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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历史的现代精神

2016-11-05房伟

山花 2016年16期
关键词:小说历史

房伟

几年来,学术研究之余,我一直对抗战史料保持着业余兴趣。在历史深处,我发现了很多非常有趣,令人惊讶,也令人慨叹的细节。同时,我对当下抗战历史小说也有诸多不满。很多作品或流于戏说,止步于传奇性与戏剧性,或过于沉重乏味,成为史料的堆积,如何能写出别具一格的历史小说呢?我带着这些疑问,开始了历史小说的创作。

说起来,我对这路小说的创作是和这些年对文学的历史意识的思考分不开的。柯文的《在中国发现历史》强调通过对中国地方性和阶层性的细分,在“移情”基础上,形成观察思考中国历史的新方法论。这种“以中国为中心”的内观态度,是对二战后,研究中国近现代史的“冲击反应模式”、“帝国主义模式”、“传统—近代模式”的反思。这无疑丰富了西方观察历史的视角、观点和材料。除此之外,随着以海登·怀特为代表人物的后现代历史学的兴起,特别是法国年鉴派的布罗代尔、勒华拉杜里等骁将的出现,历史学界对历史细节性、偶然性和复杂性的关注,对多种研究方法和视野的综合(特别是文学性的引入),也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孔飞力的《叫魂》,史景迁的《王氏之死》,裴宜理的《华北的叛乱者与革命者》等西方学者研究中国历史的海外汉学著作,都很好地体现了这些特点。然而,中国历史学界在这方面却是被动的,柯文的“以中国为中心”仍有着西方主体论的坚实哲学基础,而中国学者研究自己的历史,其根基又何在呢?国内史学界,存在马克思史观、西方启蒙史观、后现代史观等几种观念冲突,也出现了很多不错作品,但总体而言,思路不清晰,观念也不明朗,特别是“见微知著”的能力和“文学性”的敏感捕捉能力,仍比较欠缺。

同样,从史学界说到文学界,其问题更是尴尬。俗话说,“文史哲不分家”,有活力的学术思想,更直接影响文学创作。很多西方作家的历史小说,其实也受到了上述史学思潮的影响,如尤瑟纳尔的《哈德良回忆录》。但我们很多所谓具有后现代意味的,颠覆性的“新历史小说”,如果考察其精神内核,除了虚无之外,更靠近古代传奇和演义。新时期以来,我们有过很多优秀历史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领域,如《少年天子》《白鹿原》《曾国藩》《胡雪岩》《大秦帝国》等。但当下中国的历史小说创作是匮乏的,尤其是抗战历史小说。在我看来,好的历史小说,应具有以下几个标准。

首先,好的历史小说应体现出一种历史理性精神,不能太过于拘泥于意识形态。很多好的现代史学家,都体现出了良好的现代历史精神,即尊重史实,尊重人性,在尊重生命个体的基础上凸显历史伟力,同时,在历史波澜壮阔或平静如水的岁月之中,寻找伟大的历史叙事精神。这种叙事精神,不是某种意识形态的图解,而表现着历史庄严的辩证法,表现着历史的神秘复杂与历史的严峻与温情。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中,迦太基与罗马的殊死搏斗,罗马统帅小西庇阿的痛哭,迦太基主帅哈士多路巴的妻子的决绝死亡,令人血脉贲张。而凯撒的《高卢战记》记述的白雪皑皑的高卢大地上,两个种族的生存斗争,修昔底德的《历史》中对波澜壮阔的希波战争的描述,都令我们感叹战争给人类带来的辉煌、创伤、贪婪和反思。不客气地说,中国当下很多历史小说,我们很少看到这些东西,我们的历史小说缺乏“力量感”,我们有的,或是随意变形夸张、虚构模拟、戏仿戏说、嬉笑怒骂、虚无改写,或严肃呆板,是某种意识形态观念的生硬反映(革命化或种族化的)。

其次,好的历史小说,应有一种独特地域主体特质。布洛赫说,历史的事实,乃是心理学上的事实,黑格尔将普鲁士国家当作历史发展的顶峰,麦考莱把宪法体制下的英国当作历史的最优秀典范,都是历史学家心理主体在起作用。比如,法国的尤瑟纳尔,在历史小说中,总能将对人类命运的抽象哲思,大历史中的悲剧个人,与宏大西方历史结合起来,表现出一种神秘博大,具有欧洲血脉的“星空”气质。而同样是历史小说家,日本井上靖的《敦煌》 《苍狼》《孔子》等历史小说,则擅长表现历史的雄奇残忍与荒诞可悲之中人类的抗争意识。这无疑带有日本岛国文化中的死亡意识和幽微独特的生命体验。而同样是日本历史小说家,司马辽太郎则擅长宏阔的历史场景描述,在这种宏大的描述中,展现不同历史人物“命定”的选择,这类小说无疑具有所谓“大河小说”的气质。

再次,好的历史小说,能善于处理历史的偶然性,细节性和总体性的关系,善于赋予历史文学的光芒与魅力。中国历史小说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正史”味太重,太过拘泥史实,缺乏想像力和独创性,比如《大秦帝国》《曾国藩》等小说,虽然历史精神很充足,但历史的想象性,趣味性和文学性,表现的还是有欠缺的。这尤其表现为历史小说的中短篇领域的不发达,文学过于迁就历史,也就没了自己的力量。井上靖、司马辽太郎、陈舜臣、浅田次郎等一大批日本历史小说家,可以成为中国作家学习的示范。他们既有非常严肃的历史精神,又在历史小说中充分表现了文学与历史之间的张力结构关系。可以说,在文学虚构与史实之间,这些日本作家,找到了各自独特的言说方式,井上靖对敦煌大历史下小人物的虚构想象,司马辽太郎的楚汉相争的小说推演,陈舜臣对甲午之战的反思,浅田次郎对于晚清历史人物的微妙把握,都令我们叹为观止。然而,我们的很多历史小说,或过于拘泥史实,或过于天马行空,很少能找到一条平衡之路。

正是基于这些不满与思考,我开始进行抗战系列中短篇小说创作。我的笔下,有汪精卫这样的大人物,也有八路军战士,国军士兵,还有日本军官,随军僧侣,也有伪军军官,维持会的灰色人物,更有大历史下的普通中日民众。这里有英雄、汉奸,也有战俘、逃亡者和普通人。我试图展示一些战争横截面,有的是决定历史的时刻,有的则是普通人的生命瞬间,进而表现战争给民族国家、生命个体带来的创痛,揭示战争背后复杂的人性冲突,探究历史幽微深处的种种可能性,并在历史的文学想象中,发现历史的歧路性。这个小辑中的两篇小说,《幽灵军》取材于南京大屠杀后失踪的川军部队的故事,而《肃魂》取材于肃托事件,历史的幽魂无处不在,它们不知何时就会从历史的深处冒出,成为人世的潮水中飘荡无定的塞壬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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