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2016-11-03张伟
张伟
生于斯,活于斯,“生活”二字,谈何容易!在喧嚣的夏日,小说家们以画家之姿,将生活的精魄点染于纸上,为骚动的季节带来一抹清凉。在他们笔下,生活,或被压缩为一个冷漠的眼神、或被延展成一段精彩的哲语、或被窄化为一条小小的雨巷、或被扩化成一场旷世的爱情。在生活的黑夜中,每个人都将踽踽前行。
焦窈瑶的《满天星》发表于《青春》2016年第6期,以三角恋爱的情感纠纷,书写芦镇的历史和生活。小说以复杂的人物关系结构全文,以房苏婷作为视点人物,开头通过母亲苏月娥被芦镇警察带走,牵引出一系列的陈年往事。父亲、母亲和肖玉莲,当三人情感纠纷的真相缓缓浮出水面时,肖玉莲却死得蹊跷而神秘,父亲无故精神失常,母亲开赌档贩毒,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切扑朔迷离。作者在刻画复杂的情感关系时,采用了重复叙事的手法,上一辈的情感魔咒,再次映照在房苏婷、林广涵与米肖艳的情感纠纷中,情感的冲突与对立被层层渲染,人物始终挣扎于亲情、爱情的梦魇中。在两代人相互龃龉的经历中,芦镇的肮脏与神圣、喧嚣与沉静、过去与现在,被书写得淋漓尽致,历史不断重演,而人性的自私与怯懦却始终不变。小说以视角转移的方式,书写不同人物的心理,然而每个人都处于爱而不得的孤立状态。幸运的是,房苏婷没有赴母亲的后尘,伴随着记忆的碎片,她终于割舍掉情感的伤疤,走出了芦镇的魔咒。
晓苏的《除癣记》发表于《人民文学》2016年第6期,是一部具有浓郁生活气息的小说。作者从极为普通的生活横截面入手,展示了小人物于平静生活中的情感动荡。谷珍身患癣病,回到娘家寻访除癣专家谢去病,遭到母亲谷婶的极力阻拦,只因传言谢去病是个“色狼”。谷珍无法忍受病痛折磨,偷偷寻访,在几次的治疗接触中,竟对谢去病产生了异样的情愫。表面上,小说以波澜不惊的生活流叙事,而实际上却有两条线索相互交织。一是谢医生擦药时,谷珍对其身体接纳的程度;二是两人由不信任到信任的情感试探。小说将两人的情爱空间,以含蓄隐秘的方式展现出来,故事发生的时空呈现为真实又理想化的状态,结尾部分则暗示了人欲的合理性。作品以纯净的笔调,于乡家小民的情感变化中,展示人性的孤独与易变,同时又隐含了诸多农村现实元素。
生活的背后虽藏污纳垢,却埋藏着世间最宝贵的哲思理趣。乔叶的《厨师课》(《长江文艺》2016年第6期),以非虚构的笔法,将生活中的厨艺与对传统哲理的思考联系在一起。该小说追求文本的纪实性,以两个人物的对话展开,具有自觉的文体创新意识。从“豫菜宗师”周海生与徒弟金泽的谈话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博大精深的中华饮食文化。厨师的分档取料、食材的物性、顺应四季的水生物、历史上的饮食传统、不同区域的味道特色……诸种饮食文化,彰显了中国人的传统智慧,即天人合一的宇宙本源观、顺应变通的生存法则、契合中庸立场的自然和社会法则。故事情节的来龙去脉,也蕴含在人物的对话之中。金泽的父亲原本也是一位优秀厨师,由于无法抵制权力和金钱的诱惑而舍本逐末,最后落得悲惨的结局。作品具有浓厚的现实精神,现代文明的飞速发展,不仅污染了食材质地,还对人们的精神信仰产生异化。
刘庆邦的《乌金肺》发表于《山花》2016年第11期,以一个农民的心酸经历,书写不屈的生命意志。作者以倒叙的手法,开头先写康新民死亡前的经历,再缓缓叙述故事的前因。康新民作为一名普通农民,有着寻求承认的激情和强烈的主体意志。为了摘掉地主后人的帽子,他勤奋工作,努力挣钱,立志建起村里的首座楼房。当梦想实现之后,他却由于常年挖煤而罹患肺部疾病,最终只能在病痛中悲惨地死去。小说的悲剧性在于,昂扬不息的生命激情,被意外天灾人祸所消殒,生命的脆弱和生存的悲剧被无限放大。更为反讽的是,康新民将充满煤渣的肺称为“乌金肺”,小人物辛酸的生存心态跃然纸上。作者用大量的笔墨,将不同叙事时空进行罗列对比,康新民年轻时充满力量和理想,得病后却奄奄一息、有气无力;正是“有尊严”的生活,将生命蹂躏得不堪一击。然而不论生活给予了多少不幸,那种寻求承认的激情和自我肯定的心态,却永远超越于生活之上。
李凤群的《耐月》刊载于《安徽文学》2016年第6期。作者从生活的罅隙入手,讲述了一段孤注一掷的爱情。出身低微、家境贫寒的许耐月,有幸成为一名县政府的临时服务员,她兢兢业业,恪守本分。然而,当她遇见副县长张文浩时,原本平静如死水的生活却彻底被打破了。这个看似萎靡又与世无争的男人,散发着文人特有的忧伤气质,让她彻底沦陷了。在这场爱的角逐里,她始终处于被动和承受的状态,她的悲剧在于,将官场间的暧昧游戏当成了诗样的爱情。换句话说,她的全部希望和爱,都被现实所嘲弄,化为没有结局的单相思。小说的可贵之处,则是作者竭力打捞那些被忽略被遗忘的人生——茶水间的女人们。许耐月作为她们的典型,虽低微而平凡,然而面对现实和理想,既可以默默忍受,又可以飞蛾扑火般追求。这种决绝,既是对现有生活秩序的反抗,又是对情爱的绝望追求。
刘继明的《同学会》(《鸭绿江》2016年第6期),以新奇的写法,将不同的时空片断进行重组。小说以慕容秋参加同学会为契点,通过她的视角,观察生活背后的众生世相。充满铜臭的女企业家潘小苹、孤独高傲的刘蓓、附庸于金钱权贵的诗人莫少怀、默默无闻的工人陈光……一场同学聚会,成为潘小苹等权贵们出风头的场所,也成为人性私欲的展示台。作品中,过去的回忆和现在的事件交织在一起,友情和人心都变得陌生而遥远。不管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座封闭的城,人与人之间垒起了无法逾越的墙。实际上,慕容秋和潘小苹代表着两种人生的价值观念,前者宁愿甘于生活的寂寞、也要保持精神的宁静;后者则是激进的功利主义心态。在这两种观念的对立中,潘小苹陶醉于金钱与权势的光环,满足于虚伪而肤浅的吹捧。她看似胜利了,实则由于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敷衍,而成为可笑的存在。作者通过不同人生经历的对比,感慨消费主义时代下,人们价值观念的扭曲与精神的贫困。
当生活与尊严成为对立的存在,我们该何去何从?章缘的《善后》(《小说界》2016年第3期 双月刊),以对比的手法、纯净的语言描绘了不同人生观下的不同命运。性格软弱的姐姐友兰,总是持消极的人生观,面对生活的磨难,常常随遇而安、逆来顺受;而妹妹友竹则极其强势,不甘于现实对尊严的抹杀,追求人格的独立。姐妹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遇事唯诺的姐姐总是需要妹妹来善后,这是作者设置的第一层对比。弱势的姐姐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过着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而妹妹却成为一个四十岁还单身的女人。于是,强者的孤独和弱者的安逸形成了小说的第二层对比。当母亲患有老年痴呆病以后,被送往疗养院安度晚年,妹妹友竹却无法忍受母亲过着失去尊严的生活,想带着母亲一起赴死,以结束尊严和隐私被践踏的生活。在命运的嘲弄之下,母亲去世了,友竹却全身瘫痪住进了疗养院。追求尊严与不尊严地生活,成为二元对立的存在,这是来自生活的嘲弄。
吴其华的《风生水起》发表于《牡丹》2016年第11期,以职场人物的事业沉浮阐释生活的真谛。小说围绕一场新领导班子的首次会议展开,中间穿插了赵小玲过去的人生经历。她在工作岗位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终于从山区调离到县公司本部,以为从此便平步青云,不想却在所待岗位留滞八年。而这次会议,对赵小玲来说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人生之成败在此一举。小说中,与职场失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小玲幸福而满足的婚姻。丈夫汪三子是一个以自由不羁的心态投入现实生活的人,他对生活的浪漫想象、对诗和远方的追求、对事业的豁达选择,代表了一种具有独立人格的生活方式。在两种生活理念的对比之下,争名夺利的生活底质,被云淡风轻、细水长流的生活观念所消解。作者将人物的隐秘心理空间、与会人物的外在表现,刻画得细致而精准。现代通俗流行歌曲作为干扰因素,不断出现在情节发展的关键时刻,具有绝妙的讽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