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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欧债危机时期欧盟经济社会的表现、原因与前景

2016-11-19林熠星

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6期
关键词:欧元区危机欧洲

丁 纯, 林熠星

(复旦大学 经济学院, 上海 200433)

2009年,在国际金融危机冲击下欧债危机正式爆发,欧盟、欧元区国家深受荼毒。在经历了2009年至2011年危机初起时经济的剧烈衰退及对社会动荡的急救,2011年到2013年的亦步亦趋的危机应对及外围国家如履薄冰式的危机缓解之后,从2013年开始,欧盟和欧元区的宏观经济终于进入了缓慢复苏的阶段,出现了虚弱的正增长。以此作为标志,我们可将其定义为后欧债危机时期或者阶段,以区别于此前的欧债危机时期和此后正常的经济增长时期。毕竟目前阶段经济增长还很虚弱,依然受到通货紧缩的深度困扰,区域总体经济尚未完全从危机中走出。同时,一些非常规的经济手段如负利率、量化宽松和欧洲投资战略计划等旨在拉动欧盟经济步出危机的危机干预和修复举措仍在紧锣密鼓地实施,一些国家如西班牙、希腊和克罗地亚等甚至经济总量还未恢复到2008年危机前的水平。后危机时期欧盟和欧元区经济、社会发展的现状如何?具有怎样的特点?什么原因导致了目前的境况?未来发展的前景如何?值得我们深入探究。

一、 后危机时代的欧盟和欧元区经济、社会现状

1. 欧盟和欧元区经济境况

我们通过经济增长、就业、物价水平、公共债务、经常项目盈余、政府财政状况和公共债务水平等一系列宏观经济指标来描述和刻画后危机时期的欧盟和欧元区宏观经济的表现。

(1) 经济增长

欧盟28国和欧元区19国经济在2009年受到重创,平均跌幅分别为4.37%和4.52%,是近二十多年来的最低值。在2012年增长率再次分别跌至-0.5%和-0.9%。进入后危机时期,2013年以来保持了逐年增长的态势,尽管涨幅相对较小。欧盟和欧元区的实际GDP增长率从2013年的0.2%和-0.3%上升至2014年的1.6%和1.2%,并于2015年达到2.2%和2.0%。(见图1)根据2016年欧盟11月秋季报告,欧委会预测2016年欧盟和欧元区的真实GDP增长率将分别较去年轻微下调至1.8%和1.7%。

图1 欧盟、欧元区实际GDP增长率(%)

数据来源:欧盟统计局(http://ec.europa.eu/eurostat/),访问时间:2016年10月23日。

(2) 就业

随着欧债危机爆发,2009年欧盟和欧元区的失业率随之激增至9.0%和9.6%,2010年起欧盟经济虽有所恢复,但是失业状况却持续恶化,最高时为2013 年,达到10.9% 和12%。2015年年底欧盟和欧元区的平均失业率仍然在9.4%和10.9%的高位徘徊。“欧猪”五国(PIIGS)[注]“欧猪国家”包括葡萄牙(Portugal)、爱尔兰(Ireland)、意大利(Italy)、希腊(Greece)、西班牙(Spain)等欧元区重债国,因其英文国名首字母组合“PIIGS”与英文单词“PIGS”相近而得名。和波罗的海国家的失业状况尤其糟糕,普遍超过10%,其中希腊和西班牙尤为严重,失业率仍然高于20%,青年失业率接近50%。但须看到,2013年俨然是个转折点(见图2),劳动力市场开始出现不断改善的趋势,失业率不断下降。根据欧盟2016年秋季报告预测,未来欧盟的就业状况将进一步改善,2016年欧盟失业率预计为8.6%,欧元区预计为10.1%,仍在相对高位。

图2 欧盟、欧元区及“欧猪国家”失业率(%)

数据来源:欧盟统计局(http://ec.europa.eu/eurostat/),访问时间:2016年10月23日。

(3) 物价

自2011年以来,欧盟及欧元区国家的通货膨胀率一直不断走低,尤其在2013年后通胀率迅速下降,从1.5%和1.3%跌到2014年的0.5%与0.4%,2015年更是双双下降,趋近0%,出现了明显的通货紧缩的表现。(见图3)

图3 欧盟、欧元区通货膨胀率[注] 通货膨胀率由HICP(调和消费者物价指数)的年度增长率衡量。(%)

数据来源:欧盟统计局(http://ec.europa.eu/eurostat/),访问时间:2016年10月23日。

(4) 经常项目

危机后欧盟与欧元区经常项目余额整体呈上升趋势,这主要是因为在其出口增长的同时,进口由于危机导致的需求下降而相应减少的缘故。后危机时期,经常项目盈余增长趋势持续,尤其是欧元区表现得特别明显。(见图4)2015年欧盟和欧元区经常项目分别增长至1673.1亿欧元和3236.6亿欧元,分别占当年GDP的1.14%和3.10%。2015年德国、荷兰、意大利、爱尔兰的经常项目顺差较高,但英国、法国、波兰、罗马尼亚、立陶宛等国家的经常项目逆差较大。

图4 欧盟、欧元区经常项目余额占GDP比重(%)

数据来源:欧盟统计局(http://ec.europa.eu/eurostat/),访问时间:2016年10月23日。

(5) 政府财政赤字和公共债务

欧债危机初期,欧盟和欧元区的财政赤字蹿升,2009年分别高达-6.6%和-6.3%(见图5),比《稳定和增长公约》规定的3%的标准几乎翻了一倍,成为危机的导火索。作为应对,欧盟和欧元区实施了严厉的财政紧缩和巩固政策,财政赤字率从2011年起开始连续5年出现接连下降的趋势:从2013年分别为-3.3%和-3.0%,2014年为-3.0%和-2.6%,下降至2015年的-2.4%和-2.1%。根据欧盟2016年秋季报告预测,2016年欧盟和欧元区总体政府财政赤字预计将继续下降至-2.0%和-1.8%。

图5 欧盟、欧元区财政赤字占GDP比重(%)

数据来源:欧盟统计局(http://ec.europa.eu/eurostat/),访问时间:2016年10月23日。

再看欧盟和欧元区的公共债务率,危机爆发前就处在较高水平,高于欧元趋同标准中有关公共债务最高不能超过60%GDP的规定,危机后更是不断恶化(见图6)。2009年欧盟、欧元区国家的公共债务率为73%和78.3%,尽管每年新增财政赤字幅度在不断下降,但总债务率仍不断累计,2013年达到85.7%和91.3%,2014年继续恶化至86.7%和92%。2015年出现转折,稍有好转,但仍高达85%和90.4%,明显超标。外围国家情况更为堪忧,2015年希腊、意大利、葡萄牙的公共债务率分别高达177.4%、132.3%和129%。

图6 欧盟、欧元区公共债务占GDP比重(%)

数据来源:欧盟统计局(http://ec.europa.eu/eurostat/),访问时间:2016年10月23日。

2. 后欧债危机期间的经济表现特点

后危机时期欧盟和欧元区国家的经济处于缓慢复苏中,最为突出的特点如下:

一是经济复苏缓慢、脆弱、动力不足,整体情况喜忧参半。综观后危机期间欧盟和欧元区的经济增长,增长缓慢和脆弱的特点非常突出。无论与欧盟和欧元区自身以往的经济增速还是与美国等发达经济体的增速比较,都显孱弱。(见图7)同时,失业仍居高位但开始逐步下降;物价持续下跌并出现明显的通缩迹象;经常项目盈余有所上升;财政赤字连年下降得到控制,公共债务仍居高位,但呈现出下降趋势;私人消费依然孱弱,投资乏力。

图7 欧盟、美国、日本及世界实际GDP增速对比(%)

数据来源:OECD数据库(https://data.oecd.org),访问时间:2016年10月23日。

二是成员国经济状况颇为不平衡,呈现巨大的趋异趋势。 根据欧盟统计局数据显示,2015年欧盟成员国相关经济指标国家间的极值(最高、最低)情况如下:(1)经济增长:实际GDP增长率最高为爱尔兰(26.3%),最低为希腊(-0.2%);(2)失业率:最高为希腊(24.9%),最低为德国(4.6%);(3)通胀率:最高为马耳他(1.2%),塞浦路斯为最低(-1.5%);(4)经常项目差额:最高为爱尔兰(10.22%GDP),最低为英国(-5.36%GDP);(5)公共债务率:最高为希腊(177.4%),最低为爱沙尼亚(10.1%);(6)财政赤字:希腊(-7.5%)最高,盈余最多的是卢森堡(1.6%)。

3. 欧盟和欧元区社会境况

后危机时期,欧盟和欧元区国家的社会状况出现了令人担忧的相对恶化的情况。我们通过反映贫富差距的基尼系数和潜在贫困率来加以考察。

(1) 基尼系数

随着欧债危机的深入,欧盟国家内部收入差距扩大与社会不平等现象持续且有所加剧,成员国间收入与财富水平的差异不断扩大。即使通过社会保障体系等运用社会转移支付的调整,贫富差距扩大趋势依然明显,据欧盟统计局的数据:欧盟国家平均的基尼系数在2012年后一直持续上升,从2012年的30.4%不断缓升至2015年的31%。欧元区的基尼系数从2012年的30.4%上升至2014年的31%,2015年略有下降至30.8%。[注]数据来源:欧盟统计局(http://ec.europa.eu/eurostat/),访问时间:2016年10月23日。而在希腊等外围国家,情况则更糟。

图8 欧盟、欧元区基尼系数[注] 基尼系数为社会转移后的数值。(%)

数据来源:欧盟统计局(http://ec.europa.eu/eurostat/),访问时间:2016年10月23日。

(2) 贫困率

后危机时期,相较以前,欧盟和欧元区国家反映贫困情况的潜在贫困率一再恶化(见图9),2015年均已超过了17.2%。这也受到了国际劳工组织的高度关注,其在2016年《世界就业社会报告》专门指出了欧洲贫困的加剧(ILO: World Employment Social Outlook 2016)。这在某些成员国尤为突出,如罗马尼亚(25.4%)、西班牙(22.2%)、希腊(22.1%)、保加利亚(21.8%)、爱沙尼亚(21.8%)、拉脱维亚(21.2%)。[注]欧盟统计局,http://ec.europa.eu/eurostat/statistics-explained/index.php/Income_distribution_statistics#At-risk-of-poverty_rate_and_threshold,访问时间:2016年11月5日。

图9 欧盟、欧元区潜在贫困率[注] 潜在贫困率(at-risk-of-poverty rate):社会转移后可支配收入低于潜在贫困线人口比例,潜在贫困线定为社会转移后国民可支配收入中位数的60%。(%)

数据来源:欧盟统计局(http://ec.europa.eu/eurostat/),访问时间:2016年10月23日。

4. 后欧债危机期间社会领域情况的特点

在社会领域,目前最引人注目的体制两难是:一方面,欧债危机加重了社会保障体制的财政负担,受制于经济衰退和公共财政的约束,各国政府面临着以紧缩为主旨的社保体制改革压力。另一方面,逐渐扩大的社会财富差异和公众对日益扩大的社会不公的不满需要安抚,如何平衡这一两难成为欧洲社会的现实挑战。

二、 后危机时代的欧盟和欧元区经济、社会状况的成因

显然,造成目前欧盟和欧元区国家这种经济缓慢回暖、复苏,但又明显脆弱乏力,呈现出“病去如抽丝”等一系列孱弱经济情状和社会矛盾对立冲突现象的原因绝非单一和短期的,需要抽丝剥茧,仔细梳理。

在后欧债危机期间,欧盟和欧元区经济增长率由负转正,经济持续缓慢复苏。个中既有外部金融危机后世界经济整体开始复苏对欧盟经济拉动的原因,也是其内部经济治理举措逐步生效等因素使然。但最为突出的无疑要数欧版量化宽松政策和欧洲战略投资计划的实施,尽管对其所起的效果是卓有成效还是差强人意,各界褒贬不一。

为了促进和稳固经济增长的势头,欧央行等欧盟经济管理机构实施了一系列政策。欧央行于2014年6月执行负利率政策,并实施了定向长期再融资。面对日益增强的通缩趋势,为打破惜贷的趋势,刺激投资和消费需求,欧央行于2015年3月开始,步日、美、英后尘推出欧版量化宽松政策,每月购债600亿欧元,总额1.14万亿欧元,原计划于2016年9月结束。2016年4月又将月购债额度提升至800亿欧元,时限延长至2017年3月。观其结果,这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消费和投资的信心,阻止了通缩的进一步蔓延;持续压低了国债价格,大部分欧元区核心国家国债出现了负利率;银行贷款条件持续宽松,贷款规模扩大;欧元汇率走低,助长了对外出口。显然量宽政策取得了一定的遏制通缩、扩大需求和拉动经济回升的作用。但也应该看到,该举措追求的主要政策目标即提升通胀率到2%的水平则收效甚微,今年10月,欧盟和欧元区的通胀率同比均只有0.5%。

显然,要真正实现经济增长和复苏,需要有强劲的消费和投资。而经过了欧债危机的肆虐和荼毒,尤其是在财政纪律约束和紧缩政策的禁锢下,缺乏增长点的欧盟经济消费孱弱,投资盈利预期暗淡。如何运用政府投资来启动私人投资,无疑是经济重归增长之路和创造就业的关键所在。有鉴于此,2014年11月,由欧委会主席容克领衔,推出旨在突破欧盟投资障碍,引领成员国和民间投资的欧洲投资计划(Investment Plan for Europe)。为此,欧盟在2015年1月专门设立了欧洲战略投资基金(EFSI)。其共计210亿欧元的种子基金来自于欧盟预算(160亿欧元)和欧洲投资银行(EIB)(50亿欧元)。原计划准备在2015-2017年三年期间,借此带动私人和公共部门的投资总规模达到3150亿欧元,为欧盟增长贡献300亿~4100亿欧元和130万个就业岗位。该计划的投资领域主要是创新研发、小企业、能源、数字、交通以及环境和资源等,充分体现了欧盟希望优先发展和重点投资的领域,引领和倡导意味浓重。项目启动第一年中,26个成员国范围内募集到了1160亿欧元。[注]European Commission, “Strengthening European Investments for Jobs and Growth: Towards a Second Phase of the European Fund for Strategic Investments and a new European External Investment Plan,” 2016-09-14.截至2016年5月,共有57个基础设施和创新项目已经获批,涉及16个成员国。欧委会主席容克在今年6月1日说:“投资计划已经开始发挥作用,抵消了市场上的悲观情绪。欧洲战略基金正源源不断地创造工作岗位并刺激实体经济投资。”2016年9月容克的政策报告又明确建议该计划要再续三年,金额翻倍。显然,一方面,投资计划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带动成员国和私人投资、复苏经济的作用;另一方面,该项目落实过慢,项目提供担保资金的风险级别与一般投资差距不大,以及相对集中于经济表现好的国家而有锦上添花之嫌等问题,使其效果受到一定质疑。

造成目前欧盟和欧元区经济复苏脆弱、动力不足的原因众多,或内或外,或体制性或临时性,具体有:

第一,近年来一系列危机和事件的冲击和影响。进入后危机时期以来,欧盟和欧元区遭遇了一连串接二连三的各类危机和突发事件的冲击,不仅紊乱了复苏进程和节奏,而且还严重影响了消费者和投资者的预期,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复苏势头。这包括乌克兰危机、希腊债务危机、难民危机、系列恐怖袭击和英国脱欧公投等不一而足。

乌克兰危机:2013年底肇始的乌克兰危机中,欧盟因俄罗斯将克里米亚纳入其版图而感到空前严峻的安全威胁,进而启动和触发了欧盟和俄罗斯间的相互制裁,产生了严重的经济后果。俄罗斯原油出口的84%和天然气出口的76%去往欧盟,1/4的欧盟国家完全依赖俄罗斯供给。仅德国在俄企业就有6200家企业、投资就超过200亿欧元。2014年1-8月德国对俄出口就下降了16.6%。另外,仅俄罗斯禁止从欧进口食品禁令一项反制裁举措就造成了欧盟相关农产品出口每年约50亿欧元的损失。2014年和2015年,欧盟对俄制裁造成的自身经济损失分别达400亿和500亿欧元。[注]吴志成:《乌克兰危机对欧洲秩序的影响》,载《欧洲研究》,2014年第6期。

希腊债务危机:2015年7月,齐普拉斯领衔的希腊中左翼政府上台,拒绝执行此前希腊政府与欧盟、欧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三驾马车签署的协议,从而进一步引发“退欧公投”,使希腊退欧(Grexit)和欧元区解体的威胁再度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尽管最后以希腊重回谈判桌接受相关条件从而第三次获得救助而暂告消停,避免了希、欧双输的结局,但由于结构性弱点未除,希腊债务危机作为欧元区的一颗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使市场担忧始终犹存,严重销蚀了人们对欧债危机解决和复苏的信心。[注]丁纯:《第三次希腊危机与救助》,载《社会观察》,2015年第9期;丁纯:《新博弈刺激新思路》,载《半月谈》,2015年第13期;丁纯:《第三轮救助希腊协议是个多赢选择》,载《半月谈》,2015年第14期。

难民危机:作为二战后欧洲遭遇的最大的难民危机,仅去年一年就有超过一百万主要来自于叙利亚、利比亚等中东、北非国家和地区的难民涌入欧洲。其中仅德国就接受110万难民,约占德国人口的1.2%。据估计,仅德国就此用于难民接待、甄别、安置和边防等的直接费用就将达到200亿欧元。而未来几年欧盟成员国难民接纳将花费约8000亿欧元,[注]宋全成:《欧洲难民危机消极影响的三维透视》,载《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一定程度上拖累了时下的欧洲经济复苏。此外,难民危机严重冲击原有脆弱的共同外部边界和共同难民政策,相关的《都柏林法则》被搁置,对内不得不就难民摊派进行艰难的协商,对外要花费重金勾兑土耳其,以阻止难民的进一步涌入。这直接影响到申根协定的实施前景以及人员自由流动等欧洲一体化的成果和基本准则,不仅对维护经济一体化的成果产生消极影响,而且还让成员国谈难民色变,使排外和反一体化的政党和运动扩大了影响和地盘,如德国的另类选择党的崛起和欧洲爱国人士反对伊斯兰化运动扩大即是佐证,更加不利于一体化的深化,变相助推了英国脱欧等事件。

系列恐怖袭击:先后发生在巴黎、布鲁塞尔、尼斯和德国等地的系列恐怖袭击,除造成了数百人伤亡和可观的物资损失的代价外,不仅短期直接打击了欧洲的旅游、航空、商业运营,而且极大地提高了安全防范成本,降低了工作和办事效率,造成了股市的剧烈波动,避险情绪上升,相关资产被抛售。长期而言,则让申根协定能否继续、全面执行受到一定程度的质疑,使作为欧盟一再坚持和自豪的人员自由流动受到严峻的挑战。同时也触发了欧盟国家内部反穆斯林、排外和反一体化的民粹主义的崛起和坐大。

英国脱欧公投:作为今年最大的黑天鹅事件,英国脱欧公投严重打击了投资者和消费者的信心,冲击了金融市场,给市场带来了极大的不确定性。6月24日,脱欧公投结果公布当天,英镑重挫7%。同日,欧洲股市震荡激烈:德国DAX 30指数大跌6.8%,法国CAC 40指数大跌8%,西班牙IBEX 35指数暴跌12.4%,意大利富时MIB指数暴跌12.5%。10月初英国首相特蕾莎·梅宣布将于明年3月正式触发《里斯本条约》第50条,正式启动脱欧程序后,英镑再跌6.1%。而英国最高法院判决政府不能单独决定脱欧后,英镑又急速反弹1.45%。自公投以来英镑已经累计贬值了约20%。欧洲基准股指泛欧斯托克600指数收盘大跌7%,报321.98点。而且,脱欧的后遗症还包括进一步引起了民众恐慌,从而令资产、负债比和经营状况较差的欧洲相关银行如意大利西雅那银行等陷入破产威胁和危机之中,再度引发人们对欧盟银行业和金融安全的担忧和纠结。

第二,科技研发投入相对不足、创新氛围、营商条件欠缺,尚难形成改变格局、拉动经济增长的发展引擎。尽管欧盟国家拥有相对较高的科研水平和科技人力储备,且北欧国家如芬兰等无论是研发投入、创新氛围还是科研创新成果均名列世界前茅,但总体而言,欧盟近二十年来科研投入相对不足和缺乏创新氛围以及少有重大引领性、突破性科技创新和产业崛起是不争的事实。一方面,在数字工程、信息技术等领域落后于美国;另一方面,又受到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的追赶和竞争。这样在危机过后的低速增长的平庸阶段,缺乏突破性的技术创新和引领性的产业来引领增长。《华盛顿邮报》曾以《欧洲创新赤字短期内无法改变》为题分析了欧洲在此方面存在的问题:僵化的劳动力市场政策,对创新不友好的税收政策,抵制“颠覆性商业模式”的传统(如对Uber和Lyft的封杀等),以隐私和网络安全为名构筑新贸易壁垒以平衡其创新赤字、削弱外国竞争者,等等;并指出了欧盟尚未产生产值几十亿并能改变发展格局的发展引擎。[注]Larry Downes, “Europe’s Innovation Deficit Isn’t Disappearing Any Time Soon,” Washington Post, 2015-06-08.就研发投入而言,2000年至2014年,欧盟28国平均为1.78%GDP,低于经合组织国家的平均值2.24%。而同期,美、日分别达到了2.65%和3.3%,中国则平均也有1.47%,且逐年上涨到2.05%。[注]国际经合组织数据库,http://stats.oecd.org/index.aspx?DataSetCode=MSTI_PUB#20161119。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科技评论》杂志评出的将科技创新和商业模式结合得最好的“2016年全球最具智慧的50家企业”(50 Smartest Companies 2016)中,总部属于欧盟国家的只有4家,与中国持平。而在去年全球最具价值的15家总市值达到2.5万亿美元的互联网公司中,竟无一来自欧盟。

第三, 欧盟体制和欧洲一体化设计缺陷的掣肘。后危机时代在经济和社会治理中,源自于欧盟体制和一体化路径缺陷、机制设计的软肋暴露无遗,拖了复苏的后腿。(1)欧盟机构的权力取自于民族国家间达成共识并缔约后的主权让渡,出发点则是不同国家间的利益之争与博弈,容易导致欧盟和成员国以及成员国间长时间、高成本的讨价还价,降低了救助效率。在危机救助和促进复苏进程中,以德国为代表的核心(北方)国家出于自身利益考量,为阻止外围国家如希腊等搭便车而坚持“紧缩政策”,反对希腊等外围(南方)国家一再呼吁的“增长政策”。坚持严苛的救助条件,且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让步。这在欧版量化宽松政策的规定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对于同一发行者,购买量不得超过该发行规模的33%”的规定,即是对反对实施量宽的德国的一种妥协,这实际上把最需购债的希腊排除在外。(2)除欧央行以外的欧盟机构地位明显弱化,授权不足,难有作为。(3)欧元区内部,随着经济强弱而形成的核心与外围国家的模式是一种失衡模式,必须通过核心向外围的财政转移支付或实施统一财政政策进行调节才行,而这在眼下难以实现。目前这种一味要求外围重债国希腊等通过执行紧缩政策单边承担全部调节成本的模式从根本上说是难以为继的。(4)决策制定过程中,片面强调绝对民主形式,而不顾决策的质量和后果。希腊有关救助和英国脱欧公投中个体理性导致的群体无理性的结果等即是明证。

第四, 外部环境的影响和制约。欧盟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高度依赖世界经济和国际金融环境,与其他主要经济体互动紧密,交互影响。一方面,当欧盟和欧元区经济本身内需不足、缺乏增长动力的时候,其他经济体如美国及新兴经济体通过贸易和投资渠道一定程度上顶托了欧洲经济,并在一定程度上缓冲了其本身需求孱弱的弱势。另一方面,全球经济复苏乏力、一波三折的大背景,也使高度依赖出口和投资的欧盟和欧元区国家深受拖累。该原因在后欧债危机时期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点:

一是全球经济和世界主要经济体增长脆弱,缺乏动力。2015年全球经济增长率仅为2.47%,远逊于危机爆发前的4.31%。

二是国际贸易增速的下降,全球劳动生产率增速放缓。据世贸组织的数据,国际贸易从危机前1990-2008年间的平均增速7%下降到危机后2009-2015年间的3%。[注]中国商务部:《中国对外贸易形势报告》(2016年秋季),http://zhs.mofcom.gov.cn/article/cbw/201611/20161101564835.shtml.根据世界贸易组织的预测,全球贸易增长今年依然乏力,预计增速只有2.8%,将是连续第五个年头低于3%。这同时也必然导致贸易摩擦和贸易保护主义的兴盛。如从2008年11月到2016年5月,仅美国就实施了600多项歧视性政策。究其原因,可能是受到全球经济增长缓慢、投资减少、供应链缩短等原因的影响。无论如何,这对于因欧债危机而内需不振且对区外贸易占其总贸易量约2/5的欧盟来说是不言自明的负面影响。同时,全球劳动生产率增长放缓,从经合组织来看,相比2001至2007年间的平均增速2%,2007至2012年间的平均增速只有0.8%。美国则近五年均低于0.5%,今年甚至是负增长。这不仅反映了目前全球缺乏创新动力的现实,也导致了全球经济增长乏力。

三是大宗商品价格一直处于低位等。自2014年下半年开始,世界大宗商品需求疲软,价格持续走低,2015年底与上年同期相比,石油、金属产品、食品饮料和工业用农产品分别下跌了39%、29%、15%和17%。[注]中国商务部:《中国对外贸易形势报告》(2016年春季),http://zhs.mofcom.gov.cn/article/Nocategory/201605/2016051314848.shtml.这对欧盟和欧元区的通货紧缩态势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四是其他经济体相关政策的负面外溢效应。为应对危机和促进增长,全球主要经济体采用了包括以量化宽松政策为代表的货币政策在内的各种政策举措,如美国、英国大肆采用了量宽政策,日本则在安倍经济学的框架下采用了包括负利率在内的刺激性货币政策,瑞士央行放开汇率波幅管制,等等,这些举措产生的政策负面溢出效应严重波及欧盟和欧元区国家的经济运行。

欧盟国家政府在社会领域目前遇到的两难,除自身体制外,更多可从宏观背景去考察,这主要包括经济全球化的社会影响和老龄化冲击。

1980年代以来的此轮全球化,以金融要素自由流动为主要特征,使资本得以在全球范围内高度自由流动和高效配置,并获得超常的收益。相应地,劳动力要素的相对固定,使社会财富的初次分配青睐资本所有者,不利于工薪阶层,加大了贫富分化。欧盟和欧元区转移支付前基尼系数从2007年的49.6%和49.3%分别上升到2015年的51.8%和51.7%;此外,还导致了代表劳工的工会和相应政党的相对衰弱;同时全球化导致的社会倾销还削弱了发达国家(尤其是欧洲国家)的社会保障体制的再分配作用。欧债危机导致和加剧欧洲社会财富差距的扩大和中产阶级的不满,使其追求社会公正和要求增加福利的诉求愈发直接和明显,甚至衍生出反一体化和反全球化倾向。同时,从全球范围来看,欧洲是老龄化程度和速度最快的。据欧洲统计局最新数据,欧盟65岁以上的老年人口占比从2005年的16.6%攀升到2015年的18.9%,老龄化程度最高的意大利已经达到21.7%。尽管欧洲是全球社会保障制度发展最为成熟的地区,但以现收现付制为主要筹资模式的养老保障制度等正日益遭遇财政困境,尤其是面临经济衰退和财政纪律约束(如欧盟财政赤字和公共债务),紧缩社保支出的压力可谓不言而喻。

三、 后欧债危机时期欧盟和欧元区经济、社会发展展望

展望欧盟和欧元区经济、社会发展前景,笔者认为,其短期将会在间或有紊流的情况下保持低速增长的态势,中期则有望逐步爬升,持续复苏,社会矛盾也有望得到一定的缓解。做出此种判断的依据是,综合分析短、中期相关条件,可谓喜忧参半。

首先,短期诸多不确定因素可能干扰复苏进程。尽管英国脱欧公投的结果是主张脱欧的民意占了上风,但具体何时启动《里斯本条约》第50条从而正式启动脱欧程序,却由于英国高等法院最近判决英国政府无权擅自启动脱欧程序而增添了新的变数。同时,如何脱欧,是“硬脱欧”还是“软脱欧”本身也是个问题,即英国会否在人员自由流动上做出一定让步(如对边界的控制等)来换取欧盟在统一大市场上(尤其是欧盟金融业单一通行证制度,passporting scheme)对自己网开一面等。在与英国谈判中欧盟如何拿捏“以儆效尤”和“好聚好散”的分寸等均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双方让步的可能性均不大,会存在极大的交互博弈和不确定性。

随着反对全球化、具有强烈的贸易保护主义色彩和民粹主义思维的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也使包括经贸关系在内的美欧关系需要重新定位。不仅美欧间已经谈了13轮的TTIP协定缔约基本无望,高喊“美国优先”口号上台的他会否从保护美国利益出发,大搞贸易保护主义,给欧盟平添了不少忧虑,也增加了颇多变数。

同时,今年12月4日举行的意大利宪政公投不仅会决定意大利现总理伦齐的去留,一定程度上也会决定意大利经济、政治的走向:是深化结构改革还是重新陷于党派纷争之中而不能自拔?意大利经济会随波逐流,远离一体化的核心,还是收拾旧山河,经过改革获得重生?目前仍前途未卜。

2017年作为欧洲一体化中流砥柱的德国和法国都将面临大选,荷兰也要进行议会选举,在民粹主义思潮空前高涨的当下,作为欧洲的主要政治家和欧洲一体化的维护者,因大量接受难民而颇受诟病的德国总理默克尔能否继续获选连任?同时,主张脱欧的极右翼政党法国国民阵线领导人玛丽·勒庞会否变成法国的特朗普赢得大选,从而令欧洲一体化处于极度的危险中也是难以预料。

其次,银行业不良贷款、难民以及希腊高企的债务等老问题随时可能演化成新的风险点。欧洲银行业隐患犹存。目前,意大利银行业的不良贷款规模高达3600亿欧元,比例达到18%,占欧元区不良贷款的40%,随时有引发欧洲银行、金融业危机的可能。同时,债务负担沉重、经济结构欠健康的希腊始终是个炸点。难民问题也随时有卷土重来的可能,其可能造成的冲击不容小觑。

最后,惨淡的世界经济大环境恐怕难以支撑和助推欧盟和欧元区经济获得强劲的增长动力。根据2016年10月4日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报告》,预计2017年世界经济增长率为3.4%,新兴经济体预计为4.6%,中国经济增速预计只有6.2%,美国为2.2%,日本仅为0.6%。增速普遍偏低,难以带动欧盟和欧元区经济较强劲的复苏。

同时,也应该看到,在目前惨淡的虚弱经济复苏态势和危机四伏、内外矛盾突显并且社会冲突集聚的境况下,依然存在着相当积极的中长期因素和结构性转变的潜在因素与希望,有望在危中寻机,带来亮色。

首先,经过欧债危机以来近8年的危机应急调整和经济缓慢复苏的应对,在乌克兰危机、希腊为代表的债务危机、难民危机、恐怖袭击和英国脱欧为标志的“欧洲认同”危机等一系列危机的冲击下,欧盟及其成员国不断在压力下亦步亦趋地应对和深化改革,在思维意识上达成了一定的相关共识:

其一,现行的一体化机制需要进一步改革和深化,减少官僚主义,缩小民主赤字,重新将民众放回到一体化的中心。2015年6月出台的《欧盟五总管报告》,在目前疑欧声音甚嚣尘上的时刻提出增强财政趋同等目标和建议,可谓这种逆势而上的典型体现和继续深化一体化的决心。

其二,必须保持政策的原则性和执行的灵活性之间的平衡,如增长政策和紧缩政策转圜等。对于这种积极的转变,我们可以从近来欧盟对一系列事件的处理中略见端倪,包括:以德国为首的北方国家同意欧央行引入、扩大和延长欧版量化宽松政策的实施;欧盟对去年财政赤字分别为5.1%和4.4%的西班牙和葡萄牙网开一面、宽大处理;同意意大利政府在处理解决其银行业危机中政府介入,而非执意坚持通过银行业联盟机制,由银行自我承担破产风险;等等。这些都说明了思路的转圜。凡此种种,无疑是有利于欧盟及其成员国尤其是核心和外围成员国间保持合作态势、共同应对挑战的。

其三,欧洲一体化的深化和推进必须“不忘初心”,其离开了民主变化、民众的支持和社会的和谐是无法企及的。在目前的欧洲经济和社会政策的制定中,欧委会主席容克明确提出了其追求的目标和口号是:“创造就业、经济增长、社会公平和民主变化”。[注]European Commission, “Social Agenda,” 04/2015, p.18.将民众置于政策的中心,再次在欧盟和成员国层面引进“社会对话”机制,愈加重视就业和社会保障,在经济和社会治理机制建构过程中如“欧洲学期”等目标制定中汇聚各方、集思广益,建设一个社会的经货联盟和“社会趋同”。

在经济治理机制上,政策的改弦更张、对原有机制漏洞的弥补等已经取得了可观的进展。包括:欧央行得以突破不可救助原则,实施负利率和持续执行欧版量化宽松政策。欧盟也一改此前强调紧缩的政策基调,推出旨在促进增长的欧洲投资计划(容克计划)并取得一定成效。此外,此前欧洲稳定机制的引入,应急救助机制的建立完善,银行业联盟的建成,通过“欧洲学期”等严肃财政纪律,以及成员国财政赤字、公共债务比率的持续下降等积极因素都为欧盟经济重回复苏轨道奠定了坚实基础。

同时,欧盟领导层也明确了今后的重点改革和推进方向。容克在《政治指导原则》中提出十大重点政策领域,并在后续出台的《欧盟五总管报告》中,提出了改革、深化欧洲经济和货币联盟的目标及实现财政联盟的三步走路线图,这无疑将继续促进欧盟融合,并最终增强欧元区的竞争力。

其次,欧盟和欧元区本身仍然具有相当的科研、经济优势和发展潜力。整体而言,欧盟和欧元区国家在全球版图上仍然具有相对雄厚的科研实力和领先水平。从世界创新指数排名来看,前25名中,欧盟国家占了12 席。尤其是部分北欧国家如芬兰等国在高科技投入和竞争力上属于全球第一梯队,德国、英国等整体竞争力都在全球名列前茅。同时,欧盟已经注意到了其在科技和创新领域的问题并积极介入。在《欧洲2020战略》中提出了知识经济主导的灵巧增长,设立了研发投入指标3%GDP。欧盟正在全力推进作为该战略7大旗舰项目之一的“欧洲数字议程”计划,奋起直追,着手建立欧洲单一数字市场。目前欧盟主推的“地平线2020”正紧锣密鼓地展开,势头喜人。同时,注重科研成果与现实产业的结合,工业4.0战略的稳步推进,以及大力弥补基础设施建设的不足等堪称典型。

最后,欧盟出于自身需求和利益考量,坚持全球化发展方向,总体支持自由贸易和投资,积极拓展和加强与世界主要经济体的联系。这包括与新兴经济体特别是中国在内的域外国家的经贸联系,诸如最新与加拿大签署CETA等经贸协定,和中国亚投行合作,积极与中国“一带一路”战略对接,同中国等展开投资协定谈判和探讨订立自贸协定的可能性,等等。同时成员国层面也积极加强对外联系,拓展贸易和投资空间,显然有助于改善欧盟经济增长的外部环境,获得中长期增长动力。

(作者感谢薛文韬对论文所做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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