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眼中的长征
2016-10-27于冬
南方周末记者 于冬
一栋青瓦白墙的别墅,矗立在蒙蒙细雨中。“这里原本是一座祠堂,名字就叫福禄祠。”来自瑞金沙洲坝镇的多位老人作证,这就是李德在中央苏区的驻地,是他的家。不过,当地人更喜欢称之为“独立房子”。
1932年10月,李德住进“独立房子”后,这座祠堂就成了中央苏区的军事心脏。
“赵括式的人物”
迄今,瑞金仍有一道地方名菜:“李德鸭”。当时,红军战士的口粮一天不足一斤,而为了更好地照顾李德的饮食,养鸭专家杨远泮被安排专为李德饲养鸭子。
“中国是一个含蓄的国家,特别是男女之间的关系,李德在那个时代(红军时期)见了我们的这个女干部啊就搂啊。”国防大学教授马骏说。
通过查阅大批史料和档案文献,国防大学政治部主任李升泉少将与李茂林在合著的《马背上的共和国》一书中透露,为了更好地照顾这位国际友人的生活起居,中央还牵线为李德寻找一位伴侣。
“李德是中国古代赵括式的人物,他纸上谈兵,抱着书本打仗。”国防大学教授马骏说,李德受惯西方军事教育,他认为红军战士就应该像机器人一样,只服从命令,不需要思考,甚至连一挺机关枪放哪里,李德都要指定位置。
1934年4月的广昌战役中,红军以李德的“阵地战”对抗国民党的飞机、大炮,死伤五千五百余人。战火中,面对国民党俯冲的飞机,愤怒的战士欲同敌人拼杀,枪膛里已没有一颗子弹。
广昌失守后,军委在头陂召开军团级会议。彭德怀一进门就怒吼,“你这个李德,怎么不从苏联带飞机、大炮来中国打正规战!你崽卖爷田不心疼,革命快被你送光了!”对于李德的教条主义阵地战,毛泽东则讽刺说,“乞丐跟龙王爷比宝。”
1939年秋天,周恩来赴苏联治病,李德获准同机返苏。在延安机场,不少人赶来同李德告别,毛泽东也豁达地送上祝福,“一路平安”。自此,李德消失在公众视野中。
传教士宣传长征
1965年,一个名为奥托·布劳恩的德国作家,突然在德国杂志上发表了一系列回忆录,主题就是他在中国的经历。
公开资料显示,奥托·布劳恩曾任德国作家协会主席,翻译过大量苏联文学和马克思主义著作,是个小有名气的文化工作者。然而,在其回忆录中,他不再是文学家、作家,而摇身一变“卓越的军事家”:不仅在中国指挥过红军浴血奋战,他与毛泽东、周恩来等红军高层有着恩恩怨怨。
奥托·布劳恩正是李德。正值中苏关系交恶,时年63岁的李德突然打破恪守多年的“沉默”,再次捡起“共产国际军事顾问”的头衔,与中方论战十年之久。在那部有失公允的回忆录《中国纪事》出版不久,1974年8月16日,《新德意志报》刊出了李德前一天去世的讣告。
“从本质上讲,李德还是一个从事无产阶级革命的战士,因为他始终在参加对法西斯的斗争,对阶级敌人的斗争,包括中国革命,也就是说他没有投敌叛变,这一点作为我们对历史的研究来讲,我觉得是值得肯定的。”军事科学院外军部部长肖裕声少将如此评价。
初来中国,李德曾化装为天主教神甫。李升泉在《马背上的共和国》一书中援引“老杨”的话说,“东方军”在福建沙县的教堂里曾抓获两名神甫,彪形大汉、碧眼黄发者正是李德。送到瑞金后,李德手持的那张空白印花纸,“一放进水里,就显露出文字”。
“老杨”至今仍生活在瑞金沙洲坝,而那张印花纸据说正是斯大林签署的任命书。与“假传教士”李德相比,几名真正的传教士薄复礼等人则与红军不期而遇。
1934年10月1日,正是薄复礼来华第12年的纪念日,他同太太露茜·比吉亚特参加完宗教仪式后赶回教堂。这一天,肖克将军率领的红六军团来到贵州边境的黄平县老城,双方在一条小路上相遇。
“从树林里冲出了一群持枪者拦住了去路……对我们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回忆录中,薄复礼透露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碰上了红军。
红军的观念中,传教士只不过是帝国主义派出的“文化侵略者”“间谍”。不过,红军并没有为难薄复礼的家眷。不久,薄复礼的太太等外国女性和儿童被释放。1936年2月,红军攻占贵州毕节,薄复礼跟随红军已走了一年多。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以及瓦窑堡会议建立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精神,红军决定释放薄复礼。
临别前,红军还设宴招待了薄复礼,并送给他10块大洋当盘缠,还有几张共产主义宣传单。
“许多报道将红军称为‘匪徒或‘强盗。实际上,红军的领导人是坚信共产主义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信徒,并在实践着其原理。”1936年8月,薄复礼的自传《神灵之手》在英国伦敦迅速出版,对外传播红军的“救世主”形象。
“史诗般的行程”
走进红军队伍,薄复礼惊讶地发现,红军是一支完全不同的军队,每到一个地方,除了忙着打草鞋、补衣服外,红军战士还会修建“列宁室”,甚至用树枝、竹竿和稻草搭建;红军队伍里,竟然没有人赌博,也没有人抽鸦片。
离开红军后,薄复礼也成为正式向世界宣传红军的第一人。
“通过长征看到了人类的一面,薄复礼看到了人本身的蕴藏在身体内部的这强大力量,受到了鼓舞,受到了启发,这样长征精神才会被全世界不同国家、不同政治信仰、不同社会制度的人民认可。”国防大学吴杰明中将如是解释。
1940年,薄复礼夫妇再次回到贵州,被任命为贵州省盘县教会的负责人,直至1951年,才和所有的外国传教士一同离开中国。1988年,《神灵之手》中文版《一个被扣留的传教士自述》在中国大陆出版。
“薄复礼先生是被我们关押过的,但他不念旧恶,这种胸怀和态度令人敬佩,这种人也值得交往。” 已是暮年的肖克将军亲自为该书作序,言辞中不无尊敬与愧疚之情。
多年后,为薄复礼和肖克将军“牵线”者、美国著名记者索尔兹伯里,他曾不顾70岁高龄毅然来华重走长征路。他的《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同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一样,是海内外研究长征的经典名作。
冷战最激烈的年代,西方学者研究长征可能要冒着“坐牢的政治风险”,会被扣上“共产党间谍”、“同情共产党分子”的帽子。美国著名的史学家费正清,就因为主张对新中国友好,曾被迫一次次地在国会宣誓:“本人以上帝之名起誓,本人从未加入任何共产党组织,也未主动参与任何共产党的活动。阿门!”
刁难并没有改变费正清等人对长征的一贯看法,他感慨道,“这史诗般的行程约6000英里……历史上很少有意志征服环境的伟绩能与之相比。”
“长征的胜利是人类战胜生命极限的新标高,从南方到北方,共和国就是这样在马背上诞生的。”李升泉少将评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