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身”

梅桑榆

南朝思想家、《神灭论》作者范缜说：“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溷粪之侧。”即如此，那落于丝褥草席之上者与落于厕所粪坑者，就不可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前者将要走的可能是康庄大道，而后者将要走的必然是崎岖的小路。前者将会得父母的助推，贵者的提携，后者却孤立无援，一切全靠自己；前者如开着奔驰轿车在高速公路上向前疾驰，后者却连毛驴都没得骑，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在坎坷崎岖的小路上艰难前行；前者左右逢源，好运接踵而至，后者却步履维艰，挫折不断；前者轻易得到的东西，后者要付出较前者十倍、百倍的汗水与精力，甚至即使付出了如此之多的汗水与精力，仍然一无所获……

对这种不平等的人生，人们通常称其为“命运”使然，为了教人莫为命运不佳而痛苦，而不平，故有“乐天安命”之说。其实，这种不平等的人生，往往由出身来决定。

几十年前，“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猖獗一时，曾经决定了亿万人的命运。成千上万的人还在娘胎里，就已经自动归类，其前途已基本决定。那些被划为阶级敌人的“地富反坏右”的子女，统称为“黑五类”，关乎人生前途的出路，几乎全被阻绝。与其相反，那些被称之为“红五类”的革命干部、革命军人、工人、贫下中农、革命烈士子女，则被视为“根正苗红”，具有先天的政治正确性。他们在关乎利益和前途的一切方面，皆享有优先权，或者说只有他们才可以享有这方面的待遇。当然，工人和贫下中农虽被列入“红五类”，但也只是少数幸运儿方可享有上述待遇。

而今，智商无论高低，德才不问优劣，只要老爹是个官，特别是执掌要害部门，或一方天下的官，那么其或多或少都可享有一些“特殊待遇”。更有那么一些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却在老爹所在的一亩三分地上，工作可以捡最好的干，报酬可以挑最高的拿，至于什么入党、提拔之类的好事，均不在话下。更“牛”者，政治、经济等领域，他们可以随意进出，进则担任要职，执掌大权，出则更上层楼，另有重任。而那些无职无权的草民爹妈，节衣缩食、含辛茹苦地把子女培养到大学毕业，便无力再对他们的前程有什么推助，更有许多人连上大学的机会都没有，将来如何，全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奋斗。他们的子女正如某风光人物说的那样：“能力之外的资本等于零。”而在拼爹时代，能力怎能拼得过权力？在种种好职、要职被那些有个牛爹的人占据之后，在种种上升的路途被那些有个牛爹的人挡住之后，其中幸运者，可能会创造奇迹，在种种激烈的竞争中胜出，但更多的人，则可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仍在原地踏步。

有人会说，无论是古代还是当今社会，出身卑微但干出大事业的人不也很多吗？这话没错。但在出身卑微者的广大群体里，能“出人头地”者的比例，实在如九牛一毛。而那些出身官宦之家的人，在无权无势的小职员位子上一坐十几或几十年，以及为找个饭碗发愁或辛苦一生只为衣食谋者，又有几人？

在人生而不平等的社会，不可能有平等的人生。故有一个公平竞争的社会环境，不靠出身，只靠才能，使人人都能平等参与竞争，都有谋求个人发展的空间，则是亿万平民共同的梦想。但这一梦想何时才能实现，却仍然未知，仍然需要全社会的努力。

【佚 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