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短篇小说龙 袍
2016-11-14邱华栋
一
那件龙袍就挂在衣橱里,有一面透明的塑料罩子罩着。黄色的,似乎是龙袍常服,也就是说,不是皇帝在大殿上穿的,而是他平时穿的一件衣服。但即使是常服,那种只许皇帝使用的明黄色,也非常炫目、扎眼和堂皇,即使是经过了长久岁月的淘洗,也依然散发着一种威风凛凛的气息,即使是挂在衣橱里,也像是皇帝昨天才刚刚脱下来,随意地挂在那里,等待着他重新再把这件衣服穿上,然后去夏宫颐和园游玩,或者,去更远的承德避暑山庄骑马射猎。所以,杭一柏看到那件龙袍挂在衣橱里,就联想到了龙袍的主人。但更多的时候,他想到的男人,是她的父亲可能会穿着它出现,这种感觉是非常奇特的。
“清代皇帝的龙袍,大都是在北海的如意馆里由皇帝钦点的制衣师傅设计,图形制式经皇帝同意之后,会送达苏州、杭州和南京一带,由当地的织造官亲自监督,由精工细作的制衣匠制作出来。”官晶晶拉开橱柜的推拉门,对杭一柏说。
杭一柏望着那件龙袍,在拉开推拉门的衣橱里,它,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只不过龙袍里面是空的,没有皇帝的躯体。现在,他们在谈论龙袍,可实际上,他们关心的,是彼此如何更加地亲密一些。
“你看,那件挂着的龙袍看着很像一个人站在那里,无头无脚,有点小恐怖啊。”杭一柏说。他的确感觉到在这个夜晚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那件龙袍里兴许真的装着一个人。也许不是皇帝,是别的一个什么人,无头无脚,在这间小公寓里,它才是主人。
官晶晶笑了,灯光下显得狐媚和诡异。她那画出来的眉线非常长,眼睛也是细长,柳叶儿的形状,上挑,这使得她的脸带有妖艳的气息。她的脸型属于鹅蛋形,有点椭圆,不过下巴倒并不圆,而是尖的。一般女人下巴比较圆的话,从命相学上来看,叫作接地福,也就是说,越往后她的命运越好,但是官晶晶的下巴却是尖的,这说明她福分浅。她的身材颀长,细腰肥臀,丰胸窄肩,整体看十分性感,这使他上次和她接吻的时候激情澎湃。那一次,是在一辆汽车里,就在停车场里,他们钻进了汽车,在前座上接吻,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舌头就像一条眼镜蛇的舌头那样,细长而有力,能够吮吸走他脆弱的灵魂。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说起来,还是去年。当时,他带着几个人去博物馆拍片子,刚刚拉开阵势,灯光还没有打好,就看见在博物馆的转角处,一个高个子美女带着一些学生走过来,非常显眼。她讲的和一般的博物馆解说员不一样,仔细一听就知道,她给那些学生讲的是博物馆内的藏品如何陈列。他们一群人在大厅里停住,专注地看着那些陈列品上下错落地陈列在大大小小的柜子里,没有人去注意在一旁正打算拍摄博物馆内景的摄制组。
她依旧在讲她的课。她就是在大学里教授博物馆学这门课的青年教师官晶晶。官晶晶上大学学的就是艺术系的博物馆学专业,毕业之后留校,教的也是这门课。这一天,是她带着学生,到博物馆里实地讲授来了。为了不打扰她的现场教学,杭一柏挥手让摄制组暂停工作,大家就散开了,杭一柏就坐在那里听。
他觉得这个女老师的年纪不到三十岁,非常有活力。当时,官晶晶的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透亮,音质亮而尖厉,不很好听,但有穿透力。她一共带着四十多个学生,确实算一大群人。她从博物馆内根据展品的特质如何布置、陈列,以及相关藏品的收藏、展览的各种细节——灯光、柜子、映衬的背景、展品说明的中英文字体的大小、重要展品和一般展品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从观众的角度看讲解得很不错。杭一柏就对她发生了兴趣。他立即将摄制组召集过来,开始随机拍摄她的讲解。她发现了他们在拍摄她,稍微有点意外,但依旧很镇定地给学生们上课。等到她讲解完毕,就走过来问他:“你们为什么要拍摄我上课呢?”
杭一柏给她解释了他们制作一部关于博物馆的纪录片的情况,并且感谢她的帮助,他们就这么认识了。官晶晶也知道了杭一柏今年三十五岁,未婚。然后,他们就开始了约会,直到现在,是第一次单独在屋子里相处。
“这件龙袍我仔细看过了,还带有血迹呢” ,官晶晶说着,将那个衣橱门又拉开了一点,“血迹发暗发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领口和肋部都有一点。也可能是从坟墓里取出这件衣服的时候带着的,也许,就是当时在宫廷里发生的事。这个谜底现在谁都不知道。这龙袍一定有它自己的故事,你如果有兴趣,帮助我揭开就好了。”
原来还是一件带血的龙袍!不知道这血迹是怎么沾染上去的。杭一柏听到官晶晶这么说,吓了一跳。他不敢靠近那衣橱了,仿佛龙袍中真的隐藏着一个人,会突然从里面跳出来一样。他感到胸口有些憋闷,就赶紧朝窗口走过去。确实,这间屋子里摆放的东西太多了,无论是家具还是摆设,都是暗色调的,古老的,经过了岁月熏染的。他有点憋闷,就跑到了窗口,推开那只能半开的窗户,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这时,已经是晚上了,在大山子靠近798艺术区的一幢公寓楼的顶层,第二十八层,杭一柏从这扇窗户望出去,他可以看到在远处的798工厂那仅剩的生产区里,有一些发亮的银色粗钢管在喷着热蒸气。据说,还有残存的军工企业在那里生产着保密的东西。798工厂是过去一家军工厂的代号,只不过后来在改革开放时代的军转民过程中,逐渐衰败了,只能靠出租厂房来养活退休和在职职工。后来,因为很多艺术家和画廊自由聚集到这里,承租那由德国包豪斯学院设计的巨大而别致的厂房作为画廊、展厅和工作室,这里很快变成了闻名世界的艺术区。因此,即使798工厂的业主后来很想卖地皮盖大楼,也不可能了,这里已经成为享誉世界的地方,成了北京的一个文化形象和窗口象征了,就被完好保留了下来。
这间屋子是一室一厅的格局,并不大,但是装满了东西。有一张檀木大床和几张圈椅和官帽椅,全都是官晶晶的父亲过去从拍卖会上买来的。有文玩杂项,包括了文房四宝,有固定在相框里的补子,上面有绣的仙鹤和花卉。还有一些洒金的扇面画挂在墙上,仔细辨认,扇面画是清代一位诗人兼河工大臣的作品。在紫檀柜子里摆放有铜炉,黄铜、红铜、紫铜的都有。在那个深色的柜子里,只要拉开那抽屉,里面就是一盒一盒的鼻烟壶。这些鼻烟壶每一盒起码有二十个鼻烟壶,大部分是清代的。那是官晶晶的专藏。
“在鼻烟壶收藏方面,我爸爸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藏家,现在,这藏家变成我了,你知道,自从我父亲去世之后,拍卖公司总是想让我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拍卖。可是我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杭一柏知道她的父亲早就去世了。四年前就去世了。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官晶晶,包括了几套房产和大量的文物、字画,还有那件带血的龙袍。从经济实力上说,官晶晶是他理想中的女人,但他总是觉得,她带给他的信息是模糊的,她的家庭关系相对比较复杂,他不知道她到底是一个什么人。
杭一柏出身文化世家,他对这些东西比较懂,他的父母是外省一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从小他就接触这些东西。他知道,光是这些鼻烟壶就价值几百万元,可能还说少了。有的鼻烟壶,一个就值十万元。可见官晶晶的艺术收藏品级不低。作为电视台鉴宝栏目的编导,杭一柏知道,持续了二三十年的古董艺术品收藏买卖热潮,催生了一个巨大的链条,在这个链条上生存着很多人,他们欢快地在珍品、仿品、真品、赝品的买卖中获取着自己的一杯羹,互相挖着墙角,制造着陷阱,给别人下套。
屋子里显得很热,两个人都感到空气沉闷而凝滞。官晶晶脱下了外套,这个时候是夏末,北京的夜晚显得很燥热,或者是他的内心里感到了燥热,他想脱掉衬衣,但他只穿了一件衬衣,里面就是光脊梁了。他就没有脱,毕竟露出膀子还不到时候,要等到夜晚再深一些才好。在她的这间屋子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感觉到紧张和不自在。算起来,到这一天为止,他们已经交往几个月了。他们吃了二十多次饭,约了二十多次会,这是第一次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幽会。显然,这个夜晚,将是他们两个人进一步亲近的时刻。他等到了这一刻,可是却有些犹疑,希望将两个人兵戎相见的情景继续拖延下去。
官晶晶似乎一直也不急躁。她已经将他引入自己的居所,那他就是瓮中之鳖,是跑不了的。可能她还在暗笑呢,想看看他到底能伪善多长时间,什么时候才把她放倒在那张床上。屋子里很热,有一张很大的床,坐在床边,她一盒盒地拿那些鼻烟壶让杭一柏看。那些瓷质的、珐琅的以及陶的、银的、锡合金的,还有别的质地的鼻烟壶,代表着一个逝去的时代,就是吸食鼻烟的时代,那个时代距离现在很遥远了,远到了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鼻烟是什么东西的地步了。
“你的宝贝可真多啊。”杭一柏一件件爱惜地看着她收藏的鼻烟壶,对柜子上摆放的很多文玩杂项也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看到有几块砚台,还有很多的石章材料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
“那我考考你,这些印章的石料都是什么材质?”官晶晶拿起一些石头来,让杭一柏看。
“这个是寿山石,这个嘛,是田黄!啊,很少见到质地这么好的田黄了。对了,还有鸡血石、芙蓉石,你这里四大石都有了。”杭一柏说。
“你再看看这个。”官晶晶拿起几块方章的石料,放在落地台灯散发出来的灯光下就近让他看。他可以看到第一块石料中有类似果冻的东西在氤氲着、涌动着。还有的石头里就像弥漫着鸡血的鲜红。
“这是寿山石的荔枝冻吧?嗯,这一块是芙蓉石的,还有巴林石、青田石、青金石,你这里的好东西,都齐全了。”杭一柏非常叹服。
“你再看看这个抽屉里的东西,我都说不上是些什么,都是我爸爸留给我的。你帮我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她从一个紫檀柜子里取出来一个匣子,打开来,一股很奇怪的岁月古旧的味道弥漫开来。都是些女人身上的装饰物。
他一件件地拿出来,仔细地辨认,对官晶晶说:“你看,这个是水晶项链,应该是江苏连云港的东海水晶。这是用碧玺雕刻的一件貔貅。貔貅是只吃不拉,肚子里都是东西的瑞兽,是聚财敛财的象征。啊,这些是红珊瑚的手串和项链,这个是老玛瑙手串。玛瑙有的值钱,有的不值钱。现在去内蒙古的荒野,还可以捡到很多葡萄干玛瑙,我听说一矿泉水瓶的葡萄干的价格大概是一万块钱。这个,是琥珀胸坠。里面有蚊虫的最好了。嗯,这个是蜜蜡的手串,蜜蜡要看颜色和紧密度,以及色泽程度。对了,这个是玳瑁,你戴这个会很有福气。”他确实为她的收藏品级感到了惊讶。她的爸爸看来真的非常疼爱这个女儿,给她留下的,都是值钱的好东西。
“我还有些古书呢。”她去阳台那边的柜子里,取过来两函线装书。他一看,原来是1957年版的影印本《金瓶梅词话》。
“这可是古代黄书啊,《金瓶梅词话》,是1957年毛主席下令影印的。”
她微微笑了,“我不怎么懂古书。我父亲还有一套康熙竹刻板张评本的《金瓶梅》,是一个叫张竹坡的人评点的。在那边的箱子里,要不要看看?”这一刻,她和他靠得非常近,她的胸部丰盈,在快速地起伏着,仿佛要爆炸一样鼓胀着,身上女人的腥气扑面而来。他和她四目相对,意乱情迷。
二
此时,杭一柏已经不想再谈论这些了。即使是《金瓶梅词话》也都是死的东西,而他们俩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这个屋子里的那些古旧的东西,文物、龙袍、补子,以及深褐色的檀木家具,都带给杭一柏一种强烈的压抑感。也许,那都是死人用过的东西,而且,肯定都是死人用过的东西,有的甚至是几百年前的死人用过的,经过了时间的河流鬼使神差地都汇聚到了这个屋子里,都是官晶晶的爸爸搜集和购买的,持续地放射着死亡的冷意,还有这些器物诡异的幽灵一样的呼吸。这是令杭一柏感到憋闷和难受的,他再也无法容忍那压抑感,他要爆炸了,将官晶晶轻轻地一扳,就抱住了她。
他用热烈的嘴唇吻着她,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她也抱住了他,仿佛这一刻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时刻,她手里的那一套线装版的《金瓶梅词话》啪嗒一声掉到了地毯上,一册册线装书页散乱开来,一些雕版插图上男女的欢爱场景,奇迹般的映射着眼前他们的处境。
他呼吸急促,眼神狂热,急切地让她很快玉体横陈了。她的乳房像两只奇特而可爱的木瓜,饱满生动,昏暗的灯光下,他轻轻地含着它们,这带给了她一阵震颤,宛如掠过了一道道闪电,她用指甲抠挖着他的脊背,有一点拒斥的意味,但更多的,却是奉迎。他感觉到她比他想象的要丰腴,是一个真正的熟女。她的腿很修长,在大腿根那交汇处,她那生命的黑暗之门敞开了,带着一种润滑气息的诱惑,期待着他。
这时,在天花板上出现了两条交配的蛇那样的黑影。它们互相缠绕,撕咬和舔吻对方的脖颈,它们张大嘴巴,用毒牙咬对方。是公蛇采取了攻势,这是因为公蛇要繁衍后代的本能驱使它寻找到了母蛇,并与母蛇主动求欢交配。蛇和蛇的交配在外人看来似乎非常痛苦,它们的躯体不断地缠绕在一起,像是在跳一种奇特的舞蹈,身体是交尾的,可是头部则是忽而你压着我,忽而我压着你。蛇和蛇的交配有时候会长达几个小时,就那么不断地缠绕、翻滚、扭动和撕咬。在蛇的世界里,彼此有时候会残酷对待对方。假如一条母蛇刚刚和另外一条公蛇交配过,不愿意与新来的公蛇交配,那么,这条公蛇会咬死那条母蛇,因为它可能孕育的是它敌人的后代。假如公蛇刚刚和母蛇交配完毕,正处于一种疲惫已极的状态里,母蛇为了给即将诞生的后代储存营养,可能会突然对刚才还温存有加的公蛇发动攻击,吞吃它,一点点地将刚才还恩爱万端地跳着做爱之舞的公蛇吞到自己的肚子里。一条蛇完全可以将与自己的身体一样大小的对手整个吞到自己的肚子里去,那么,这一幕就这么常常会发生了。在天花板上映现的黑影中,蛇和蛇的影子忽而放大,忽而缩小,使这间屋子里的气氛显得诡异而充满了生命繁殖的气息。
三
杭一柏疲倦了,他感觉到自己逐渐萎缩,从她体内退了出来,还带出了一些液。她叹息了一声,为两具躯体的连接中断而稍微有些遗憾。他翻身滚落到了一边。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两个人都出了很多汗,他们的身体像某种有鳞鱼那样在黑暗里闪闪发亮,身上湿湿的,又咸又粘连。床单上,肯定有着他们的身体拓印的痕迹了。
七月的夏季,桑拿天正在控制着整座城市。屋子里非常热,透过窗外那街灯和远处大楼闪烁的霓虹灯光的映照,依稀可以看见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他感到口渴,站起来去寻找矿泉水瓶子,却发现所有的瓶子都是空的,矿泉水都喝完了。
“没有矿泉水了。”他说,“洗手间的龙头里也没有水。”
她趴在那里像搁浅的鱼。“亲爱的,没有交水费,就都停了。我不常在这个屋子住,这屋子是专门放东西的地方。不巧的是,今天中央空调坏了,没有一点冷风。其实我也渴了,去下面超市买点水上来吧。”她慵懒地翻身,隐约可见她那饱满颀长如秀美木瓜的乳房。
“好,我去买。”他穿上裤子和衬衣,穿上了拖鞋。在走廊里,他打开了过道的灯,左手就是那个拉开的衣橱,现在,他清晰地看见衣橱里面,那件带血的龙袍还在,靠近了可以看见,龙袍里面的确是空空如也,没有人。他松了一口气,就出了门。
咔嗒一声,门带上了。他来到了公寓的弧形的长长的走廊里,向电梯间走去。这弧形的走廊很长,整个二十八层,有三十多个房间,一字排开了一个弧面。在他脚下是红色的地毯。他小心翼翼地走着,感觉到走廊里非常安静,安静得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每个房间的房门都是紧锁的。他忽然感到很恐怖,因为,走廊里的红色地毯很破旧,有些地方脱线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就像是一摊摊的血迹。走廊灯是声控的,他战战兢兢地走到一片黑暗中,遽然之间,前面的灯亮了,吓人一跳。就在他靠近电梯间的时候,忽然,在走廊另外一侧的一间屋子的门打开了,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闪了一下,似乎是一个人探头出来看了他一眼,旋即又缩了回去。然后,又没有任何动静了。
他很害怕,就闪进电梯走廊。这幢公寓楼一共有四部电梯,速度都很快,他摁了电梯下行的按钮,一部电梯很快就到了,他闪身进去,但是电梯门却半天也关不上。怪了。他毛骨悚然,想起了一个华裔女生蓝可儿在美国一家旅馆里遭遇的同样怪事。最终,蓝可儿的尸体被发现沉在了楼顶的那个水箱里。他想到,蓝可儿一定是被人跟踪了,跟踪她的人一定很熟悉那家旅馆的设施,包括各种通道、暗道和消防门。那个凶手跟踪她,将她捉住,带回一个房间里,强奸她并杀死了她,然后,又把她丢进了楼顶的水箱。还能有别的解释吗?美国警察却说,查不到任何原因,也没有迹象表明蓝可儿是被人放进去的。美国警察就是这么操蛋和恶心。常识能够解决的问题,他们愣是睁眼说瞎话。
现在,电梯门关不上。可能是与蓝可儿案件一样,电梯外面有人摁住了电梯下行的按钮。他将脑袋迅速探出去,外面没有人。似乎很遥远的走廊里,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关门声。他很奇怪。
这个时候,电梯的门又关上了。电梯迅速下行,他松了口气,感觉到自己也许置身于某种危险里了。也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他想。
电梯门打开了,公寓大堂里,有一个保安正在和修理中央空调的两个穿红色衬衣的技师在吵架。他们早就应该修好中央空调了,这样他就不至于出一身的臭汗。
他出了大厅,来到公寓裙楼边的一家超市,在那里买了几瓶矿泉水,他想抽一根烟,忽然,他又想走到马路的对面,去看看这幢公寓楼里到底有几间屋子是亮着灯的,尤其是第二十八层。他快步来到了马路对面,远远地看到,这幢公寓楼的每一层只有三四间屋子是亮着灯的,可见入住率很低,犹如被蜜蜂废弃的蜂巢。
他仔细地看第二十八层,只有一个房间是亮灯的,那间屋子应该就是他和官晶晶在里面的屋子。奇怪了,刚才他分明听到了二十八层还有别的房间开门了。他感到很紧张,觉得还是应该回到楼上的房间里比较好,就又回去了。
上行的电梯最后停在了二十八层,电梯门打开,他出来,右拐,进入到那长长的弧形走廊里,听着那声控的走廊灯一个个地打开,照亮了眼前脚下的地毯,等他过去了,再一个个地关闭。他仔细地听身边发出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那一声奇怪的开门和关门声。他来到了2828房间门口,这是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屋子,他敲了敲防盗门。
四
官晶晶打开了门,让他进来。他感到安全了,也仍然有些狐疑,就像他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屋子里还是没有空调,中央空调还在修。她打开了一面电扇,风也是热的,但好歹有了风。屋子里,走廊灯和阳台边的落地台灯是亮的,给这间塞满了古旧东西的屋子带来了生机。他拥抱她,她身上散发着母兽的慵懒气息。他们喝了矿泉水,感觉好多了,然后又拥抱着躺在了床上。
他现在决定要问个究竟了:“我很想知道你父母亲的情况。他们对于我来说很神秘。我和你认识几个月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官晶晶的眼神闪过一阵阴霾,“我父亲去世五年了。你也没有见过我妈妈,但我妈妈早就认识你了。你知道吗,你去我家开的那个餐厅,我们俩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吃饭的时候,我妈妈就在三楼的屋子里,用监视器在观察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妈妈的视线中。”
他吓了一跳,原来是这样。他想起来,他开车去西四环她家开的那个餐厅和她一起吃饭,一直没有看见她母亲。这家餐厅是她父亲给她留下来的资产,但却需要人去认真打理。每天,需要她操心的事情特别多,她是上午在大学里教博物馆陈列的课程,下午回去管理那个餐厅。“一个餐厅的管理头绪繁杂,到处都是跑冒滴漏,需要盯紧买菜环节的贪污,还要注意收账环节的滴漏。”
水至清则无鱼,他曾告诉她,不要管那么多,钱要大家都赚才可以。
她的母亲是医生,但也患了重病。在三楼的账房里,她用监视器看他。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母亲怎么看我?”他问。
“她觉得,你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你才三十五岁,可看着像四十多岁的男人。”
“你父母的关系好不好?”
她将一条腿搭在了他的臀部,可以看到她的阴阜轻微隆起。“他们的关系不好啊,虽然直到我父亲去世他们也没有离婚,但他们的关系很糟糕。我父亲那个时候是镇长,那个镇以花木栽培而闻名,我父亲有很多钱,因为镇里卖了很多土地。他喜欢到拍卖会上买古董。这可能是受我爷爷的影响,我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曾祖父,新中国成立在琉璃厂开当铺,有很多富贵人家把一些字画、古董拿来当,久而久之,就留下来一些东西。到了我爷爷这一辈,虽然他在“文革”中被批斗死了,但他挖了一个地窖,埋下了不少好东西,传给了我爸爸。我爸爸就比较懂这些东西,然后,他最后把对古董的热爱,传给了我。”
“你是家里的独生女啊,他不传给你,传给谁呢?”
“当然,我是我爸爸的掌上明珠,可是现在……”官晶晶的身体如同一条白色巨蟒,缠绕着他这头可怜的家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我母亲的关系就出现了裂痕。他在外面还养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我见过,我觉得和我妈妈相比,长得并不好看,她比我妈妈还大,真不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想的。他曾经向我妈妈提出了离婚,我妈妈不同意,他就把一些字画、古董弄到那个女人那里去,这是我后来发现的,就告诉了我妈妈。我当然要站在我妈妈这一边。”她吻了他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
“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还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吗?”
她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因为,你非常像我爸爸。”
杭一柏一惊:“我像你的爸爸?”他是真的受惊了。
她笑了,“是的,你像我的爸爸,非常像,要不然,我不会喜欢你。我爸爸去世五年了。他去世的时候我还不懂事,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到了后来,我就越来越想念我爸爸,结果,我遇到了你,就忽然点燃了对父亲的全部思念和爱。我为什么喜欢这些古董?都是父亲对我的熏陶,耳濡目染的结果。我遇到了你,我感到我是那么地喜欢你。你让我找到了对爸爸的爱!我要将对爸爸的思念和爱,都给你!因为,没有你,我根本就体会不到爸爸是多么地爱我。他对我有多么大的影响。我让你看他的照片。”她从床头柜上拿过来手机,黑暗中,手机的屏幕亮了,她调取出她那个去世五年的父亲的照片,“你看看,你们有多像!”
他看着手机里那张成年男人的脸,心里不自然地有些排斥。但是,从头型、脸型和面容来看,他和她父亲的确有些像。他疑惑地点了点头,“唔……像,是有点像。”他这么说,更像是附和着她,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官晶晶端详着她那亲爱的爸爸的遗照,“太像了。你的动作、声音和发型都很像。假如他活着,就是你的翻版。现在,我把你的照片发给我堂姐,然后,我给她打电话让她说。”
她把杭一柏的一张照片发了出去,五分钟之后,她把电话打过去。他听见她说:“堂姐,你看我刚才发过去的照片,他像谁啊?”
电话是免提状态,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晶晶,像你爸爸啊,我二叔啊。怎么,你找了一个像我二叔你爸爸的人做你男朋友?好啊!他们太像了。”
杭一柏在旁边感到了五味杂陈,官晶晶又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你看,是不是?”
杭一柏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很不容易。虽然她的家庭关系很幽暗,有些纠葛是讳莫如深的,但她的母亲后来也去世了。去年的某一天,她的母亲去世了。在官晶晶的父亲去世四年之后,她的母亲也死了。她现在是多么孤独可怜。过去,手眼通天、敛财有道的父亲能够给她撑一片天,可他死了,家道虽然没有完全衰败,也是逐渐中落,她的庇护没有了,独身一人,这倒使她坚强了起来。然后,她遇到了他,而他像她的父亲。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五年前,我父亲和母亲大吵了一架,第二天的凌晨,我父亲就不行了,然后,就咽气了。当时我们都傻眼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妈妈给她所在的医院打电话,医护人员把我爸爸拉到医院里。但人已经死了。当时,医院的人说要好好检查一下我父亲的死因,我妈妈说,人都死了,应该就是心肌梗死,不要再检查了。就这么很快将我父亲匆匆火化了。”
“匆匆火化了?”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觉得疑点出现了。
她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是的,匆匆火化了。反正我爸爸人已经死了,要知道是怎么死的,也没有用。也许,嗯——”她迟疑了,没有说下去。
杭一柏说:“可能你父亲的死,与你妈妈有关。”
她惊讶地看着他:“有关?你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她,轻轻地用手指在她的胸脯上画圆圈,为的是让她分散注意力,使她轻轻地眯着眼睛。“你刚才说,你父亲和你母亲大吵了一架,在那一天,对不对?”
“是啊。”她的眼睛在转动,显然不愿意面对一个能想象出来的、可怕的事实。
“到了第二天凌晨,你父亲就突然死了,死因不明。据你母亲说,他是死于心脏病,这可能是最好的解释。但是,考虑到你母亲是一个技术精湛的大夫,你母亲完全有机会也有理由,更有时间和条件,她想办法,无论是下毒药,还是扎针,总之她是有理由杀死你父亲的!”杭一柏说到了这里,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因为,这时官晶晶忽然坐了起来,她那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和一只眼,这使得她另外的半张脸和一只眼睛看上去非常阴森可怕。
这也是杭一柏感觉一直很不舒服的地方,那就是在官晶晶的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阴沉的气息。她那狐媚的脸相,锋利的一嘴小牙齿,白蟒一样绵软的身体,都让他感到了别样的敲骨吸髓般的诱惑和陷阱感。
官晶晶浑身颤抖了起来,这使她像一只发怒或者悲伤的母猩猩。她啜泣着,悲伤地回忆着,不再说话。杭一柏有些慌了手脚,他坐起来,将她抱在了怀里,安慰她,吻她,他可以尝到她冰凉的、如同美女毒蛇一样流出来的泪水,是咸涩的。“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也不应该这么想。”
他们又倒在了床的枕头上,脸对着脸。她不哭了,睁开了眼睛:“你的猜测也许是真的。后来,我也这么想过,因为,我父亲死得太突然、太奇怪了。而我妈妈恨他,她是最大的嫌疑。她能杀人于无形,她懂得各种毒药和针剂,但——”
他看着她,“不管如何,他们现在都不在人世了。所以,也就是我们在这里说说而已。你妈妈那么年轻,怎么也病逝了?”
“她恨我爸爸,他不仅不爱她,还养了别的女人。因为恨,我母亲的身体后来就出现了状况,得了癌症——肝癌。这是因为肝气郁结,心情不畅导致的。她很希望我赶紧结婚,结果我结婚了,很不幸,不合适,我又离婚了,然后,我又认识了你。”
“你的上一次婚姻又是怎么回事?”杭一柏现在觉得,官晶晶的家庭,她父母的关系,她上一次的婚姻都是微妙、复杂和讳莫如深的。一个女人的这些关系太复杂,是他所无法面对的,也感觉很棘手。就像他觉得那件龙袍里有个人,这种感觉虽然诡异,但是却有理由。
“我前夫是一个官僚的儿子,我爸爸是个小镇长,知道权力的重要。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我前夫的爸爸,在我大四的时候,就想方设法将我许配给了他的儿子。但是,结婚之后,我才发现,他是一个花花公子,他的父亲位高权重,他从小娇生惯养,和我结了婚还在外面乱搞,是一个花心大少爷,我怎么能忍受得了。所以,我和他的婚姻持续了一年多,就离婚了,我们也没有孩子。”
杭一柏想起来,就在上个月的一天,他的手机上忽然接到了一堆情色照片,那些照片的主人公,竟然是官晶晶。在这些照片上,官晶晶裸体站着,或者坐着,裸露着身体,可以看到她的乳房、阴阜、大腿和脚趾。发这些短信的人,显然嫉恨官晶晶,还发了一条短信:“你们都以为官晶晶是一个温柔的淑女,贤良的女人,知书达礼,可是,她却是一个淫荡、肮脏的荡妇。她现在和很多男人都在乱搞。这就是她的照片,哈哈,谁都猜不到我是谁,也不要猜。”
杭一柏当时就打电话给官晶晶,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倒并不慌张:“那些照片是我存放在我的Q Q空间里的私照,有人破解密码进去窃取了,不知道那人用了什么手段。那人还窃取了我的通讯录的一部分联系人的号码,你的号码是我优先排在前面的,所以,也把那些照片发给了你。此外,我的一些亲戚朋友也收到了。有十多个人收到了这些信息。”
杭一柏当时说:“有人恨你。但他或者她,是谁呢?”
她很淡定地说:“我也仔细调查了。不知道是谁,可能就是学校里嫉恨我的一个同事吧。有人觉得我是通过关系留在了大学里。我报警了,也没有查出来。因为有些手机卡号是不用实名就能办理的。好在收到那些图片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和亲戚,也没有什么大影响。但就是把我的心情给搞坏了。我前夫与校长很熟悉,我就不想在这学校里继续待下去了。我的这个工作,就是我的前公公利用他的权力安排下来的。新的领导人上台,反腐败也反到了我前公公的头上,我前公公已经被抓起来了。”
“真是祸不单行啊。”杭一柏觉得人生真的是荒诞的现实与超现实纠结在一起。
“嗯,我后来才知道我爸爸对我有多么好。他将几套房产都落在了我的名下,在北京的东南西北都有,还有那个餐厅,有我父亲的一半股份,另外一半股份是镇上其他领导的,他们在我爸爸死后很照顾我。”
现在,在杭一柏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她只有二十八岁,但却经历复杂,家庭关系也扑朔迷离,杭一柏感到既刺激又害怕。有些女人就是毒药,既上瘾,也会让你掉入黑窟窿。
“你们离婚之后,不久你就离开了那所学校?”
“是啊,我的前公公都进监狱了,学校的新领导要求对我公公在学校的影响也要肃清,我就待不下去了。我辞职了。我现在是上午去打理餐厅,下午去教舞蹈。我现在面对的,只是一些餐厅顾客和学习舞蹈的孩子。这是我喜欢的工作,不再是去教博物馆陈列课,而是去给孩子们教舞蹈。我又不缺钱,现在,我想做的,就是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虽然,我的爸爸妈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但我却在家庭的变故中、父母丧失后,在离婚的风波里顽强地长大了,成熟了,也找到了,从你的身上找到了对我父亲的爱。”
说到这里,官晶晶的两眼忽然发亮了,她又翻身压住他,吻他的耳朵,咬他的耳垂,哈气,让他感到很痒。她现在来了激情,这一次是她主动地发动了进攻,将他作为一个顽强的守敌来对待,即使他想投降,也已经晚了,因为,她将杀无赦,她要彻底将他征服。她像一条白色蟒蛇在黑夜里闪烁着白色和金黄色交相辉映的光芒,裹住他的身体,压迫他,使他无法顺畅地呼吸,她堵住了他的嘴,压制了他,让他四肢瘫软,被动地缴械投降,让他临阵脱逃,但是却无处可逃。她逗引他,点燃他,让他感觉到自己即使在被动状态里,也会有绝望在燃烧。她用热乎乎的小腹贴紧他,缓慢地、像磨盘那样碾磨他的身体,让他不知所措地、莽撞地企图反抗。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他纯粹是被动的,他被她侵入了,她纠缠住了他身体躯干之外的四肢和其他突出物,这就是白蟒的巨大能量,他动弹不得,只能是被裹挟到一个意识的黑洞里,不断地挣扎。当那濒死的快感和高潮到来的时候,她的嘴里喃喃地在喊着“爸爸,爸爸”,她的眼睛翻白,意识丧失,肢体如同大蟒缠绕着一头水牛,在床上连续翻滚。“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她在他的耳边痛苦地叫喊,她让他欢欣,让他崩溃,让他恐惧和战栗。他感到了绝望,这难道是乱伦的幻觉、恋父的爆发、女儿的奉献、死亡的终结?他无法摆脱,直到他完全崩溃,最后松软成一摊泥。他感觉到自己是一条无法再逃回大海的章鱼,被那些簌簌爬动的沙地蟹包围,然后迅速地吞噬。
她哭了,很绝望地呢喃:“爸爸,爸爸,爸爸……”他累了,他困倦了,他昏昏欲睡,和她这条大蟒一起,睡着了。
五
屋子里此时黑暗无边。那些古董和各类古物似乎全部都复活了,是的,所有的东西,它们都是死人用过的东西,在这个屋子里开始低声说话,喃喃自语,或者小声争辩。
他陷入到了沉沉的睡梦中。忽然,有个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他惊醒了。他惊恐地发现,在那个衣橱里,就在那件龙袍中间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那件带血的龙袍从衣橱里缓步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手电,来到了床边,用手电照照他,又用手电照了照自己的脸——这一刻简直是匪夷所思,也是让人呆若木鸡——那个男人竟然是官晶晶的父亲,他没有死。他一字一句地说:“你,长得,可一点也,不像我。”
杭一柏吓坏了,他醒了。原来是做了一个噩梦。这一次他是真的醒了。他往衣橱的方向看过去,感觉到那件黄色的龙袍一动不动,黑暗里似乎真的有一个人站在龙袍里,在衣橱里正在看他,但却不说话。
杭一柏非常害怕。他想,官晶晶的家庭到底是什么样的?她的母亲真的给她父亲下了毒吗?或许,官晶晶的爸爸根本就没有死?他只是悄悄地躲了起来,看着周围的人在表演着他消失之后的人生好戏。他在暗中观察着他的女儿,以及所有与女儿有关的生活。甚至那次散布女儿艳照的事情,也是他干的?想到了这里,杭一柏不寒而栗,吓傻了。他看到官晶晶像一条死蟒一样,白森森的身体压着他,睡得很沉很沉。
他不敢再停留,而是赶紧套上了大短裤,穿上了鞋子,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奔逃到了大街上,这时,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他回头看去,远远的,在那幢很少人居住的公寓楼的第二十八层的2828号房间里,他真的看见,在阳台上,似乎有一个男人的影子站在那里,从上面看着街上奔逃的他,发出了阴沉的、他听不见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