,还说过相声,对幽默和滑稽有许多独到的见解。正是因为受阎公剧本《江姐》的影响,我放弃了学中医的念头,走上了文艺创作的道路。
二十多年后,我见到了神交已久的阎肃老师,他慈眉善目、笑声朗朗,颇有老顽童的神态。二十余年的近距离接触,让我领略了阎公的博大情怀、文化风骨和一个真正艺术大师的精神风貌。
阎公出题让我写《牛大叔提干》
1994年底,我到央视春晚剧组为1995年春晚创作小品。上午,我念了《训模特》(后来改名叫《红高粱模特队》)剧本,春晚总策划阎肃老师首先表态说:“噢!不错,很有新意。”下午,他又到房间找我,阎肃老师很严肃地说:“当下公款吃喝风严重,老百姓意见很大,你那个《训模特》的小品先放下,留着来年再用,今年先写一个批评大吃二喝的小品,让老百姓出出气怎么样?”我当时表示犹豫,担心写批评类的作品审查时过不了关,阎肃老师鼓励我说:“你先琢磨着,我们去请示台领导和部领导(指当时的广电部),一台春晚要用六七个小品,有一个批评类的小品应该可以。”后来,导演组通知我,批评公款吃喝的小品可以写。再后来,以老农民牛大叔去找乡长给学校要玻璃无果,却被秘书临时抓差替乡长吃饭的小品《牛大叔提干》出笼了,初审、再审一路绿灯,现场效果也非常好,不料在最后一审时,《牛大叔提干》被指责为“批评乡政府,有损基层干部形象”而惨遭“枪毙”。在我们郁闷、纠结,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又传来消息,说是把牛大叔找乡长要玻璃的情节,改成找乡镇企业经理,这个小品可以上春晚。事后我才知道,这个小品的起死回生,是因为阎公据理力争、仗义执言。他指出,《牛大叔提干》没有讽刺乡长,而是批评用公款吃喝的不正之风,中央三令五申,制止公款吃喝,部分领导干部大吃二喝,脱离群众,他们吃坏了党风,吃掉了民心,文艺作品里适当反映一下应该允许。为了保住这个小品,阎公又提出了具体的修改方案,最终才让《牛大叔提干》登上了春晚舞台。
阎公用爽朗的笑声为我们减压
众所周知,相声、小品等语言类节目要上春晚,最难的是要过审查关。每年春晚审查节目都是对作者和演员的巨大考验,因为春晚的容量有限,节目要优中选优,有些节目遭遇“枪毙”在所难免。所以,春晚的每一次审查,现场气氛都像审判庭一样凝重。许多演员在面临审查时由于过度紧张,经常出现“技术变形”发挥失常的状况。在历年历次的春晚审查现场,只有阎公那爽朗的笑声传递着带有温度、让人放松的独特信息。特别是有领导参加的审查,现场气氛更加紧张,领导不笑,大家都不敢笑,只有阎公旁若无人,时常是他自己朗声大笑。我们都知道,不是阎公的笑点低,大部分节目从策划到排练,他看过多次,在审查现场他往往是故意在笑,为的是打破僵局,让大家放松,正常发挥表演水平。我所经历的审查,印象最深的是小品《过河》接受审查的时候,因为前几次审查都是勉强保留、继续修改,理由是“包袱”太少,能不能通过,就等台领导来拍板定案,审查时,我又听到阎公的笑声和报好声,心里十分感激他的关爱和支持。第二天早餐时,我和阎公坐到一起,我向阎公倾诉苦恼,《过河》用了三段歌舞,导演组让我们把时间控制在11分钟之内,实在没有空间加进“包袱”所以“笑果”不佳。阎公亲切地对我说:“文艺作品要百花齐放、流派纷呈,小品也不是都靠语言“包袱”讨好,《过河》载歌载舞、清新优美,具有独特的风格,可以叫歌舞小品,我看不错。”《过河》终于保住了,在当年春晚播出后,其中的歌曲还流传开来。我衷心感谢阎公力挺这个创新小品,更庆幸春晚剧组里有这样一位懂艺术、有美学修养的总策划,他是我们这些作者的主心骨,更是我所遇到的一位博学多才、真正懂得真善美的艺术大师。
阎公给我讲笑话
写作品总有卡壳的时候,每当遇到“一韵憋得脸发青”的状况时,我总会想起阎公,他会慷慨地给你几个好点子,往往点石成金帮你走出创作困境。
一次,我和阎公谈到喜剧小品创作过分追求语言包袱,往往会弱化喜剧情境。阎公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给我讲了一个民间笑话,说一个孝顺的儿媳妇给耳朵聋的老公公讲村里发生的故事,阎公一边讲述一边做着各种动作,笑得我前仰后合。讲完了笑话阎公才说:喜剧不能只靠语言包袱制造笑料,卓别林前期的喜剧电影都是默片,没有语言,却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由特定人物的喜剧性行为产生的喜剧效果更加重要。他的教诲让我受益匪浅,也让我更加敬佩这位具有深厚艺术修养的睿智老人。
阎公爱讲笑话,有时候,我们也喜欢跟他开点小玩笑。一次,说到那英演唱的《雾里看花》,我问阎公:“您这么一把年纪了,怎么也会雾里看花呢?”阎公笑了,他说,工商局主办的打假晚会找他写一首歌词,他很为难,想了两天没找到辙,只想到一句词就是“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这才有了《雾里看花》。我知道阎公对待艺术创作从不含糊,他所创作的歌剧《江姐》《党的女儿》,京剧《红岩》,歌曲《敢问路在何方》《我爱祖国的蓝天》《前门情思大碗茶》《说唱脸谱》等经典作品,都是他用心血谱就的传世佳作,可他能把打假主题晚会要用的歌词写得如此艺术、如此精彩,确实是名副其实的艺术大师,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对我们提出了殷切希望:“文艺工作者要自觉坚守艺术理想,不断提高学养、涵养、修养,加强思想积累、知识储备、文化修养、艺术训练”“除了要有好的专业素养之外,还要有高尚的人格修为,有铁肩担道义的社会责任感。”阎肃老师以生命拥抱艺术,把一片丹心献给了党和人民的文艺事业,用他一生的艺术实践为我们树立了光辉榜样。
阎公走了!巨星陨落,令人痛惜!可他将那一身正气、一腔热血、一片丹心留给了我们,他是当代文艺家的楷模,也是我们追寻的目标。我们永远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