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赌神

悉达多

“我一直在准备着，如果父亲哪一天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头一次见小赌神，他总在嘟囔这句话。我们跟他回了老家。这是一个小工厂遍地的县城，街上豪车数都数不过来，人们靠实业起家，像农民一样靠天吃饭，这个“天”是国外的订单。同时他们也经受不住小额借贷、圈地迅速获利的诱惑，偏离了自己万分辛苦才得来的本业。

走访了一圈，我发现这里的企业家生命都很脆弱，正如他们的企业本身，在偶然中成功，在必然中被消灭，时代的车轮能让他们飞黄腾达，也能碾过他们精力耗尽的身躯，难怪小赌神潜意识里有极深的危机感，留学回国的第二天，他就去了公司上班。

我约定小赌神的父亲第二天晚上在家里见面吃饭，可是当天一早，却传来他父亲遇害身亡的消息。据说凶手是在凌晨入屋，短短20分钟内，用8刀夺去他父亲的生命。在去往医院的救护车上，父亲最后见了小赌神一面，据说告诉了他幕后黑手的几个可能人选。

晚上我来到了小赌神的别墅，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来到凶杀现场，特意换上了一身黑衣，最后发现完全多余，大部分人都穿着随便，有个女的还全身艳丽地到场。屋里围满了人，他正和兄弟们围坐在里屋的一张大桌子上，大家很少说话，偶尔有一两个人发言，气氛沉重，似乎在密谋着什么。他的妹妹斜靠在沙发上，显得非常疲惫，眼泪已经流干，但眼神中有一股倔强之气，似乎不愿屈服于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被招呼坐在沙发上，上面还有血迹，在这之前，地板上滴满了血，据说他父亲当时还追出去一段距离。那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人，年轻时曾游泳到缅甸，靠着自己的镶牙本领赚取了第一桶金，之后回家乡创业。那个时候，他老家的人有3项绝技：镶牙、称秤砣和照相。尽管他们的镶牙技术经常让对方鲜血直流，不得不用烧红的烙铁焊死，可这些手艺足够他们开启新生活了。

过了半小时，小赌神走了过来。他显得很镇定，听说早上几乎哭晕了过去，现在似乎恢复过来了，拿起桌上的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在几乎凝固的空气中偶尔吐出几句话：“前两天我还在说为父亲的离去做准备，现在还真的实现了。”

面对这样的场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我知道，无论如何，第二天早上8点，他都必须准时出现在厂里。尽管他以前一直以经理的身份召开会议，但那天的董事会，将是男孩和男人的分水岭。

过了半年，小赌神再次邀请我去他那里走走。 后来我得知，在父亲死后的第二天早上，他连开了两次公司会议，都是针对内部高层的。会上很多老员工流下了眼泪，他愣是一滴泪也没掉，反而为员工描绘了一番未来的愿景。接着他跑去安抚4家银行的人，跟行长见面，更重要的是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强，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股力量从何而来。最后他去了政府，跟书记和县长见了一面。 那一天里，他似乎忘记了父亲的死。回家后，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情绪才翻涌起来。直到现在，他还有幻觉，认为父亲回家后会来敲他的门，问他睡了没。

在小赌神看来，父亲的去世加速推动了他，或者说成就了他，让他能更独立地思考和做事，有了清晰的方向。父亲还在的时候，他只管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尽管对集团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却不敢提出来，心态上还是想证明自己给父亲看，现在他变成了船长，已经无需证明给任何人看，惟一要做的就是把船开好。

小赌神喜欢去赌场的爱好一直没变。18岁时父亲就给了他100万，让他去澳门，钱不输完不能回家。父亲一直认为赌桌是培养男子汉心理素质的最佳场所，他自己就曾交过两个多亿的学费，小赌神在澳大利亚也是天天泡赌场，直到把学费输完，只能每天吃泡面。不同于父亲，他只喜欢玩德州扑克，在澳门的一个赌场里，他刚赢了70万奖金，那是从600人里杀出来，拿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