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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存在方式

2016-11-19文心

西藏文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拉萨阿里文艺

文心

米玛啦

“想阿里吗?”我问。

“不想。”他用爽朗的声音回答,不假思索地。

我有些诧异……许多去过那片广袤大地的人都对那里念念不已,更何况这些生于彼处长于彼处的老人们。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用洪亮的声音补充道:“不是不想,是我现在很好,就不那么想了。刚来拉萨的时候,做梦都会梦到普兰……”

“刚来拉萨那一年,想狮泉河、想普兰、想那儿的人,老想回去……后来有点习惯了,周围都是阿里人,又参加了这儿的老年文艺队,人多,热闹,慢慢的就不想了……”

怎么会真的不想呢?对他来说,阿里不仅是儿时的快乐记忆,他一生最值得怀恋的年华、最激荡人心的故事都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他叫米玛次仁,是一位近七十的老人了,身材高大、魁梧,腿脚依然如年轻时一般矫健,一幅宽脸庞、黝黑的肤色、音色如洪钟、爱笑,一看就是直率爽朗之人。

米玛啦是阿里驻拉萨老干部、老工人退休服务站象雄老年文艺队的队员,在队里任舞蹈演员。

其实这与他原先的工作并无半点关联。自离开了家乡普兰便在阿里地区的外贸公司工作,一晃就是几十年。

米玛啦是负责收羊绒羊毛的,多年来,时常上山下乡,总与山雪野风、憨直牧民为伴,既练就了一副好身板,也养成了与自然万物一般的真性情。退休后在拉萨的阿里退休基地购了房,从此告别了朔风、荒野,也告别了天堂般的雪山与梦境般的湖泊。

阿里人都会歌舞!广袤荒寂的大地,有了音乐舞蹈为伴,生命的颜色顿时鲜亮了起来。随口一张就是高昂婉转的旋律,篝火琴弦,手足一张就是热情四溢的舞步。米玛啦的激情从未曾随着岁月时间流逝,即使到了老年也还是歌舞欢乐的性格。

刚到拉萨那会儿,尽管拉萨的繁华也让自小就生活在地区的他有过短暂的怡然自得,没多久,又强烈地思念起阿里来——那三面环围着雪山的家乡,冰雪洁白得如同想像中的天堂;数也数不清的湖泊,蓝就像缀在头饰上的松石;旷野的风真烈,如同野性的女人放肆的笑脸;地真博,就像男人广阔的胸襟。就连曾经的冰雹雪雨,也成了酒酣耳热时催人泪下的画卷……

米玛啦的眼神变得有些忧郁了。

谁知道还不到一年,米玛啦的生活又开始充实起来。

退休基地成立了个老年文艺队,这是一位叫措加的退休干部和几位从事过文艺工作的老姐妹们组建起来的,其实米玛啦知道这事儿也有些时候了,只是还未及多想对于自己生活的意义。

喜欢热闹的他常会站在露天下看场中彩排的演员们,真是欢歌笑语,乐声洋溢,正好文艺队也缺男演员,他不觉中就动了心思。

一天,他玩笑似认真地说:我也想加入文艺队!

原本就是自娱自乐的民间团体,对所有人都热情地敞开大门。就这样,米玛啦的生活进入了一个新的篇章。

每天早晨去文艺队参加排练,与队里姐妹兄弟们说说笑笑,唱唱跳跳,一天都精气满满;队里也时常会有演出,每到这时,米玛啦的热情格外高涨,一天除了吃饭睡觉都泡在简陋的露天排练场,认真地随着音乐起舞,仔细地纠正着任何一点细微的错误。

老伴也知情知理,每到这时都毫无怨言接下家里所有活,扫洒庭除、洗衣做饭、接送孙子……米玛啦对老伴感激不已。

文艺队每次的演出都格外成功,每每引得观众掌声连连欢呼不断。也常有自治区级的演出,演员们原就认真,逢到此时也更为严谨。演的曲目大多都是阿里的本土歌舞,满载着大家对于故土家乡的热恋,可谓轻车熟路。

高高地站在台上,四处都是掌声,面对着是黑压压的人群,炫目的灯光打在身上,时常会令他于恍惚中产生幻觉,似乎穿过灯光与不短的距离,能清晰地看到观众热情的笑脸。

这些经历对此前的米玛啦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自豪感,荣誉扑面而来,满满地填充了他曾有些失落的心魂,也更坚定了他这一选择的信心。

因性格热情,退休前就曾被评为全国劳模的米玛啦还是退休基地小区业主委员会的副主任,积极于小区内的所有事务,除了所谓的“工作”,对家里的事儿也毫不放松,闲时陪陪老伴,接接孙子孙女,每天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日子过得充充实实,笑声更为爽朗,待人更为热情,“工作”也更积极。

现在因为排练场重建,近几个月文艺队里都没有组织排练了,为不致于荒疏舞步也为了锻炼筋骨,米玛啦每天都会早起或步行或乘公交到宗角禄康,公园广场上硕大的音箱已响起欢快的乐曲,米玛啦与海洋一般的人群一起跳起欢乐的锅庄,摆手、踢腿、转身、扭胯。大多都是老人,队列整整齐齐,动作和谐一致,直跳到大汗淋漓,才就着已探出山头的晨光走向回家路。

他说他不想阿里。

至此,我才真正明白了他所谓“不想”的真正含义。

阿佳措加与文艺队

我不能叫她阿姨,眼前是一位装扮入时,端庄大方的藏族阿佳,腕戴翡翠环镯、耳缀叮咚碧宝,这哪里是已经退休的阿里老干部?分明就是街头常见的拉萨时尚女性。

她就是文艺队原组长——措加。

阿佳措加已经五十六岁了,曾是阿里地区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后调入地区电视台,在对应相关政策退休后就开始了长驻拉萨的生活,每天忙忙家事,出门转转,日子虽说轻闲却也单调。一天,爱好歌舞的她与几位老姐妹一合计,办个文艺队吧,既丰富娱乐了大家的生活又锻炼了自己身体,可谓一举两得。

于是,阿里退休基地的老年文艺队就这样在轻松的闲聊中成立了。

可一个组织的成立却并非聊天那般风清云淡,太多的实际问题需要解决落实,如演职人员、排练场地、适当的运作经费等等具体事务让几位创办者白发都快要忙出来了。

站里的领导还是支持的,率先批了一个原本用于休闲娱乐的阳光棚给文艺队,又发动退休基地各分部、各小组有些艺术特长的退休人员加入。其实无需太多动员,很多人得知消息后都主动要求参加。大多数受身体条件、文艺天赋、家庭因素等原因所限,笑闹一番作罢,最终,有十四人成了文艺队第一批正式队员。

于是,老年文艺队在热热闹闹中轰轰烈烈地启动了。

排练不久便想安排一场汇报演出,经费又成了大难题。

这可难不倒那些在高天厚土中成长起来的率性女人们,又是一合计,心里就有了主意。

发工资当天,措加和几位队友打扮得齐齐整整,在房内摆了张大桌,上书“为老年文艺队筹款”字样,凑几张小凳,便坐在凳子上仰脸看着那些一一领了工资的人。那时的阿里驻拉萨退体服务站成立不久,尚采用现金的工资发放模式。

这下可算摸住脉门了,都是熟人熟面,同乡近邻,谁能经受这样巴巴的热望,况且文艺队也是为了全休干部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嘛!于是,一百两百,有的甚至三百四百,几乎每位当天到来的或多或少都捐了些。

钱箱满满,演出经费有着落了。

而后开始了更为密集的排练与制定服装的忙碌中,每天一早起来,抓口糌粑,打个酥油茶,简单的餐食后便进了排练场,练到要紧处,时常连中饭都忘了吃,偶一看表,时间不知道都走到两点了;抽空还得买衣料、鞋帽、饰物、道具等,为了省钱,能自己亲力亲为的准不让私营老板赚了钱去。

队里往往是女队员安排细活,男队员只能做些粗笨的搬运活了,没办法,谁让他们心思不如女人的细密。

那段时间,每位队员都忙得不亦乐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光芒,这可是重新焕发的青春的风采。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队员们终于长吁一口气,但心随之再次高悬起来,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那时除了措加与尊主桑姆两位编导曾从事过专业的文艺工作,其他队员可从未有过登台表演的经历,虽然露天的彩排也常有众人围观,可真正的演出却让队员们紧张的一夜未眠。

时针“嘀嘀嗒嗒”地走着,终于还是到了正式演出的时候……

广告打出去了,不想却有这么多人前来观看,基地的退休人员不说,家属们、闻声而来的外来者、办事的路过的,将这简易舞台围了个人山人海。还有人挤不进去,干脆稍远些,登上楼房的露台远远眺望着。

随着组长兼主持人措加报幕结束,乐曲从那台捐赠的大音箱中高声响起开始,队员们的心“咚咚”地快要跳出胸膛。随着音乐步入演出台中央,脑海中均空白一片,可奇就奇在,平日练熟的舞步却丝毫未乱。

舞跳了,歌也唱了,合唱整齐高亢,老年操也舞得热闹。后来不知怎的,演出居然结束了。

曾经的几名老队员如今已经想不起第一次演出的具体曲目了,只记得每个节目完毕都是如雷的掌声,演出结束,那掌声更是震得耳膜都在颤抖,喝彩声、欢呼声让这些业余演员们兴奋得忘乎所以,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彼此灿烂的笑容让队员们铭记至今……

演出胜利结束,文艺队自此信心满满。

其实随后的每场表演都是如此盛况,观看演出的人群每每将场地围的水泄不通,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队员们也都消除了头次的紧张,将表演展示得尽善尽美。

一年中,有三大节日的演出是雷打不动的,雪顿节、春节、藏历年,另外,文艺队渐渐声名在外,在自治区组织的一些演出活动中也常担纲出演,一年下来,大型的演出活动总在五次以上,至于服务站内的演出也不必细数了。

多年来,文艺队参加过的演出活动不计其数,甚至如奥运火炬传递、自治区第九届民族运动会开幕式、非物质文化节等自治区组织的大型文艺汇演也少不了他们的身影。其中他们所编排的节日还摘取过自治区级文艺汇演的金奖,其它获奖及表彰的节目无数,有的节目在西藏日报得以公示。

不想,原先一时兴起而成立的老年文艺队居然在后来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

那年,文艺队自编自演的节目《欢乐牧民》代表西藏自治区参加上海东方卫视举办的《红叶风采全国重阳节晚会》演出,许多队员都是长在中国最西部的偏远土地,第一次来到这繁华大都市,上海的繁华让众人目瞪口呆。白日的喧嚣未尽,夜晚依旧华灯璀璨,如同不夜之城;漫步在黄埔江岸,东方明珠的璀璨气势、沉闷辽远的汽笛,缓缓驶来的巨轮都使队员新奇不已。

看过几张队员们在上海的合影,那是东方明珠长长的台阶张张喜悦的笑脸,也有垂柳倒映的的湖面上愉悦的身影,有队员说,如果不是文艺队,这一辈子可能来不了上海,更上不了东方卫视的舞台。

上海的这段经历成了队员一生值得记忆并永久珍藏的画面。

算来也有十二年了,如今的文艺队已经从原先的十多人增加到了三十二人,虽然队里常有各种困难,却没有队员主动想过退出,除了极少数因身体原因已经难以负荷演出的强度。

那年,阿佳措加因身体原因不再担任队长职务,热情慈祥、一心为公的拉巴桑姆阿姨成了新的队长。

说到多年来文艺队的人员流动情况,阿姨说:“没有人想退出,这里像是个大家庭,队员之间从来没有任何摩擦,在这个队里,我们都觉得快乐,很温暖……”

欢聚拉萨

那天下午初次来到阿里驻拉萨退休服务站,没有如期看到文艺队的排练现场,随着服务站书记边巴顿珠手指的方向,服务站一侧,原先的排演场地已是空空如也。

我有些诧异。

一旁的站长介绍,正在起建新的演出场地,就在原有的基础上。

这片空地从前是一个四面透风仅上方遮雨的简易棚子,脚下是水泥地面。夏秋还好,待到冬春,晨起的寒意让队员们从手脸冷到骨髓。冷,只能多舞多动以驱寒冷,而每年较密集的演出往往又是在冬季。队员们有的患关节炎,别说阴天,晴天丽日的腿骨关节都疼,可除了闲聊时的偶然诉说,排练时从未听见叫过苦……

听着书记讲述的文艺队的故事,令人唏嘘不已。

现在好了,老年文艺队在一次次的热烈的掌声中证实了自己的价值,相关领导也早注意到了这支自发组织的文艺小团体,如今,由阿里地委牵头也开始尽可能给文艺队以帮助和支持。

终于有了自己真正的演出场地!对于队员们来说真是一件欢欣鼓舞的事,人老了,体质渐渐衰退,到时能不着风不着雨,或许连那久病不治的关节炎也会少来作乱吧!所有队员都在期盼着。

近年来已经不定期会有一些款项下拨,不久又有笔数万的款项即将到帐,这让原先四处筹钱的队员们少了许多窘迫。

从前用于演出的钱款都是队员们四处筹来了,为筹钱,队员员可谓想尽了办法,回阿里时向原单位要,有时地区领导来拉萨开会也成了队员们筹款的好机会,筹来的钱有时多些有时少些,知道这些退休人员的难处,竟是从未有人当面回绝过。几千、上万,凭各单位当时的境况而定。

筹来的款项都是演出所用,如服装道具等等,队员们并无没有分毫补助。

建馆尚需几个月,这些时间足够队员们去细细回味这十多年或喜或忧的经历,原只想后半生的日子便只在家长里短、沉寂枯燥中渡过,却不想在拉萨的相聚却给了生命以意外的惊喜。生命似乎在慢慢走向归途,生活又像刚刚开始。

因不是演出时间,也暂时没有机会观看彩排,那天两位队长措加、拉巴桑姆给了我一些刻录的光盘,都是有关老年文艺队演出彩排的场景。

回到家,打开电脑仔细一观看,画质并不清晰,却真实记录了文艺队这些年一步步走来的步履。

尤为关注上海那场演出,那是文艺队第一次代表西藏赴内地的表演。看着看着,连电脑前的我也似乎也有些紧张起来——内地文艺队的节目编排奇巧,创意变化多端,服饰也异常精美,加上光与影的映衬,可谓美轮美奂。那么,我们的演出是否有出奇之处?何以吸引观众的目光?

待得阿里文艺队出场,布达拉宫雄奇的身姿矗立在阔大的屏幕上,欢快的藏歌响起,欢乐的舞步跳起,我的忧心也随即烟消云散。

队员身着火红的上装,以蓝黑金等数种浓郁的颜色以点缀,瞬间吸引了人们的眼球。队员们在舞台中心载歌载舞,如同欢庆丰收,又如吉祥日子的自娱自乐,节目轻松自如,喜庆热烈,将演出气氛一下推向高潮。

看到此处,我突然想起一名电影台词:百般算计,不如一颗简单的心。此时我想表达的亦是如此:千种技巧,不如一张直面的欢颜。

呵呵……

光碟一张张看过。队员们有时着阿里服饰演绎着最传统的家乡歌舞,有时还着汉饰舞台装在台上扭着大秧歌,时而身姿矫健,穿整齐划一的健身服跳广场舞,时而曲风一转,又成了热情迎接四方来宾的新疆姑娘。呵,风格真是多样。

当然出演最多的还是自编自排的阿里歌舞,跳庄严的宣舞、舞欢快的果谐、唱辽远的牧歌……

措加介绍,他们是想借由文艺队能将阿里古老的艺术文化继承下来。

她说,我们的根在阿里,不管我们人在哪里,我们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家乡。

她还说,她有一个希望,也是文艺队全体队员的希望,想回阿里为家乡的亲人们也表演一次……

可随即又补充道,队员们年纪都有些大了,也早已习惯了拉萨,再回阿里演出,或许,真有些不能适应了吧……也不知道这个愿望能不能实现?

她的神色有些黯然。

随即,她又抬起头看向前方,双眼晶晶闪闪,所望之处正是她家乡的方向——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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