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俄罗斯对阿富汗战争的评价浅析

刘纪未

摘要：阿富汗战争已经过去36年了，其影响并没有随着战争的结束、苏联解体而消除。冷战后，俄罗斯对阿富汗战争的认识、评价经历了一个变化的过程，这与俄罗斯国内外环境的变化息息相关。俄罗斯对阿富汗的政策也发生了积极变化，改变了以往苏联霸权政策，对阿政策更加平等、务实。俄罗斯还通过双边与多边平台致力于阿富汗国内问题的解决。

关键词：阿富汗：战争：俄罗斯

长达十年的阿富汗战争不仅给阿富汗和阿富汗人民造成极大伤害，而且使苏联80年代的国际环境日益恶化，苏联的社会危机也日渐加剧，可以说，阿富汗战争是苏联解体的一个重要原因。苏联解体、冷战结束没有终结阿富汗人民的苦难，阿陷入长期动荡之中，成为中南亚地区乃至全球安全稳定的重大威胁。战争对于苏联以及之后的俄罗斯同样是场灾难，战争造成苏联士兵大量伤亡，最重要的是对俄罗斯人的心理冲击，使冷战后俄社会普遍开始反思，是什么原因一步步把苏联引入阿富汗这个“大国的坟场”，并深陷其中。苏联解体后，俄阿不再接壤，加之90年代俄国力衰弱，俄在阿富汗问题上作为较少。“九一一”事件后美国出兵阿富汗，俄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加强了对阿富汗局势的介入。2009年开始，美国逐步从阿撤军，为俄加强在阿影响力提供了契机，同时俄也面临诸多挑战。俄应当吸取阿富汗战争的教训，认清当前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摒弃霸权主义的对外战略，与相关国家合作共同推进阿国内和解进程，维护中亚地区的和平稳定。

一、苏联深陷阿富汗战争泥潭

俄罗斯与阿富汗交往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30年代，沙俄扩张触角延伸到阿富汗，阿富汗就成了沙俄与英国竞争的焦点。十月革命后，新成立的苏维埃政权于1919年3月宣布承认阿富汗的独立，成为第一个与阿建立外交关系的大国。冷战开始后，阿富汗又处于美苏两大集团对抗的前沿，苏联出于地缘政治考虑加大对阿富汗的影响，企图把阿富汗纳入苏联“南下战略”的轨道。为此，苏联除对阿富汗提供援助外，还直接介入阿富汗国内政治，在阿富汗扶植亲苏势力，先后扶植达乌德和阿富汗人民民主党塔拉基上台。

人民党上台后在阿富汗推行社会主义改造，但其政策不适应阿富汗国情，引起阿富汗社会各阶层不满，多地爆发反政府起义。人民党内部也矛盾重重，塔拉基被阿明所杀以及阿明日益明显的反苏倾向引起苏联极大不满，加之阿富汗局势继续恶化，苏联最高领导层最终做出了出兵阿富汗的决定。无论是苏联决策层还是执行阿富汗军事行动的全体官兵都以为这次行动会在短期内完成，就像1968年在捷克斯洛伐克那样，在稳定政权后迅速撤出。但是阿富汗局势并没有按照苏联人预想的路径发展，苏联陷入阿富汗人汪洋大海般的游击战之中。在伊斯兰“圣战”的旗帜下，阿富汗反对派迅速扩大，加之美国、伊朗、巴基斯坦等国的支持，使阿富汗局势更加复杂，战争陷入长期化，苏联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苏联政府一次又一次宣布：“明年将是我们反对叛匪斗争出现转折的关键一年”，原本以为可以几个星期解决的问题，竟然拖了十年之久。

长达十年的阿富汗战争于1989年2月“在耻辱的失败中结束”。阿富汗战争在苏联人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并且“动摇了整个苏联政权”。

首先，造成苏军官兵大量伤亡。关于苏军在阿富汗伤亡人数，苏军驻阿富汗军事总顾问默·阿·加列耶夫提供的数据颇为详细，即“苏军、边防军、内卫部队阵亡总计14453人，其中40集团军——13833人、克格勃人员——572人、内卫部队28人，其中有664名在阿富汗武装力量中工作的军事顾问、专家、翻译：因伤减员49983人，其中38614人（77%）伤愈归队：致残6669人，失踪330人”。

其次，严重拖累了苏联的国民经济。苏联卷入阿富汗内部冲突长达十年，给苏联经济造成极大压力，使苏联消耗大量物力、财力，成为苏联解体的一个直接原因。苏联外交部长谢瓦尔德纳泽在苏共二十八大的工作报告中称，苏联在阿富汗战争期间共花费600亿卢布。西方国家对苏联的经济制裁，致使苏联失去了最重要的资金、技术、设备来源，苏联与美国在经济方面的差距更大了，经济制裁成为影响冷战后期美苏力量对比的重要因素。美国基本上达到了“利用经济方面的因素，影响苏联国内政治”的目的。

再次，恶化了苏联的国际环境。苏联入侵阿富汗导致贯穿整个70年代的东西方缓和关系终结，世界安全局势严重恶化。阿富汗的持续动荡使得在苏联南部形成了一个新的危机策源地，对苏联造成极大的地缘政治压力：从西欧到远东，环绕苏联的反苏阵线更加壮大并实现了联合，对苏联构成了战略包围圈：苏联在第三世界特别是穆斯林国家中的影响力大大降低：苏联与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关系也出现了裂痕，东欧国家纷纷以沉默表达不满。战争的结束并没有结束阿富汗人民的苦难，阿富汗的战乱延续至今。十年战争致使阿富汗1500人口中近半数流离失所，130多万人丧生，500多万人沦为难民。阿富汗的动荡局势还影响到冷战后中亚国家和高加索地区的安全，造成这一地区极端主义、原教旨主义的外溢。苏联军队撤出阿富汗已经20多年了，美国出兵阿富汗也14年了，但是阿富汗的战乱却依然没有结束的迹象。

二、当代俄罗斯对阿富汗战争的评价

对事物的评价表明了人的基本看法，可以引导人们对这一事物的认识、反思。阿富汗战争结束已经26年，俄罗斯社会各阶层对这场战争的评价经历了一个变化过程。从俄罗斯官方、民众对战争的评价中，可以看到不同历史时期这种评价受到国内外各种因素的影响。考察俄罗斯社会各阶层对阿富汗战争的评价可以发现，俄罗斯民众对阿富汗战争的评价受到党派归属、教育程度、年龄大小等因素的影响。

戈尔巴乔夫时期，苏联对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进行了检讨和批判。20世纪80年代后期，苏联的国内外形势发生了显著变化，东欧剧变，苏联面临解体，在戈尔巴乔夫“公开化”、“多元化”的“新思维”指导下，苏联民众及许多官员对苏联在阿富汗的行动展开批评，消极地评价阿富汗战争。在苏联社会对阿富汗战争消极认识影响下，1989年12月24日，苏联第二次人民代表大会作出决议“1979年苏联出兵阿富汗的决议是由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乌斯季诺夫、葛罗米柯组成的一个小圈子在违背苏联宪法的程序下作出的，应该受到‘道义上、政治上的谴责。”当时这一决议受到苏联内外的普遍欢迎，反映了当时苏联大多数民众对阿富汗战争的反感态度。整个90年代，俄罗斯政界对阿富汗战争一概采取无视的态度，避而不谈。

21世纪初，俄罗斯在对阿富汗战争的评价上开始发生改变，主要是因为俄罗斯对阿富汗战争近乎自虐的评价，严重影响了俄罗斯的民族自信心。2009年2月，俄罗斯共产党主席久加诺夫发表了纪念苏军撤出阿富汗20周年的文章，文中称‘当年苏联军队进入阿富汗在战略上是正确的，是为了保护苏联南部的安全，苏联军队在阿富汗是为了完成国际主义义务，我们应该为我们的英雄感到骄傲。”

2009年是苏联出兵阿富汗30周年和苏联从阿富汗撤军20周年，以此为契机俄罗斯议会和政府作出相关决议并组织纪念活动，表现出正视阿富汗战争的决心。2009年2月13日，俄罗斯国家杜马通过《关于阿富汗战争老兵的报告》。报告中称“苏联出兵阿富汗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它避免了在我们国家南部出现新的战争，打击了这一地区猖獗的国际恐怖主义和毒品贸易。”同年12月，在苏联出兵阿富汗30周年之际，俄罗斯国家杜马通过了《关于苏联军队有限出兵阿富汗30周年》的声明。声明称“如今对于阿富汗战争的评价存在许多观点甚至是截然不同的观点，但这绝不影响我们对当年阿富汗老兵的评价，他们只是在完成赋予其的打击恐怖主义、宗教极端主义的义务，应该正确认识他们在战争中所做出的牺牲。”

2014年是阿富汗战争爆发35周年，在俄罗斯国家杜马内部举办了“记忆的热点”图片展，以表达对阿富汗战争中牺牲的苏军官兵的怀念。在每年的战争结束纪念活动上普京都会正面评价阿富汗老兵为国家所作出的贡献。对于战争本身，普京在2015年2月的纪念活动发言中指出：“我们越来越清楚苏联当年出兵阿富汗的原因，当然，当年的决策有许多错误，但苏联确实受到了威胁，并促使苏联领导人做出出兵的决定。”俄罗斯政府以及政界人士对于阿富汗战争的最新表态表明，俄罗斯官方对于阿富汗战争以及阿富汗老兵的评价已经趋于积极。

2009年全俄舆论研究中心在全俄罗斯地区进行了关于阿富汗战争的问卷调查。调查结果表明，俄罗斯民众对战争的看法与之前相比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而且对战争的看法在不同群体中也更加多元化，主要受到党派不同、年龄差异、教育层次等因素影响。

调查数据显示，如今有47%的俄罗斯国民认为当年苏联军队进入阿富汗是一个悲剧，是苏联领导人不负责任地把苏联拖进这场战争，而1999年则有超过一半（57%）的俄罗斯人持此种观点。其中支持这种观点的多为公正俄罗斯党的支持者和其他民主党派支持者，以及45～59岁的人。18%的人认为苏联出兵阿富汗是为了保护苏联的国家利益，分别有25%的俄罗斯共产党和公正俄罗斯党的支持者倾向此观点，从年龄段上看，多是较为年轻的人。关于了解阿富汗战争的途径，大多数受访者称来源于亲历者的讲述或阅读，分别占36%和41%。对阿富汗战争不了解或知道很少的人的比重从1989年的不足5%增加到17%，对阿富汗战争缺乏了解的主要是18～24岁的年轻人和中低教育水平人群。根据调查，仅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俄罗斯人认为苏联在阿富汗战争中取得了胜利，这种观点在农村和低教育层次的人群中流行：44%的人认为在战争中苏联遭到失败，在首都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支持此观点的达到61%。

2014年1月，俄罗斯列瓦达研究中心在全国41个地区的1603名受访者中进行了关于阿富汗战争的问卷调查。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对阿富汗战争作出负面评价者大大减少。在本次调查中，认为出兵阿富汗是苏联战略错误的不足34%。从调查数据中可以发现，与1991年相比，当前认为阿富汗战争不必要的人的比例大幅下降，而认为战争是必要的或者难以回答的人从1991年的10%强增长到30%多，增长3倍多。如同2009年全俄舆论中心的调查，现在对于阿富汗战争的评价越来越多元化，与1999年相比，认为阿富汗战争是一场政治悲剧的人从58%下降到45%，更多的人对于阿富汗战争的认识和看法趋于模糊。

三、对阿富汗战争评价变化的原因

从对俄罗斯官方和社会两个层次考察可以得知，对阿富汗战争的认识、评价，俄罗斯人普遍经过了一个变化的过程。与20世纪90年代初相比，俄罗斯社会对于阿富汗战争的负面评价大为减少，官方出于多方面考虑对阿富汗战争的评价多趋于正面：社会上的评价多元化，既有积极评价阿富汗战争和阿富汗老兵的，也有坚持认为阿富汗战争是一场政治悲剧的，而更多的人对阿富汗战争的认识变得模糊。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随着时间的流逝，对战争的记忆逐渐淡漠。距离阿富汗战争结束已经25年，亲历过阿富汗战争的人大多已经进入暮年，在社会上的影响力有限。当今俄罗斯社会中年富力强的一代成长于苏联解体后的动荡、贫困之中，由于历史教育的缺失，他们对阿富汗战争缺乏直接感知。

第二，俄罗斯相关社会问题的压力。由于社会上对阿富汗战争的消极评价，从阿富汗返回祖国的官兵普遍受到社会的歧视。他们大多患有“阿富汗综合征”（又名“创伤后应激反应障碍”），其中有35%～45%的人需要专业的心理援助。在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经济低迷的情况下，阿富汗战争的老兵们就业困难，生活更为贫困，这又导致一系列社会问题，如家庭矛盾尖锐，离婚率激增：酗酒、吸毒导致犯罪频发，威胁社会安全。为了解决“阿富汗综合征”所导致的社会问题，90年代末起俄罗斯社会开始改变对阿富汗战争的评价。正如俄罗斯一位政要所说：为了医治阿富汗战争的创伤，需要改变在阿富汗战争问题上的自虐观念。

第三，俄罗斯国力复苏，大国自信心增强，需要摆脱历史包袱。在经历20世纪90年代的大倒退后，在普京的领导下，借助高油价的有利条件，俄罗斯经济快速增长，基本恢复到苏联解体前的水平。21世纪初，普京上台不久就提出俄罗斯大国复兴战略，把俄罗斯定位为一个世界多极化体系中的大国，要在国际社会中发挥其应有的作用。阿富汗战争是制约着俄罗斯在对外战略中发挥积极主动作用的重要因素。一方面，苏联入侵阿富汗问题是影响俄罗斯与阿富汗及其他相关国家发展关系的历史因素，俄罗斯只有正视阿富汗战争才能摆脱阿富汗战争这个历史包袱，开创俄阿关系新局面。另一方面，对阿富汗战争的消极认识影响了俄罗斯人的自信心，在阿富汗战争问题上认识的多元化，导致俄罗斯人思想上的混乱，这对凝聚全国各民族力量推进俄罗斯大国复兴战略是不利的。

第四，服务于俄罗斯现实国际政治。自2001年美国插手阿富汗事务后，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不断扩大，威胁到俄罗斯在中亚地区的地位，美俄在这一地区展开激烈争夺。随着美国及其他北约国家军队的逐步撤出，为俄罗斯重新介入阿富汗战后事务提供了契机。为此，近年来俄罗斯总统普京及其他官方人士在讲话中都重新评价阿富汗战争，塑造苏联帮助阿富汗建设、苏军在阿富汗执行人道主义任务的形象。同时，他们也强调美国介入阿富汗是该地区长期动乱的重要原因。俄罗斯官方的表态旨在向国际社会表明，俄罗斯是解决阿富汗问题的积极推动者。

四、几点启示

上世纪70年代起，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主题。然而苏联作为一个超级大国仍推行霸权主义的对外政策，1979年公然入侵一个第三世界的主权国家，遭到国际社会普遍反对。阿富汗战争的结果表明，即便是一个超级大国，要随意干涉主权国家的内政，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国也是行不通的。戈尔巴乔夫上台后对苏联强权主义对外政策和崇尚武力的思想进行了检讨，否定了“有限主权论”、输出革命等学说和逻辑，抛弃了霸权主义外交政策。90年代由于国力虚弱，俄罗斯的外交一直处于不断退缩之中。2008年的俄格战争、2014年以来的乌克兰危机以及2015年10月开始的对叙利亚恐怖组织的轰炸表明俄罗斯对外政策渐趋强硬，引起国际社会广泛关注。

倘若动用军队只是为了打赢战争，而不是根据现实情况、国家利益、地缘战略，那就不可能获胜。1979年底，苏联出兵阿富汗并不存在这种必要，苏联领导人出兵的决定缺乏对时局的判断、分析和对事态发展的预测，以及对冲突规模和结果的评估，甚至没有制定详细可行的战略规划。苏联的决策机制暴露了明显的缺陷，事关国家全局的重大决策仅凭一个人或少数几个人的决定而形成，完全没有制约和监督机制。而政治家们在做出决定后就不对后果负责，把战争的责任归咎于执行命令的军人。目前俄罗斯的外交决策明显具有强人政治的色彩，普京凭借个人魅力和权威在外交决策中发挥主要作用。俄罗斯科学合法的决策机制还未成熟。

就目前阿富汗局势而言，阿富汗问题的解决不仅要靠阿富汗国内各派势力的妥协和解，而且需要周边地区强国和世界大国的合作。从历史经验来看，阿富汗局势长期动荡的重要原因就是区域内其他国家和区域外大国纷纷在阿富汗培植己方势力，展开争夺。未来，在2017年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后，主要大国应在联合国安理会框架下就阿富汗问题成立一个多边合作平台，积极推动阿富汗国内和解进程，打击恐怖势力，向阿富汗提供经济援助，重建一个和平稳定的阿富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