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卡捷琳娜二世和她的克里米亚神话
2016-11-18柯姗
柯姗
1787年,叶卡捷琳娜二世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圣彼得堡出发,一路南行至克里米亚。这次巡视象征着沙皇帝国完全占有了这片土地。两百多年前,叶卡捷琳娜二世是如何缔造“克里米亚神话”并将之深刻烙印在1783年后克里米亚新移民的集体记忆中的呢?
叶卡捷琳娜二世在位时就缔造了这样一个帝国“神话”——拥有克里米亚对于俄国来说是具有文明意义上的使命。这个神话持续两百多年直至2014年3月19日普京宣布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得到实现。
1783年俄国通过第五次俄土战争彻底将克里米亚划入帝俄的版图,俄国从此不再是偏居于北方一隅的国家,而是真正具有帝国意义的欧洲强国。
两百多年前,叶卡捷琳娜二世是如何缔造“克里米亚神话”并将之深刻烙印在1783年后克里米亚新移民的集体记忆中的呢?
俄国沙皇彼得三世一家:成年男女为彼得三世与叶卡捷琳娜二世,儿童为彼得三世夫妇的儿子保罗一世。
“克里米亚神话”的起源
克里米亚神话的前身是叶卡捷琳娜二世在位期间一项宏大的地缘政治计划——希腊计划。
希腊计划的主题事关俄国南部边界的安全问题。在叶卡捷琳娜二世之前,俄国与南部的劲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已经交战多年,土耳其属克里米亚汗国就像土耳其用来对付俄国的弹弓,时不时在北方与俄国接壤的边境处劫掠一些钱财或者直接抢一些奴隶贩卖到土耳其市场,而这对实力日益增长的俄国来说就是个不安全的火药桶。事实上彼得一世时期的普鲁特河远征,正是克里米亚鞑靼和土耳其联手击败了俄军。
当俄国陆续将瑞典和波兰从欧洲强国的位置上赶下来之时,在西欧,普鲁士正忙着与奥地利争夺边界;法国内部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社会变革;英国忙着在世界各地巩固自己海上霸权的地位,作为18世纪初才新兴发展起来却又来势汹汹的“北方战车”,叶卡捷琳娜二世瞅准了这个时机打造了她在任期间最为恢弘的“希腊计划”:与奥地利联手出兵攻打奥斯曼土耳其,在君士坦丁堡的土地上恢复拜占庭时期的东正教国家,由她的另一个孙子、亚历山大一世的弟弟康斯坦丁大公统治。这个计划还包括在与奥地利的边界处恢复一个希腊时期的国家达基亚王国。
然而随着奥地利的退出这个计划最终还是落空了,叶卡捷琳娜二世就势将“希腊计划”改造成“克里米亚神话”,将收复克里米亚打造成帝国发展的目标、象征着帝国荣耀的符号。
这个神话的主要内容源自以下的历史背景,即公元998年,古罗斯(即基辅罗斯,存续时间从882年至1240年,以基辅为首都,以东斯拉夫人为主体的东欧君主制国家。基辅罗斯被史学家认为是三个现代东斯拉夫人国家: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前身)的弗拉基米尔大公曾在赫尔松涅斯即现在的克里米亚受洗为东正教徒,俄国正式并入基督教世界。
随着莫斯科公国大公伊凡三世娶了拜占庭皇帝的侄女为妻,俄国同时在宗教和文化上继承东正教和拜占庭的衣钵,成为“第三罗马”。希腊文明是整个欧洲文明的发源地,在克里米亚的复兴希腊文化即是赋予东正教以希腊色彩,将文明与宗教都跟崛起中的俄罗斯帝国扯上关系。
克里米亚在这种背景下被视作东正教的圣地。因此,俄国收复克里米亚则具有了历史的传承关系和合法性的依据。将克里米亚与整个欧洲文明的发源地联系在一起也充分暴露了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野心,正如她的那句豪言:“如果我能活到两百岁,整个欧洲都将匍匐在我脚下。”
克里米亚神话除了构建宗教和文化的认同之外,叶卡捷琳娜还缔造了一个民族认同的基础,即较早在这块土地上定居的斯基泰人(即我国古代史书所称的西域“塞种”)是斯拉夫人的祖先,而早在公元前3世纪,斯基泰人就在此建立了奈阿波利斯镇。
有了这些元素,一个吞并计划应当具备的用以解释正义与邪恶的框架、一幅既有历史的描述又具有现实世界需求的图景就齐全了。这也是叶卡捷琳娜二世所构建的克里米亚神话至今具有影响力的原因,神话里包含的元素并不都是虚构和虚妄的,其中具有说服力的内容确实有着依稀可辨的历史脉络。
借以复兴东正教圣地以“尊王攘夷”,许诺克里米亚汗国以政治独立的身份,从而将俄帝国的势力渗透并影响到黑海地区,进而逐步蚕食并扩大自己在巴尔干半岛的影响力,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高瞻远瞩,丝毫不逊于彼得大帝。
伏尔泰与宣传
要将神话变成现实不能通过自己诉说来完成,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非常清楚这一点。
18世纪的欧洲,报业已经相当发达,叶卡捷琳娜二世熟读启蒙思想的著作,精通多门语言,文学、艺术、戏剧无不知晓。她结识诗人、音乐家、哲学家,在与欧洲的精英阶层写信交流的过程中,不遗余力地传播她的克里米亚神话。有历史学家这样评价说,她(叶卡捷琳娜二世)就是自己国家的报纸,就是自己策略的宣传员。
叶卡捷琳娜还通过外交拉拢盟友,全力游说巴尔干半岛的东正教国家一同反抗土耳其,通过话语符号和赋权达到最大限度的动员人心的作用,比如将克里米亚与东正教的圣地划等号,将出兵攻打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美化成为将东正教人民从土耳其的残暴统治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的具有宗教正义性和合法性的伟大事业。
除女皇本人之外,法国启蒙哲学家伏尔泰也在这一事件中扮演着鼓吹者和宣传员的角色。作为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忠实粉丝,伏尔泰在与女皇的信件中不止一次的表达过希望女皇发兵攻打奥斯曼土耳其,有这样一首诗为证:
哦北方的君主,你是阿波罗的姐姐,
你要为希腊复仇,赶走那些不配的人——
艺术的敌人、女人的压迫者,
我将前往马拉松的故土,在那儿等你!
在伏尔泰的眼中,奥斯曼土耳其的皇帝是无知的异族人,他认为只有代表欧洲文明的君主取而代之才是正确的事。伏尔泰在信中还建议女皇去学习希腊语,称希望有一天在君士坦丁堡的土地上匍匐在她的脚下。此外,伏尔泰视彼得大帝为在蛮荒之地传播欧洲文明的使者,他甚至写了两册《彼得大帝统治时期的俄罗斯帝国史》,成为在西欧广泛传播彼得丰功懿德的主要宣传手。
克里米亚艳阳下的记忆重塑
如果说圣彼得堡是彼得一世的城,那么克里米亚则是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桂冠。15岁时,她作为彼得三世的未婚妻跋涉千里从普鲁士来到圣彼得堡,在这个冬季长达半年的严寒之都,叶卡捷琳娜二世没有半个熟识的家人和可以信赖的对象,最初甚至连俄语都不会。然而她却凭借一己之力,将上天赋予的天资聪颖和机遇发挥到极致。
克里米亚正式并入帝俄版图之后,俄国从此在波罗的海和黑海都拥有了自己的出海口,从而盘活了整块内陆地区的商贸通道。克里米亚对俄国来说不仅仅拥有战略意义,还有着文明和宗教归属性的意义。至此之后,俄国的心脏——莫斯科逐渐成为东正教的重要传播中心。
在拥有了这块宝地之后,叶卡捷琳娜二世将自己的情人波将金任命为地方长官,在克里米亚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第一步就是将当时的克里米亚汗国城镇的鞑靼语名字换成希腊古典式的名称,比如将鞑靼语克里米亚换为塔夫利达等,既象征着克里米亚的希腊化复兴,又意在表明俄国与希腊文明之间有着直接关联,以示俄国正式完成了启蒙阶段步入文明国家之列。除了仅存的几个地名外,昔日草原帝国的遗迹就此消失在历史的硝烟之中。
正如昔日的圣彼得堡是建在一片泥泞的沼泽地上,克里米亚半岛在入俄后也开始大兴土木,按照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意图将其从黑海边的小渔村建成了具有希腊风格的度假地和重要的军事基地,如今俄罗斯的海军基地、黑海舰队司令部所在地就在克里米亚半岛著名港口城市塞瓦斯托波尔。
1787年,女皇远赴克里米亚,一路向南,周边的景色让她想到天堂的模样——改名为塔夫利达的克里米亚半岛完全符合她一手打造的帝国神话。波将金在给园丁的信中写道:“请种上油橄榄、无花果、甜橙、佛手柑和香柠檬……每年至少一千株杏树、两千株桑树、五百株桃树、两百株核桃……”,梦想中的伊甸园不过如是。
此外,大批俄国农民受到政府鼓励从北方来到这里,迁入克里米亚地区。第一代俄国移民心中的集体记忆显然延续至今,2015年俄罗斯政府还专门为克里米亚归俄拍摄了一部感人至深的宣传片《克里米亚:回归祖国之路》。而在当时,迁出的克里米亚鞑靼人约有三十万。
1787年,叶卡捷琳娜二世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圣彼得堡出发,一路南行至克里米亚,这次巡视象征着沙皇帝国完全占有了这片土地。在一场劳民伤财的帝王巡视进行的同时,俄国国内正在遭受着干旱和全国性的饥荒,而奥斯曼土耳其正在酝酿着第六次俄土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