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民關係的中國難題
2016-11-10
中國這個國度,自秦漢大一統,建立官僚型帝國國家以來,社會最基本也最核心的關係,就是官與民。太平的時候,官民相安無事,動盪的時候,官逼民反。官民之間,官這一頭分量重,是主動者,但民的一方也不能太輕,官民關係失衡,風浪即起,水也就覆舟了。朝廷用來平衡官民關係的法寶有三,一是強調官員的自律。二是朝廷對於官員的監管,因此特別設置了別的國家所沒有的監察系統,官小權大,替皇帝盯緊了官員。三是逐漸形成了半官半民的鄉紳階層,通過這個階層的制約,抗衡官權的無限擴張。
只是,官員的自律,時間長了都靠不住,而監察部門的監督,也會隨著制度的疲遝,官僚機器的銹蝕,形同虛設,只有紮根鄉土的鄉紳靠譜一點,但由於整體上朝廷制度的廢弛,政治的混亂,這種鄉紳的抵制,也會變味,或者作廢或者變成地方性的反叛。因此,官逼民反的日子,早晚都會來的,由此形成了我們所謂亂治交替的中國歷史週期。
如果按西方類似研究的說法,所謂的鄉紳,也可以說是鄉村精英,只要民這邊存在文化精英,那麼,官民之間就有緩衝,有溝通,關係即使逐步惡化,惡化的步伐也會慢一點。現在中國官民關係的難題是,一方面,類似傳統官民關係的結構,依然存在。社會基本的矛盾,依然是官民矛盾,官員還是整個社會運行的主動者。一個地方,得一優秀官員,則興,趕上一糟糕的官員,則敗。什麼事情,負責官員一言九鼎,民眾沒有聲音。但是,另一方面,跟傳統社會不一樣,社會上的精英,跟民眾基本脫節,不僅鄉村不存在過去那種跟民眾關係密切的鄉紳,連城市裏的精英也跟民眾關係淡漠,相反,他們中的多數,倒是跟官員關係更加緊密。有事沒事,都自覺地站在官的一邊,甚至不惜睜著眼睛說瞎話,以專家身份,幫官員圓謊,這樣的結果,是使官民關係喪失了起碼的緩衝,對立迅速加劇。
當然,官民對立的根本問題,在現代社會,還是因為官的權力太大,而民這一方,幾乎沒有什麼權力,一邊無限擴張,一邊節節後退,民方唯一的抵抗,就是通過“正常管道”向上反映,然後讓官員的上級得知情況,出手遏制,或者通過不那麼正常的管道,通過媒體和網路披露出來,還是讓官員的上級得知情況,然後出手遏制。可是,嚴格來講,官員的上級也是官員,除了最高領導,真正能從大局出發,遏制官權膨脹的,畢竟是少數。加上上級總比下級人數少,正常管道經常不暢通,而媒體披露也有顧慮,網路上的事,經常很難說,一個事情,是不是能變成網路事件,制約條件很多,嚴格講,官員也不是不可以操控的。因此,儘管我們說,官員最怕的事,就是被曝光,被捅出去,但在多數情況下,他們還是有本事把事情控制住,只要控制得住,民的反制,就沒有作用,反過來,他們也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擴權了。
事實上,現在官民矛盾,最大的問題是官民結構失衡,從歷史的經驗看,這種失衡的危險非常大,一有風吹草動,就可能形成對全局的威脅,甚至崩盤。而官民結構失衡,最大的問題是官權的無節制擴張,對應官權的擴張,目前唯一的途徑,是增強民方的遏制力。在最高領導層,從全局的戰略考慮,是亟待解決的頭等大事。比較好的解決之道,在於實行普遍的基層選舉,讓親民之官知道自己的權力來源於民眾,從而使民眾握有部分制約官員的權利。在沒有實行選舉之前,應急之法,是鼓勵精英替民眾講話,顯然,國家不能像過去那樣,利用各種手段,使得所有像樣的知識精英都歸入體制內,又利用體制的力量,使得這些人掃數歸順,唯官是從。盡力壓制體制內不同意見,尤其壓制打擊體制內的理性聲音,結果使得體制外一批草根精英崛起,成為民眾不那麼合適的替代性精英。而各級官員在處理一些公共事件過程中,往往蠻不講理,強行壓制,往往使得部分草根精英趨於非理性,趨於暴力抵抗,理性的聲音在官方的強橫中,在民間根本無法生長。要知道,目前的官場,正在滋長一種前所未有的權大獨尊的風氣,而且已經蔓延到了所有吃官糧的單位,包括大學。凡是敢說不中聽話的人,毫無例外地會受到嚴厲的打擊,所有官方場合,官話,假話,空話和阿諛話盛行,或者說橫行,因此,民眾的意願,根本無從表達,誰要是傻到替民眾講話,幾乎立刻就成了所有官員的公敵。顯然,民眾是需要有人替他們講話的,如果沒有這樣的人,那麼就只能由那些不怎麼理性的草根精英替代。
現在,官民之間的矛盾已經大有迅速惡化之勢,官民衝突,正在向著非理性的對抗方向前進,如果不能採取迅速的措施,遏制這個勢頭,後果將是很嚴重的。能否遏制這個勢頭,關鍵看國家能否解決官民關係的中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