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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到的乡愁

2016-11-16刘俊合

海峡摄影时报 2016年10期

刘俊合

乡戏,祖先们创造的乡土戏曲文化,延续至今。小小土戏台,生旦净末丑,演绎着人间的悲欢离合。作为民间的文化习惯,乡戏已经触及到每个乡人的灵魂,并让他们感知悲喜和懂得真善、丑恶与高卑。

孩提时,我特别喜欢看戏。只要听到哪个村有演戏的,就顾不得吃晚饭,呼朋引伴夜行十几里路也要去看戏。

丝竹悠扬,烟雨楼台,怀春女子,落魄书生,墙头马上,私定终身……在文化贫乏的偏远山区,看戏对故乡人来说是一场难得的视觉盛宴。因此每逢一些重大节日或是谁家有红白喜事什么的就会到山外去请戏班来演戏。记忆中有木偶戏、花朝戏、山歌剧、潮剧。每逢有戏,村民们就像过年过节似的欢喜。山村处处洋溢着欢快的气氛,人们早早地离开了永远忙不完的土地,三三两两扛着板凳什么的从各自的家门往戏场旋踵而至,那场面很是热闹。

那些极有生意头脑的小商小贩自然也不甘落后,早早就占领了有利地点,星罗棋布地在戏场周围摆上令小孩们眼馋的糖果瓜子之类的小吃,比如豆腐花、小米糖、甘蔗什么的,简直是应有尽有……

来的多是草台班子,因为连续赶场,演员的嗓子就显得沙哑。于是用感情弥补,演起来很卖力。戏班子中往往有一两个撑台面的角色,在这乡野僻壤,尤其引人注目。有个叫丁香的女演员,扮小生。戏开演一段时间,如果丁香还没上场,台下就议论:“丁香怎么还不上台?生病了吗?”“别急,等这个媒婆下去,她就要出来了。”这样说话的一般是上了年纪的人,气定神闲,显得很有经验。一般观众看戏,总是喜新厌旧,但他们是喜新也不厌旧。耳熟能详的剧目,从他们的青年时代唱到他们的中年时代,又从中年时代唱到老年时代,有些片段已经和青春一起,深深烙进他们的记忆里去了。

“咚咚咚……锵锵锵……”台上敲锣打鼓,一个个浓妆艳抹的演员粉墨登场,演出的戏目很多,演员也很投入。生末净旦丑,吹拉弹唱念,刀枪剑戟斧,凤冠霞帔水袖,准备得可谓毫不马虎。演得形神兼备,动作灵活,引人入胜,不时博得观众的阵阵喝彩声。

这时,随着锣鼓紧凑的急响,碎步走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然后与对方交手,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头盔因没有戴稳不慎被对手用刀削去,大家一声惊呼!白胡子老头急忙捡起重新戴上。惊恐之后,人们突然发现,原来那白胡子老头,其实是一个很年轻的后生仔扮演的,头发全是黑色的。而那假胡子呢,则是白白的,人们便大笑。

戏曲是直接和观众交流的艺术,大人们从容地评说着谁谁演得好,戏唱得地道不地道。小孩子总是不正经看戏,手里、衣袋里都是零食,边吃边玩。钻到戏台底下,吃演员舞动时脚步扬起的灰尘,或者转到后台去看演员卸妆上妆,直到把神秘的演员看得不神秘了才心满意足。大姑娘小伙子看戏明显就是心猿意马了,或者东张西望,或者三五成群,进进出出。其实在留意自己喜欢的那个他或她来了没有,是不是也在看自己——当然,这一切要不着痕迹,让人识破心事就太丢份了。

更特别的是,在故乡看戏呀,往往是:戏台上有戏唱,台下有戏演。这不,你看那些男人们点上一根烟,眯着眼,吞云吐雾地往一些他们熟悉与不熟悉的妹子与大小媳妇聚集的人堆里喷!待女人们发觉,他们就假装正儿八经地谈农事、庄稼、收成什么的,装得很无辜的样子,叫你生气不得,然后与你嘻嘻哈哈乐上一阵。更有小伙子拿起手电筒朝妹子堆里乱晃乱照,说,什么东西飞到你的胸口里去了。而那些大小媳妇呢?也喜欢三五成群地在一起叽叽咕咕地相互调侃,说个没完:看看,那个男人的眼睛像死鱼一样盯着你呢,八成是看上你了吧?呵呵,看,她脸红了,被我说中了……七嘴八舌,互不饶人。嘴里边说边吃着自炒的花生、瓜子,就这么说说东家,谈谈西家,论一阵,叹一阵。这时与其说她们是在看戏,倒不如说她们是来凑热闹的。

正嬉闹着,随着一声清脆优美的声音传来——大家期盼的花旦出场了,于是立马安静了下来。但见花旦其人:身材婀娜,秀目顾盼,长裙拂地,宛若出水芙蓉;绛唇稍启,颤着清亮哭音,像幽泉喷涌清溪流淌。人们迷醉了。于是乎,有的随着音调,手指微点板凳;有的摇头晃脑,随着节奏跟腔学唱;有的大约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处境,开始无声无息,后来竟然拿衣襟抹起泪来……忽然,唢呐高鸣,鼓乐齐奏,彩灯高照——原来才子佳人终于苦尽甘来,喜结良缘,人们欢欣鼓舞。

到此,戏也散场了。

于是大人小孩相互吆喝,同村亲友相互呼叫,各自打着电筒火把,扛着凳子椅子争先恐后急急往家赶。

俗话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戏也是人生必不可少的茶,最值得回味,最值得思索,也最值得期待。戏不仅是民族音乐,不仅是中国特色和地方文化的歌唱,它还是世事的浓缩和搬演,更是民间智慧和道德的演绎,故乡有1000多年的文化沉淀,有榕江水的千年吟唱,更有辛勤劳动的家乡父老。

如今的人们迷上了看电影,因为电影对于爱情的表达无论如何总是比戏剧来得大胆直白。街头也有低廉的戏剧唱片出售,戏曲频道也整天播着各家名角的精彩演出。到了这个时候,故乡草台戏班子已经生计维艰,很难见到它的踪影了。不过,我还是很怀念山村里的戏文。“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水行板里的一唱三叹,柔曼缱绻。那种暮色苍茫中的期待,执手相看泪眼的惆怅,对于爱情的朴素守望,让人生发出无边的想象,悠远的往事便像蝴蝶翩翩,乘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