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组诗）

王 妃/著

回南天

雷声响起的时候

水汽已经吞吃了公共盥洗间的

整面镜子

谁躲在镜子的背面

成为混沌的幕后制造者？

这个模糊的世界里

现在只剩下细小的水

盲眼的镜子。看不见对面

站着灰色的楼群，静默的水塔

散飞的灰喜鹊……

一个浑身湿透的人

在滑下的水滴里倾斜着

再回首

人到四十，怀旧的情绪渐长

那些浸泡在苦水里的

童年旧事，一一折返而归

鲜活的场景，从梦境里跳出

一条闷头耕地的牛，停下来反刍

咀嚼里一定有苦尽甘来的乐趣

当黄昏成为回望的背景

我在光晕里抖落灰尘

那些弥漫的、飞舞的、曾经刻意被遗落的，

不是贫穷和苦难

是掉在地上的碎金子

夜晚降临又何妨？

看，它们细小的身子

正披着月色，覆盖在我的影子上

有幽幽的反光

准备好了吗

她手里握着剪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准备好了吗

真的准备好了吗

咔嚓咔嚓咔嚓

她剪掉龟背竹的枯叶

剪掉吊兰垂下来的绿爪子

剪掉茉莉疯长的老枝……

准备好了吗

真的准备好了吗

实在无物可剪了

她一头扎进小房间

抓起儿子的双脚

把十个脚指甲又重新修了一遍

她一边这样精修细剪

一边反复问自己：

准备好了吗

真的，你准备好了吗

直到黑暗覆盖。她像个盲人

将剪刀插进了虚空——

咔嚓。

多么清脆而果决的一下啊！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剪掉了

她扔掉剪刀，抱住自己

像抱住一个初生的婴儿

解 释

和儿子出小区门时

我已经意识到我的脚步

快跟不上他了

幼儿园的校车正好到达

父母们迫不及待迎上去

这场景像久别重逢般动人

我小跑了两步

牵起儿子的手（他的手可真大呀）

“那时候，因为工作忙

因为没时间

因为人家说集体生活对独生子女

很重要……”

我絮絮叨叨

儿子握了握我的手

又松开

“以后我会告诉我的儿子

所谓幼儿园

就是爸妈

做有规律的寄存”

打伞的人

他们小心翼翼，行走天下

怀揣着一把短伞——

裹着祖先的遗训：

晴带雨伞，饱带干粮

羊年天气多变。常常东边日出

西边雨。行色匆匆的人

疲于应付，频繁地打开和收束

手里的伞，很快破烂不堪

掉角的、缺柄的……因雨水的锈蚀

一朵大花耷拉着黯淡的头颅

当狂风发出怪啸，在大地上撕扯、肆虐

凋敝的街景里，显露出森森的伞骨

而源源不断被制造出来的

新伞，很快取代旧伞

在街头浮动。

天气还是时好时坏。

他们早已习惯了

把伞撑开，看千万朵花在头顶上

开成硕大无比的一朵。花下的行走

仿佛月下的生活，那么安逸

打伞的人，喜欢聚在伞下

议论、嘲笑着

那些从不打伞光着脚丫

在雨里奔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