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三轮车站在春雨中(组诗)
2016-11-18丁可
丁可
我家的老三轮车站在春雨中
就那样站着 安静地
在那站着
雨啊 春天的雨啊
落在黄昏
来小城多年了 从黎明到夜晚
总是由黄二云牵着
背着铁板 背着煤气炉 背着
熄灭又燃起的火焰 背着煎饼
土豆丝
在街边挪动 喘息着 躲避着
未曾豪迈过
回来 就那样在墙角站着
纷纷的雨 落在油漆模糊的车斗上
落在早已暗淡的车把上
落在多次被扎破的车胎上
落在默默支撑着的车架子上
落在闭住呼吸的小小气门嘴上
疲惫和屈辱都需要抚慰
普育众生的雨啊
没有因一辆老年三轮车的低贱
而放弃滋润 滋润着它的晚年
雨还在下着 下着
我家的三轮车
站在墙角 安静而慈祥
哦 我甚至看见了它在春雨中微笑
把脑袋交给一个女人
在小巷旁边一间窄小的
棚屋里 我坐了下来
你给我系上暗红的围布
我的屁股接触的是一把
油漆斑驳的椅子
在我之前 这把椅子上
坐过许多的男人和女人
对面墙上的镜子 模糊地映出
我乱发蓬生的脑袋
一颗从未油头粉面过的脑袋
一颗经常扭向一边不肯做向日葵的脑袋
一颗蕴藏着与他们不一样想法的脑袋
一颗头发直立却在削土豆时低下的脑袋
大姐 我把脑袋交给你整理
除了妻子 这颗脑袋
未曾被第二个女人抚摸过
我听见剪刀燕叫 断发落下
你的手指柔和
时而把我的脑袋扶正
时而使之向一边倾斜
你把一条热水中揉出的毛巾折叠
捂在我的嘴上
这毛巾给民工捂过 给小贩捂过
给多少寻来小巷的草民捂过
大姐 我得承认
毛巾的味道确实丰富
让我闻见了来自底层的生命气息
大姐 感谢你二十分钟的照料
这整修后的脑袋我还得带走
抚拉着脑袋上的发屑
我从小巷里往外走着 听见
后面两个人嘀咕 这家伙是个诗人
听不到鸡啼的村庄
和蛙鸣一起稀疏的还有鸡啼
我已经好久听不到司晨的声音了
那母鸡群中热血男儿的引颈一呼
那深夜寒冷中的一唱三叹
那穿透黑暗的锋芒
那年轻雄鸡直抒胸臆的呐喊
那老年雄鸡从容不迫
略带沙哑的叙说
黑暗 最后从那小小的制高点上
溃退下来
鲜红的鸡冠在阳光下颤动
像水里沉闷的鱼
田野上落寞的庄稼一样
我已经好久没听到鸡啼的声音了
只养鸡场的肉食鸡们睡眼惺忪
啄着精美的饲料 集体失音
慵懒地挤在一起 哼哼叽叽
它们的性别也模糊了 没有爱情
成千上万只出壳后的鸡娃
再也找不到喜欢在黑夜里
唱民歌的父亲
太阳也觉得落寞
讪讪地拱出来 落下去
就像我从县城回到乡村 沉入无边的寂静
这一刻其实非常寻常
当那个杭州女孩的手指
在一片扑扑腾腾的英国水花中
最先摸到了泳壁
我后来听见解说员失声的喊叫
——这一伟大时刻属于红色中国
北京时间 八月一日凌晨
我还逗留在梦乡 远方那杭州女孩还未跳下
妻子黄二云已经在门外打开
煤球炉的风口
接着又拿起小刀挖着土豆上的蝼蛄眼
我不能再睡了
像往常那样 我要起来帮帮妻子
祖国请原谅 我没有打开电视机
与妻子一起等待叫喊
把火焰及时地引向街头
对于一对老夫妻比遥远的金牌重要
就像蚂蚁不在意一只小鸟飞翔的快慢
一心只想着把养家的米粒推动
三点X分X秒
我跟着黄二云牵引的三轮车
走向街头 这一刻
对面按摩房的一扇窗口还红着灯
喷洒着清新的洒水车缓缓开过
扫街的老人正归纳着一夜的落叶
是什么鸟叽了一声 又安静地蹲回枝上
这一刻其实非常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