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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之下,岂有“完人”(创作谈)

2016-11-05陈鹏

山花 2016年15期
关键词:李果小说家斑马

陈鹏

疾风知劲草。考验一个人能耐的不是你在聚光灯下站多久,而是大风大浪来了你能不能挺住。当然,小说家的本事绝非传达非黑即白的道德观,它关注的,或借机关注的,恰恰是“大事件”背后复杂多变、诡谲难测的人心。换言之,小说家之要务,不过是探测事件背面(或根本没有事件,仅仅只是生活的背面)那片幽暗的人性腹地,发现难以言说的、深藏于心的种种无奈、乏力、疼痛和尴尬。

这大概是我写《斑马》的出发点。

更重要的契机,其实源于这个简简单单的名词:斑马。去年秋天我带着刚一岁的儿子上动物园,结果这小子在斑马区呆住不动了,流着口水看了很久,一反常态地不哭不闹。真是奇哉怪也!几只脏兮兮的斑马到底有什么好看嘛,能让一个一岁出头的孩子这么聚精会神?那天的最后一幕定格在儿子伸手摸了斑马。这小子脸上一片茫然,似乎为自己微凉的、粗糙的触觉震惊不已,又似乎对此全无印象。多么神奇的一刻!无论对一个初涉人世的孩子,还是对周遭全无判断和功利心的斑马,都是各不相干却又紧密相连的区区数秒,再之后,一切转瞬即逝……就在那天,我萌生了一个想法:写一个名为《斑马》的小说。对,为儿子,必须写。

接下来的问题是,写什么,怎么写?

一切都是未知。几天后,我决定冒一次险,以去年震动全国的发生于某个城市的暴恐案件为背景(当然,为了规避叙事上的风险,我尽可能将它虚化了),竭力探索灾难之下的复杂人心。也许,我们面临危机时的抉择并非真实想法;也许,我们不单单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更是它的参与者和共谋者;也许,它反而成为一些人利用甚至祸害他人的契机……也许,无数的也许。多么奇妙,人人谴责暴力,可没准谴责者就该首先被谴责;正如《圣经》所言,“死是从罪来的:于是死就临到众人,因为众人都犯了罪。”这种写法对小说家是一大考验,一来,彼时的新闻已经铺天盖地,一不小心就有“被新闻”之嫌,二来,当事者最隐秘不堪的人性很可能因惨烈的暴力暧昧不清,缺乏严格意义的“真实”。但我还是想试试看——不如放开手脚尽情虚构。我所尊崇的厄普代克、唐·德里罗都写过以9·11为背景的小说,我干嘛不能试试?

背景,我只要那个背景。

接下来,我开始利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斑马》要想真正站住,也许必须抵达我的儿子伸手触摸斑马的那一刻,它必须意会而不可言传,它将预示事物表象下的巨大的缄默。小说家对缄默的追问向来吃力不讨好,但也会构成小说人物得以出场亮相的关键。在这个小说中,真相的悬疑一直萦绕于众人心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进、血迹的清洗,它渐渐变得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干人马围绕真相所做的种种辩解——尤其是那个叫李果的大男孩。他找来找去,问来问去,像堂吉诃德一样历经艰险,还是无法接近真相。真相,我在小说中做了某种暗示(解释),但它确是真相吗?嗯,我也拿不准。围绕李果父亲的死,人人都义正词严,却又个个经不起推敲……我让他们发声,站在每一个平凡个体的立场对一起灾难发声,对一个人的死发声,当然,也必须对自己的存在发声。他们通过回忆和辩白,审视和责难,很可能忽然发现了从未发现的自己。没错,这才是我想要的东西。它不是新闻调查,更不是口述实录,我要的正是很难厘清的纠缠与复杂,是潜入无意识的卑微与绝望;我的小说总喜欢让女人高大美好,这个小说也不例外,张又红的善良和勇敢把周围的男人都比下去了;这个异乡女人与坚硬的男性世界对垒、沟通并尝试着爱,却一再被误解,被利用,被伤害;她的存在,我个人认为,也许,是对那个冰冷的自私自利闪在一旁的男性世界唯一的反抗和警告吧。

其实,小说家写完作品就无需废话了,一切交给读者。我热爱的小说——如福克纳、海明威、马原、博尔赫斯、卡佛、奥康纳、特雷弗等等大师们的杰作无一不拥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模糊与神秘;那些留白,那些未尽之处,读者必须自行完善,小说家的自说自话、自我辩护全是多余。我只能说,选择如此难度的“事件性写作”是一次冒险,不过,它的收成也可能与付出相当,我欣慰于我那半年时间沉浸于虚构世界的多番努力,让我多多少少还是写出了我想要的东西。感谢《山花》,它让我的内心充满温暖。

还得回到我带儿子去动物园观看斑马的下午,当他触摸了斑马,他幼小的生命似乎与这个陌生的成人世界达成了共识,其神秘的缄默似乎告诉我,刚刚出世一年的儿子必将不断长大、履行生生不已的循环。而我,他的父亲,面对他的成长既手足无措,又格外幸福。我多想停留在那短暂的一刻呀,儿子脸上洋溢的好奇和宁静宛如天使般的光辉。谁能告诉我,他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只有缄默。

将来或许还会写类似的“事件小说”,但一切都必须瞄准事件下的人。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在这世上,我们努力活着,也努力承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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