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运创新的基本特征

马硕

0 引 言

当下，“创新”是个热门话题。当这个概念用在航运业时就是所谓的“航运创新”。但是，不少关于什么是航运创新、如何进行航运创新的讨论往往实际意义不大，原因很简单：没有人能够确切知道下一次航运创新从哪里开始，以什么形式出现，由谁主导。比较有意义的是分析以往的航运创新都有什么基本特征，通过对基本特征的讨论和理解，或许可以更清晰地感觉到未来航运创新的脉搏，更容易找到其发展途径，并走上航运创新之路。

经济学家和管理大师们对创新理论的总结当然是很有价值的②，但是此类讨论过多容易使人在概念里兜圈，沉湎于理论的自圆其说，脱离航运业实际，不利于加深对航运创新真谛的认识，因而本文不用过多的笔墨去讨论创新的概念、理论或模型。

航运创新实际上无所不在，凡是用非传统的、与众不同的方式方法去解决实际问题就是创新！创新有3种：内部创新（通过改善经营生产、组织形式、成本控制等而达到提高效益之目的）、外部创新（通过新技术、新模式的应用来改善服务和客户体验）和结构创新（运用全新的理念、技术颠覆现有体系）。本文主要讨论外部创新和结构创新，以航运史上那些比较重大的或颠覆性的变革和创新及其特征为例，从6个方面讨论航运创新的基本特征。

1 航运创新来自对“瓶颈”问题的解决

因木船难于抵御海上大风浪和碰撞带来的威胁，海难频发就成为航运业发展的最大障碍之一，航运业钢质船的使用是对这一问题的根本性解决。这一变革的结果是：船舶造得更大，海上事故更少，船舶使用时间更长。③因此，航运业钢质船的使用就是一项颠覆性的创新。

Malcom McLean试图解决他的货物在港口装卸过慢这一问题而发明了海运集装箱，从而颠覆了班轮运输的所有方面。他当时的关切点不是创新，而只是在航运中遇到的一个实际问题；要根本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打破常规，于是一个颠覆性创新就发生了。④

不仅讨论“何为创新”是错失要点，而且那些从某一新技术出发（如互联网+），讨论其与航运的结合其实也是本末倒置。正确的航运创新讨论焦点是：现行模式能最好地提供客户价值和体验吗？什么是航运生产的瓶颈问题？如何利用新模式、新技术大幅度提高客户价值和体验并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所谓“大幅度”“根本上”，不是指改变现状百分之几、百分之十几，或者百分之几十，而是改变几倍、十几倍，或者更高；不只是改善，而是彻底改变。如此程度的变化往往是无法通过改进现有模式和方法获得的，只有彻底否定现行做法，启用完全不同的新模式、新方法、新技术，才可能引来颠覆性创新。

今天航运业的瓶颈在哪里？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是那些直接受航运业影响的人。美国亚马逊公司于2013年制定了“龙舟”计划，为国际间网上贸易提供全方位的全球“门到门”物流服务，其焦点是解决外贸运输程序繁复的问题。该项计划从简化用户订舱界面着手，用户只需在网上轻点鼠标，有关进出口证件、报关、结汇、订舱、接运、询价和付费等所有手续就可全部完成，做到简洁、便利、迅速、透明、廉价、高效。作为航运客户，亚马逊公司认为运输手续繁琐、客户界面不友好、体验不佳是航运发展的最大瓶颈，而解决这个问题就有可能引发深刻的航运创新。

2 航运创新的关键要素不是航运内部自生的

航运创新与其他行业的创新一样，都是由新技术、新方法驱动的。作为服务业的航运技术来自航运业之外的造船技术、动力技术、控制技术、通信技术，等等。因此，当航运生产中的瓶颈问题可以被外部技术的新发展根本性解决时，就有可能产生航运业革命性的创新。虽曰“革命”但实际上是一个渐进的创新过程：从出现到被多数人接受，再到成为主流，往往要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创新也会不断完善。

新模式、新方法，并不一定是原创性的发明创造或开辟一个崭新的领域。虽然在理论上那也是可能的，但是至今为止，绝大部分航运创新都是将其他行业领域内的模式、技术和方法运用到航运领域。这些创新在应用于航运的过程中需要被改造和进一步的创新。例如，在海运集装箱出现之前，美国已经在使用陆运集装箱了。航运创新就是把集装箱做大，并从车上“挪”到船上。一个被证实了的成功模式、技术在另一个领域的应用也是创新。

新技术、新模式的发展可以使人们用不同的方式发展航运，例如应用自动化控制技术、互联网及物联网技术、通信技术等。广播、电视、出版等行业就是被外来技术所彻底改变的，同样的变革正发生在旅馆业、出租车业，甚至整个商业。基于互联网所提供的平台和入口，移动通信、定位、大数据、自动化等技术冲击着几乎所有行业的现行运作模式。对于航运业而言，所面临的问题不是“会不会”，而是将在“何时”被外部力量和技术所重塑。

3 航运创新是在市场低潮时发生的 经济行为

关于航运创新发生的时间，有人认为是在新模式、新市场、新方法和新技术出现的时候。但仅有这些不足以带来航运创新，因为从根本上看航运创新是一种经济行为，其有别于一般科学发现创新或艺术创新；当经济动力缺失时，航运创新难以发生。对企业而言，航运创新不是目的，只是手段。目的是存活，是发展，是盈利。航运创新是有成本的并往往伴随着很大的风险⑤，因此，除非迫不得已，人们是不愿意去创新的。

何为“迫不得已”？通俗地说，就是企业不创新时的运转成本明显高于创新成本，可以用“机会成本”的概念来说明。假设航运创新的成本是常量，是不变的，那么创新的机会成本就是不去创新的结果，这一成本是随市场而动的变量。市场兴旺时，大家都有钱赚，不去创新也有很好的利润，创新的机会成本就高。这时，创新通常不会发生，除非在充分考虑了风险因素后认为创新仍有比不创新高得多的预期收益。换言之，在市场的低潮期，创新的机会成本会变小。对于一个航运企业而言，如果市场和竞争把它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创新就成为存活和发展的唯一选择，走上创新之路就是迫不得已的了。举两个最近例子为证：丹麦班轮公司马士基航运公司建造超大型集装箱船和创立“天天马士基”服务模式都是在市场低迷的背景下，在服务质量、市场份额被竞争对手逐步赶上的情况下推出的。⑥巴西淡水河谷公司建造40万吨级矿砂船的创新属于在与澳大利亚矿商竞争逼迫下的、在经济上站得住的冒险行为。

当今，航运市场持续低迷，绝大部分企业度日艰难，倒闭、兼并、业务萎缩等现象时有发生，企业创新的机会成本大大降低。有时其他行业积极寻求新商机也会为航运带来创新。当年，集装箱创新的起因就是卡车公司发现集装箱运输的航运环节是其发展的瓶颈。今天，是由于占亚马逊公司国际网商业务成本最大部分的运输成本不断飙升（接近其收入的11%），成为其发展的最大障碍后，才导致了亚马逊公司“一键国际贸易运输门到门”的创新――“龙舟”计划的启动。

4 跨行业的多“要素”相结合是航运 创新新特点

今天的航运创新与历史上的创新相比较，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创新要素的多元化，这种多元化环境也被称为“航运创新生态圈”。创新生态圈既是航运创新的“载体”，使航运创新依附在生态圈的建立和发展过程中，又是航运的“融合中心”，将航运容纳到一个更大的运输、贸易甚至市场需求的生态圈内。运输本是贸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运输的价格、质量都应在贸易商品价格和质量中完全体现，就如同现在盛行的网购商品的价格构成。之所以过去本该整合的业务，如贸易与航运，仍旧被分别单独操作，是因为那时缺乏将不同相关元素紧密结合的平台或载体；而随着互联网数字平台的出现，以要素整合为中心的创新就产生了。最近出现在新闻、旅馆、银行、出租车和零售等行业领域的颠覆性变化都与互联网数字平台的出现有关，被称为“数字冲击”。⑦它的影响才刚刚开始，但其影响将更广、更深、更远。

将来很有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某一天航运企业发现由其提供的服务居然已经被整合进了别人的业务圈子，而这竞争还不是来自同行。一些以网购起家的大型公司如中国的阿里巴巴、美国的亚马逊，都在着力打造国际贸易生态系统（包含贷款融资、贸易买卖、运输仓储、报关报检、进出单证、货物跟踪等全套服务），只需按下鼠标，一切就会安排妥当。简单、清晰、高效、廉价、透明、友好的服务界面给客户带来非常好的体验。虽然目前海运件杂货市场还没有直接受到“数字冲击”，但是任何航运企业如对这一发展趋势掉以轻心，都将酿成大错。

许多传统的航运经营模式都有可能成为“数字冲击”的目标。例如，航运企业只提供单一航运服务就很有可能被边缘化，沦为分包商；持续依赖传统代理和中间商只会给数字平台提供者的取而代之提供机会。航运企业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很难建立贸易生态圈，寻求合作可能才是成功创新、持续发展的出路。

5 创新“企业家明星”的作用及来源

重要的航运创新都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因此也充满了风险。去识别方向、评估风险、作出决定和完成创新的是企业家，他们是创新成功与否的决定性要素。有前瞻力和奇思妙想的人并不很稀少，但能够将前瞻力和奇思妙想化为改变生产、生活的真实产品的人则是凤毛麟角；他必须是一个集直觉、意志、果断、勇气、毅力、判断力、执行力、领导力，甚至于个人魅力等多种特殊素质于一身的人。创新通常意味着打破常规，抛弃人们熟悉和习惯的做法，将影响和触及许多个人地位和利益，因此，阻力、困难等不利因素随时都可能使创新的尝试夭折。所以说企业家明星的作用是无可代替的，他们的出现带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更自由和宽松的环境有利于他们的涌现。

也正是由于以上原因，航运创新的引导者往往并不是来自航运业内部的老企业、大企业和成功的企业。这些企业容易趋于保守，缺乏改变现行做法的勇气和全力投身于充满风险、未知结果的创新历程的决心。这些企业的规模和成功成了创新的包袱并抬高了创新的机会成本。创新意味着“摧毁”现存体系，以新方案取而代之。如英国历史学家托马斯€房ɡ扯担形按蟮氖乱豢伎雌鹄炊际遣豢赡苁迪值摹"？开发太空被认为是只有政府倾举国之力才可能做的事，而美国的创新明星Elon Musk却靠个人努力做到了。集装箱的创新表明，一个卡车司机出身的人在彻底颠覆船舶装卸体系时会比航运企业或港口经理坚决得多，因为他没有那么多的患得患失。因此，下一轮的航运创新明星更可能来自外部的、小的、新的企业，来自航运界意想不到的、名不见经传的人。

6 自由、宽松、充满竞争的环境是航运创新的必备条件

创新是一种资源配置，市场本应起决定性作用，但是目前还是很有必要重申政府职能要真正转变。只有政府“不该做的一定不做，该做的一定做好”，真正的航运创新才有可能出现和成功。创新成功的前提是企业家对“真实”市场和创新目标的识别、评估和决策。政府的过多干预破坏了健康的创新环境（如财政部《船舶报废拆解和船型标准化补助资金管理办法》就是航运政策的一个败笔：破坏了市场公平竞争，干扰了市场供需平衡调节机制，削弱了航运公司创新动力），政府以“支持、鼓励、引导”的名义对创新的干预恰恰破坏了市场的真实性，使创新性质发生改变并最终被扼杀。政府替企业或项目承担或减轻风险的任何举措都是错误的。收益与风险是一对不可分割的创新本质特征，市场自会通过竞争筛选出合适的创新项目和企业家。当政府选项目、担风险时，不合格的创新和创新者就逃过了筛选，给行业造成误导和不公平。有政府托底，企业就不会作出最大努力。服务型的、有为的政府为创新只需要做一件事，即建立和维护一个公平和法治的市场环境。

基础建设项目与产业发展创新项目是有本质区别的。基础建设是“基础”，具有“公益性”和“外部性”，通常资金、规划是关键，政府的支持和直接介入是合理的。创新则不同，无论动机如何，政府对其任何程度上的资源配置在原则上都是错误的，结果都是无效的，而且容易起到反作用：破坏市场公平，干扰市场导向。哈佛商学院Lerner教授的调查表明，全世界许多国家政府直接扶持的产业创新项目几乎都是失败的，其中提到日本政府所扶持的“第五代计算机”创新工程及其彻底失败时指出：它不仅浪费了大量纳税人的钱，还误导了企业，削弱了其承担风险创新的意愿，最终使得日本的世界一流电子产业一蹶不振，直至今天。⑨

7 结 语

如果真的想了解航运创新的突破口在哪里，那就请忘掉“创新”，把注意力放在从根本上“解决航运实践中的关键问题”上，因为航运创新的突破就是在这一过程中发生的！

如果真的想知道航运创新是什么样子，那就离开“航运”，把热情转移到拥抱“其他领域的新事物”上，因为航运创新的关键要素通常来自航运之外！

如果真的想看到新的航运创新出现在中国而不是又在外国，那政府就必须停止引导和评判创新，把功夫用在确保良好的创新环境方面，因为自由和竞争是创新之母，公平与法治是创新之本，市场是唯一的引导员和评判员！

如果能做到这些，航运创新就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