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无知的危险
2016-11-01薛巍
薛巍
“互联网的问题不在于它使我们知道得更少或获得错误信息,而在于它让我们变得元无知——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美国作家威廉·庞德斯通和他的著作《云中的头脑》
何谓元无知
如今在遇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时,我们随时可以拿出手机在网上搜索,所以很多人认为获取知识已经不重要了。美国作家威廉·庞德斯通说,现在美国人已经不在乎事实了。他在《云中的头脑》一书中举了一位导演为例:2001年有部动画电影叫《兰戈》,其主角是一只变色龙,它老想做英雄,结果有一天他到了西部一个小镇,成了那里的警长。导演戈尔·维宾斯基在介绍他的创作灵感时说:“我们在碰撞各种想法,比如,让一个沙漠生物跑到西部去?它是经典意义上的外来者,如果来自沙漠,它是一只水生生物会怎样?如果是水生动物,它是变色龙会怎样?”但变色龙并不是水生的,它们是生活在非洲的雨林、草地和沙漠中的蜥蜴。维宾斯基是《加勒比海盗》系列的导演,他显然不知道蜥蜴并不是水生的,而且在头脑风暴的过程中也没人告诉他。
不了解蜥蜴只是有些丢脸,此外好像没什么别的害处。有些东西确实不需要知道,只要知道去哪里查就行了,比如法规。美国的国会每年会增加大约2000万字的新法规,要10个月才能读完。再加上几百年的旧法规,读完这些法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律师们只能够知道这些法律基本的轮廓,但他们需要成为查找相关案例的专家。
我们现在把知识和记忆“外包”给了云存储,就好像我们的头都在云端。庞德斯通说:“互联网的问题不在于它使我们知道得更少或获得错误信息,而在于它让我们变得元无知——不知道自己不知道。”1995年4月,一个劫匪在光天化日之下洗劫了匹兹堡两家银行。摄像头清楚地拍到了他的面部,因为他没有戴面罩。警察在晚间新闻里播出了监控画面,很快就有人提供了线索,嫌疑人麦克阿瑟·惠勒午夜时分在家中被抓获。看到警察时他觉得不可思议,他说他在脸上涂了柠檬汁了,他认为在脸上涂了柠檬汁摄像头就拍不到了。他知道柠檬汁可以用来制作隐形墨水,由此推断,柠檬汁应该能让他的脸隐形。他在行动前做过实验,在脸上涂上柠檬汁,然后用宝丽来相机自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果然没有脸!警察也没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很可能是因为他的拍照技术跟他抢银行的技术一样烂。
惠勒被捕入狱,还进入了世界上最笨的罪犯的行列。1996年,康乃尔大学心理学教授大卫·邓宁注意到了这个故事,他从中总结出了一条普遍的规律:越是缺乏知识和技巧的人越是意识不到他们缺乏知识和技巧,不知道自己的无知,这叫元无知。这一观察结果后来被称为邓宁-克鲁格效应。
邓宁和他的研究生贾斯汀·克鲁格做了一系列实验来测试他们的假说。他们给心理学本科生做语法、逻辑和笑话方面的测验,然后让他们给自己估分。得分最低的学生会夸大他们的成绩,得分较高的人对他们自己的能力认识得更加准确。要知道你的语法测验成绩,你就得懂语法,那些不懂语法的人也就无法判定他们的语法水平。他们对自己的无知一无所知。
邓宁和他的研究生做笑话测试时用到这样两个笑话:一个是,问:什么跟一个人一样大但没有重量?答案是影子。第二个笑话:如果有一个小孩问雨是从哪里来的,一个很聪明的回答是,告诉他那是上帝在哭泣。如果他问上帝为什么哭,你可以告诉他,也许是因为你做的什么事情把他惹哭了。测试目的是让学生辨别哪个笑话更有趣。他们找了职业喜剧演员给笑话打分,他们的结论被视为正确答案。喜剧演员们判定,第一个笑话一点也不有趣,第二个被评为非常有趣。学生们在辨别这两个笑话的有趣程度时很费劲,却对他们的辨别能力非常自信。
庞德斯通指出,邓宁·克鲁格效应需要对某个领域有着最低限度的知识和经验。司机都会受制于这一效应,开车技术很差的司机通常都以为他们是水平很高的司机,但那些不会开车的不会有这种想法。
知识与技能的关系
教育上一个永恒的两难困境是,到底教学生知识还是教他们技能。一个极端是让学生背诵乘法表、年代和经典。另一个极端是强调批判性思维和技能,像如何在网上查找知识。大部分都倾向于教技能,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2009年,金斯敦大学新闻学教授布莱恩·卡斯卡特问英国全国校长协会的官员大卫·范恩,要不要告诉学生哥伦比亚的首都在哪里。范恩回答说不用教,学生不需要知道各国首都的名字。法国的首都在哪儿要知道,但哥伦比亚的首都用不着。学生更应该学会使用地图这一技能。
范恩的这种观点有着悠久的历史。1854年,狄更斯在《艰难时世》中讽刺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填鸭式教学,教育家托马斯·葛雷梗说:“我要的是事实。只要教这些男孩和女孩事实。”但他后来意识到,每一条事实都只是教育这面墙上的一块砖。拿掉一块砖,墙仍屹立不倒。拿走许多块砖,墙仍能屹立不倒。但不能拿走大部分砖块,那样的话砖悬在空中,墙就会倒塌。学习者必须掌握一定数量的事实,对他的知识及其不足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这样他才能避免不知道自己的无知,只有这样他才能用谷歌来填补他的不足。
弗吉尼亚大学英语系教授埃里克·唐纳德·赫希认为反事实的运动走过头了,他谴责强调技能和批判性思维的教育制度,跟他的合作者一起编了大约5000个受过教育的人都应该知道的人物、事件和观念。这个清单包括伽马射线、洛可可、绝对零度等词条。赫希说,这些词条是“每个有阅读能力的人都有的信息网络,是背景信息,储存在他们的头脑中,使他们能拿起一张报纸,以足够的理解水平加以阅读,能看懂,并且把他们读到的内容放入没有明确说明的背景之中,正是这种背景赋予他们所读的东西以意义。”1987年,赫希在这个清单的基础上出版了一本书,题为《文化基础:每个美国人都要知道的东西》,书出版后很畅销。
庞德斯通说,我们要多获取知识还有一个很俗的理由:知识越多收入越高。他做过一项测试,在测试中一题也没做对的人年收入大概是4万美元,全做对的人年收入平均是9.4959万美元,几乎相差5.5万美元,后者是前者的2.35倍。知识之所以能够带来更高的收入,可能是因为知识多会让雇主觉得这个人很聪明,从而起薪高、升迁快。更宽的知识面还有一些更加实质性的好处,主管需要知道他的领域之外的东西才能跟同事交流,营销人员需要了解流行文化。
知识多能促进创新,存储的知识使他们能够看到别人错过的类似之处。爱因斯坦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但知识能够增强想象力。想象力通常需要把两件事实关联起来,知识和想象力密切相关。“毕加索是最早研究非洲雕塑的欧洲艺术家。我们在生活和工作中会遇到各种问题。不相干的知识可以成为类比、灵感和解决方法的源头。”另外,天生记忆力好的人能获得更多知识,而记忆力在工作中非常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