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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的世外秘境

2016-11-12亚芳

中国周刊 2016年11期
关键词:摩梭摩梭人木里

亚芳

“你们不会从任何地图上找到香格里拉”,而在雅砻江广袤的流域内往复奔走,为它所滋养的土地和人民进献约瑟夫·洛克式的狂热,同时却也像撬动地球的支点,悄悄改变着这片神秘土地的现在与未来。一路从盐源到木里,觐见在古老宗教与现代建筑间徘徊的木里大寺,穿过与摩梭文化渐行渐远的泸沽湖,驻足仍保存着母系社会形态的利家嘴。不想老调重弹地诉说什么是最后的风景,我们只忠实地记下那里的改变与不变、遗失与坚守,缥缈如烟的岁月,与脚踏实地的生活。

天堂湖畔的主人与过客

灰头土脸的路面仿佛永无尽头,即便是午后的阳光也不能为干涩冷硬的天气带来些许活力,车子抛出一路的尘土,扬起又落下;车内的我伴着颠簸,看着外面的沙尘弥漫,在脑海中刷新着对于“藏彝走廊”的认知。

对很多旅行者而言,藏彝走廊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称谓,不仅因为这里有人尽熟知的泸沽湖、丽江古城或梅里雪山,还因为这里是极少见的藏、彝、苗、羌、纳西、傈僳等多民族繁衍生息的地带。这是在全国唯一可以与“河西走廊”相提并论的民族走廊,是一个囊括了四川西部、云南西北部、西藏东部边缘以及甘肃南部、青海东南部等庞大面积的区域。

如果你看过那部于威尼斯电影节获奖的电影《马背上的法庭》,在它异常真实地呈现出中国司法的乡野图景之外,你一定会记住影片中纯净得恍若天堂的自然美景。而在现实中,这部相对小众的纪录电影,却远不及拍摄它的取景地火红,这就是位于凉山盐源县与丽江宁蒗县之间的泸沽湖。

因为横跨四川、云南二省,去木里、丽江甚至西昌的人们都会慕名来此。于是,定期的班车如今从泸沽湖驶向四面八方,迎来送往一批又一批充满好奇的旅行者。旅游的火热自然带动起当地市场,如今的泸沽湖虽然还未如丽江那样成熟,但商业气息几乎囊括了遍布湖畔的每个村落,包括我们本以为会相对与世隔绝的小落水村。

小落水村位于泸沽湖北部的山谷深处,云南和四川的分界便以村口为分割点,将环湖公路切为两半。如果打开百度百科,你会发现对小落水村的介绍是“村寨旅游业不发达,只有真正在这里生活、劳动、恋爱着的摩梭人,少见游客足迹。”而据我们下榻的“猪槽客栈”的老板讲述,这大概已经是10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村内的客栈层出不穷,大部分仍是传统的木楞房,但每间客栈已然有着从标间到湖景房的不同房型和价格;支付一笔并不算多的费用,你就可以请带着墨镜、身着民族服装的摩梭小伙子划着当地特有的“猪槽船”绕湖一周,听他随意哼几句民族情歌“玛达米”,一切场景有如在澳门“威尼斯人”乘坐贡多拉;若还未尽兴,再多付些钱,便可以在晚上受邀与摩梭的年轻人们共舞,篝火烈烈之下,踩着更像流行音乐的节奏,与当地的摩梭人笑闹玩耍。

然而,和乐融融、歌舞升平所呈现的只是旅游状态下的泸沽湖,一旦回归日复一日的生活,不和谐的裂痕便悄然滋生。现代文明对于传统的冲击和渗透总是无孔不入,又难以调和:保守的摩梭人不能理解,被视为神山的格姆女神山为何能够安装缆车;进村必须下马步行的古老习俗也出于方便游客与生意的考虑荡然无存,村内经常跑过骑马的游客甚至本地人;曾经神圣的达巴文化渐渐被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淡漠视之,甚至认为于己无关。而在风俗、礼节之外,更令老一辈摩梭人不安的是,为了更多的利益,一些庞大的母系家庭被家里人不断分割为多个小家,母系社会的形态和凝聚力正在被金钱慢慢消解。至于当地最为著名的“走婚”传统,如今更像是针对旅游而开发的猎奇项目。

当然,不同意见总是有的,面对泸沽湖,有人选择坚守就有人选择离开。猪槽客栈老板就是当地摩梭人,几年前看好本地的旅游市场,于是投资开了这间不大的客栈。他的孩子已经在外地上大学,假期会回来帮忙做事。当我们开玩笑地因他每天面对如斯美景表示嫉妒时,他却认真地说:希望孩子今后能够出去闯荡,混得好就留在外面。与此同时,两名来自法国的人类学研究生,为了能够随时去附近仅存的那个母系社会原始村落考察,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并选择长期住下去。

无论如何,还好泸沽湖畔的度假仍有着城市无法企及的惬意和慵懒。在一个被殷殷鸟啼声唤醒的清早,推开湖景房的木门便能呼吸到沁入心肺的微凉空气,反射着细碎晨光的湖泊平静光滑宛如丝绸,氲氤的水气从淡金与深蓝的温柔交汇处袅袅蒸腾,两棵比肩而立的情人树仍在湖边亭亭玉立,偶尔会有海鸥掠过湖面搅起皱纹,心情便也随着扩散的涟漪慢慢荡漾,虽然不甘心选用如此俗套的赞颂,但那时你会觉得这里就是凡世间不染纤尘的天堂。

没有人能否认泸沽湖的美丽,正如没有人能断定应该用何种方式呈现这样的美丽。但在开放旅行的十多年来,小落水村的居民乃至整个泸沽湖畔的摩梭民族已对外面的世界有了充分的了解。拥抱或抗拒,未来的道路,只有身为主人的他们才有权决定。至于无论多么留恋、欢喜或焦虑也只能以“过客”姿态对泸沽湖惊鸿一瞥的我们,还将继续循着摩梭文化的踪迹,去看一看中国如今唯一真正保留着母系社会形态以及生活方式的村落,不存在于地图上的“仙境”——利家嘴。

世外桃源的欢愉和沉寂

从屋脚乡到利加嘴,山路变得愈发难走,我们小心翼翼地驶过遍布碎石的路面,穿过由木板铺成的简易矮桥,跨过无数或平静或湍急的小溪小河,终于看到一座小小的木屋村落在绿意盎然的山谷中若隐若现,这就是利家嘴。

没有电、没有煤气、没有自来水、甚至在全村内都没有一条看上去比较正常的路,这大约是中国版图上绝无仅有而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在村内漫步,久违而纯正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村里的每家每户多为一、二层楼房,仍是典型的藏式木楞房,圆木或方木条条顺顺地垒出墙壁,木板覆顶,再方方正正地围成独立的小院落,排列之规整与窄小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干柴是这里取暖做饭必备的用度,因此,每家院子外都有与房屋等高的干柴堆。当然,最引起我们好奇的是,在利家嘴,妇女们从事砍柴、种地等繁重劳作,男人们才是负责家事的“内人”。

走进一户人家,看到几个男人站在房前悠闲地说话,在他们身后的屋梁下,一排已被熏黑、腌制的硕大腊肉就那么随意地挂着,令我们对即将到来的晚餐有了隐隐的担忧。女主人笑着迎出来,将我们请进他们的“祖母房”,也是一家之长的卧室。室内没有特意做窗,只在顶上随意揭了几片木片透光,一屋子的昏暗中,正中间劈啪作响的火塘便格外明亮、温暖,映照着他们前方的火神牌位。墙上挂着成吉思汗的画像,也是利家嘴的摩梭人所尊敬的祖先。主人招呼我们围着火塘席地而坐,端上酥油茶、当地自酿的青稞酒和苏玛澧酒。无论是酒是茶,几杯饮下,从脸颊到心里,便都有了热烘烘的暖意。

吃喝之间,气氛很快熟络起来,我们才发觉这里的人们并非我们原先所想的那般与世隔绝。生活虽然屏蔽了现代因素的干扰,但村里的年轻人们会主动去往泸沽湖畔那些同为摩梭族的村落,打些短工,或者交些朋友。在原始和现代之间往返的他们对后者表现出欢迎的态度,希望村里能够通水通电。看到我们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他们笑说,谁都希望活得方便些嘛。在他们的概念中,对于现代生活的定义,是“方便而富足”的。

当然,有些东西是他们一定要坚持的,他们也不希望利家嘴成为下一个泸沽湖的里格岛,不希望太多的游客占据他们生活的重心,更不希望已经成为习惯的旧有风俗在旅游开发的浪潮中被吞噬。他们敬奉喇嘛教,崇尚火神,因此火塘里的火不能熄灭,还要定期进行其他固定的祭祀活动。母系社会的血脉扎根于达巴文化中生生不息,历经时光的洗礼仍然完整而纯粹:父亲在孩子心中的位置被舅舅取代、男人不能在女人死后哭泣、去世或临产的人需要从家中的“生死门”出入、财产按母系血缘继承……各式各样我们所难以想象的繁复而古老的摩梭习俗,与如今再难见到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等淳朴民风一并,构成了桃源中现世静好的岁月,构成了藏彝走廊的隐秘角落中无法也不需要为外人所道的欢愉和沉寂。

通向神祗的凡间王国

“在木里土司的安排下,我和21位纳西随从,从木器厂跨过理塘河向贡嘎岭地区出发。山路弯曲地穿过冷杉和栎树形成的森林,多种杜鹃散布在密林深处青翠黛绿的各色树木和淡色的树挂相映成趣,清新的空气和多彩的杜鹃,还有隐现在树丛里的牡丹花和报春,使这里成为一个仿若神仙游赏的花园。沿水洛河一支源于恰朗多吉山峰的支流来到雪山脚下,此时云层骤开,显现出雷光电闪的守护者的真面目,一座剪裁过的金字塔,两旁的壁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所展开的双翼,这是一处没人知晓的仙景胜地。”

这是探险家约瑟夫·洛克所描述的脚踏实地的木里,而非希尔顿日后对着美国《国家地理》刊登的木里照片进行的二次创作。虽然此时并非文字所述的1924年,而我们也没有重复他的路线,但在汽车摇摇晃晃地翻过木里与盐源交界的棉垭垭口后,我依然感受到了别有天地的“王国”风范。车窗外时不时闪现出小片的村落,低矮的房子层层叠叠躺在绿色的麦浪中;藏式特有的石头碉楼、木楞房与牛棚穿插在小溪绿树之间,潮湿而略带咸腥的空气为眼帘内的景色笼上一层温柔的水汽;刻着藏文的片石垒起的石堆在辽阔的高原上,石堆间,五彩经幡纵横交错,在耀眼的阳光下翻飞作响。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是再明显不过的标示:我们正式进入了四川省唯一的藏族自治县——木里。

在地广人稀的高原地带,除重要主干道外大部分区域缺乏明显道路,故而,对于以双脚丈量大地的行者来说,这些星罗棋布的玛尼石堆是最好的路标。“沿着玛尼石的指引,你不会迷失。”同行的藏族导游的解释好似偈语般意味深长。这些以梵文佛经《六字真言经》“唵嘛呢叭咪哞”的简称“玛尼”命名的石头,镌刻着不同经文,包含着藏人刀笔不停、日夜念诵的心意,正如藏语中形容不变的心为“石刻的图纹”。虔诚的藏族信徒每次路过一座玛尼石堆,便会添上一块石子作为礼拜,以这样自觉而沉默的仪式,延续着千年以来对山河天地的原始崇敬。

木里的藏人是“康巴先民”的后代,族源属于古代游牧民族的“古氐羌人”,信奉藏传佛教中的格鲁派,也即因洛克的《中国黄教喇嘛的木里王国》而被广为人知的黄教。洛克笔下所写的、木里王轮换居住的三座寺院分别是瓦尔寨大寺、康坞大寺,以及我们终于来到的木里大寺。

这里曾是康巴藏区规模最大的黄教喇嘛寺庙之一,如今的寺庙则是后来重建的,占地不似原来庞大,周围仍毗连着数百间喇嘛僧侣的住室。门厅、壁柱上依旧绘着繁复鲜艳的彩色壁画,木里活佛的法椅上方,黄缎的方形华盖与长筒形的金幢、幡饰等昭示着佛法庄严。一切井然与肃穆让我们自觉地收敛目光、屏息静声,立在高达20多米的藏式方堡大殿之下等待着觐见,外边,几个当值的小喇嘛蹲在地上浆洗着衣物,看着我们举起镜头,有些害羞地将目光移开。

迎接我们的是一个年轻的喇嘛,他曾经学医,后来入了佛门,来到深山之中,一心在这大殿之内烹茶点灯,朝咏暮颂。他指着墙面显要位置上一幅被精心裱起的黑白照片,告诉我们这就是洛克当年拍下的鼎盛时期的木里大寺;而在不远的山头,被油菜花与青稞田掩映着的几处巨石零落的残垣断壁,则是昔日盛景如今的模样。数百年的历史跨度,就这样在两山之间遥遥相望。与大寺一起被毁于上世纪60年代的还有那尊原本世界最高的甲娃强巴佛鎏金铜像,已于去年开始重建。

此时的游客不是很多,因此寺院显得格外清寂,鸟鸣钟磬之外唯一的吵闹,便是不远处正在建设的工地,那是木里大寺新修的寺院。只是,新建筑全部用的是钢筋、水泥、塑料等现代材料,并非传统的藏式房屋。周边的很大一片森林也被砍伐一空,因为以后,这里可能会有更多的类似项目,说到这里,眼前的这位年轻僧侣不由眉头微蹙,抿起有些暗紫的唇,淡淡地表示:无论外界如何变幻,无关的事情不必强求,木里大寺会继续以它应有的、本来的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伴着忽明忽暗的酥油灯闲聊一夜,第二天清晨我们便要离开木里大寺,天空撒下密集的雨,风呼啸着穿过山林,我们刚结识便又要告别的朋友靠在门内沉静地目送我们离开。埃兹拉·庞德曾在这里写下:“蒙蒙细雨/漂荡于河流/冰冷的云层闪烁着火光/黎明的霞光中大雨倾泻/木楞房顶下灯笼摇晃。”对于雅砻江及其散落的各处流域来说,种种变化看上去悄然而隐蔽,却有如疾风骤雨般撕扯、动摇着它们的生活与传统、历史与未来。而我们始终相信,这片深得圣山活佛庇佑的乐土,这片纯净得仿若神祗降临的凡间王国,仍将以它的沉郁度过黑暗,在黎明的霞光中展现最原真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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