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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我是女人,但我有士大夫的魂魄”

2016-10-27周甜

中国新闻周刊 2016年21期
关键词:新闻周刊

周甜

“我女朋友每天出门的时候妆都画得挺美的,我就是这样爱上她的。有一天,我们共度一晚,早上起来差点没找到她人。这可怎么办,我都不知道我是爱上她的妆了,还是爱上她的人了。”一位男孩很困惑,在网上向作家、编剧六六咨询。

“她已经很老实了呀,只是化妆了,不是整容,整容的话你得生完孩子才能知道啊!”

5月31日,六六的新剧《女不强大天不容》(以下简称《女强》)开播,她来到西安举办读者交流会,在一个30多平方米的会议室里,六六和媒体记者们围坐在两边。桌上堆着《女强》小说原著,六六一边签书,一边接受媒体采访。

她刚一进来,就用当天早上跟网友的那段对话成功暖场。对于合影的要求,她也一概不拒,唯一要求是“一定要美颜哦!”在现实中,作为编剧的她,有时比剧中的明星还具有“星范儿”。在网络上,她也一直人气颇高,很多人都向她讨教问题,对这些,她也有兴趣和耐心。

从《蜗居》到《心术》,再到现在的《女强》,六六更像一个生活观察家,对准每一个当代社会的痛点和热点发声。

“强的时候你有选择的权利”

“您写的就是我们真实的工作状态呀!”媒体记者们纷纷对六六表示,从这部剧中看到了自己。

“《蜗居》我已经看了十遍了,最近看《女强》,秦海璐扮演的角色完全就是我身边的人啊!”一位在金融行业工作多年的大姐有点激动。

“更真实的你们没看见,全删了,把我气得!有人说剧情前后不接,怎么接啊?!”六六刚一坐下,便抬高了嗓门,“不用多说,请看书。这样也挺好的,卖书吧。”上一秒还怒气冲冲,下一秒立马转入嘻哈模式。

与其说是被采访者,六六显然更像一个演讲者。

她语录频出,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包括玩笑话,都试图传达一种观点,显然,在这一点上她是成功的。

大家听得认真,而分贝最大的笑声始终来自六六自己。她偶尔也会爆个粗口,“有毛关系啊?”说到激动时,总要拍拍桌子。

“每一次都觉得我很狂野。”激动过后,六六自言自语说道。像她的作品总能精准把握到当下时代最热点的话题一样,她对自己的定位也极为精准。

这是六六第一次当制片人,她坦言过程很痛苦,而最让她头疼的莫过于播出前的审查阶段。因为涉及太多社会敏感问题,《女强》在今年3月经历过一次临时调档,一再删减之后,才得以在5月31号 “顺利播出”。

六六。

这一次,制片人和编剧的双重身份让六六不得不放下一些坚持,原本涉及的地沟油事件、黑煤窑事件、城市水污染事件等,差不多都被删了。“我也不想做制片人,你知道我以前挺牛的,现在,说什么都行,什么姿势都可以,耶!”六六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女强》的故事有关媒体业和金融业,讲述了女主角郑雨晴从报社一名普通实习生到社长的成长,期间报社在新媒体的冲击下由盛而衰,她和丈夫吕方成的婚姻也经历了重重考验。

这部剧的联合编剧之一九枚玉就是一名媒体人,在安徽一家纸媒工作。她和六六最初是网友,那会儿她在报纸副刊部工作,六六的作品都在这个版面连载。久而久之,两人成了闺蜜。九枚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早在2009年,她尚且没有丝毫忧患意识的时候,六六就曾劝她来上海,尝试转型。几年之后,职业危机感和更年期相伴而来,她才鼓起勇气接受了六六伸来的橄榄枝。

九枚玉把自己工作中遇到的每一件小事讲给六六听。六六在创作开始前,和海清一起去她所在的报社体验生活,找人物原型,挖故事。两人都没带助理,住朋友家里,每天步行或搭公交车去报社,一日三餐都在报社,编辑部开会,他们一起参与。

“这部戏,要没有我,她照样能做出来,可要是没有她,我做不出这么长的结构。我是搭了她的快车。”九枚玉向《中国新闻周刊》坦言。

除了报社,六六也体验了银行的工作,跟大家一起上下班,开早晚会。剧开播后,六六的微博上经常会收到金融从业者的留言,“秦海璐演的这种人在我们单位比比皆是呀,我们上升的路径非常艰难。”他们向六六倾诉自己在工作中如何被排挤,单位里如何复杂。

因为男女主角分别来自媒体和金融行业,这部剧和《心术》一样被很多人归为行业剧。“这样就狭隘了。”六六并不认可这样的定位。在此之前,她也曾被定位为婆媳剧作家和情感剧作家,事实上,她从未给自己设限,写作纯粹看兴趣。

“我想讲的是,人在动荡之下,如何变得强大。现在的人,普遍有焦虑的症状。弥漫在社会各个阶层,焦虑的结果就是更焦虑,那怎么去解决,我提供了一个方向。”

六六希望借郑雨晴的故事让女性明白一个道理:你弱的时候你是被选择,强的时候你有选择的权利。“女性,不要让自己老沉浸在柴米油盐里,哪怕是为了第二次择偶,都不能放弃工作的权利,只有不断努力,老了才能避免被同情的命运。”

这是六六想要表达的核心,而媒体行业和金融行业是她为此找到的外壳。“壳只是为了表现内核,但我为了这个壳花了多长时间啊。否则的话你不会相信我写的这个内核是真实存在的。”六六又没控制住她的激动。

在小说的结尾,郑雨晴放弃了报社和官场的职位,跟随前夫一起选择创业。“中国现在面临最好的创业转型期,我觉得与其把人才留在政府体系里,不如让他们下海,去商海历练,把真善美,把对理想的生活的坚持带到商战中去。”商才士慧,这是六六对现在社会的认知,也是她的期待。

但改编成电视剧后,为了更符合当下的现实,这样的结局并没有被沿用。

少妇闲来无事,网上溜溜

“《女强》这部戏,不是我的故事,是我的感悟。”六六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小的时候,她从没想过要成为女强人,成为行业里被人注意到的角色。“有个男人爱我,有个美满的家庭,这就是我全部的生活了。”随着岁月的推移,她发现,生活远远不止这一点点。

六六当年没有考上她理想中的大学,学的外贸专业,毕业后,兜兜转转,换了好几份工作,都没能长久。高考失利后她遭遇了人生第一次低谷,那个时候她一方面已经习惯了自己就是一个平庸的人,一方面又不甘一直这么平庸下去。

六六原名张辛,1999年,二十多岁的她来到新加坡,陪伴在那里攻读博士的丈夫。没有工作,也没有孩子,在家里待着,没事干,就上上网,写点文章,就红了,成了职业作家。“少妇闲来无事,网上溜溜。”笔名六六便由此而来。

六六的成名听起来就像她后来为儿子取的名字——偶得。

“我发现这世界上有一些人,不甘寂寞,有人选择打麻将,有人选择长跑,我选择了写书。这个就是我自己的陪伴。当我写出一篇文章,别人很感兴趣,觉得视点独特,这个就是我特有的功能。人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到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的特长是什么。”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后来,她自己的婚姻出了问题,逼迫她开始思考,“以前父母那个时代,媒妁之言,都能一辈子相濡以沫,为什么到我们这儿,自由恋爱,还离婚呢?”带着疑问,她写下了《王贵与安娜》,2003年小说发表后,引起极大反响。

之后,受网上一篇帖子的启发,她总结了自己身边很多人遇到的婆媳问题,怀着七个月身孕的时候,半夜还经常写到两三点,最终完成了小说《双面胶》,导演滕华涛看到后,在网上跟她取得联系,希望把这个故事改编成电视剧。

“有一个人愿意拿他的作品让你来尝试,这是多么大的冒险,从这一点而言,滕华涛是很了不起的价值投资者。没有他,我就不可能走到现在,是他让我知道,我还可以有另一种生活。” 这是六六第一部被搬上荧屏的作品,她没有拿到一分钱的回报,甚至没有出现在编剧署名中,却在播出后,提名了第14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编剧奖。

同一年,六六还出版了另一部小说《蜗居》,直面高房价给都市普通人带来的生存压力。两年之后,由此改编的同名电视剧播出,六六在编剧行业有了自己的位置——最热话题剧创作者。

“其实给不给钱,我都会一直写的,现在给钱了,还出名了,这已经是我最好的结果了。”她说。

六六向《中国新闻周刊》坦言,“我每一阶段写的故事其实就是带着我这一阶段的人生疑问去找答案。”她已经在为下部戏做准备了,这次她要写中医。“人有三次成长,第一次是儿童的成长,明白这个世界不是以我为中心的。第二次是青年的成长,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有一些事情是不能实现的。第三次成长,是我现在的命题,也是我这次在做制片人中发现的问题,有些事情即使无法改变,我依旧要努力,这是人的最终成长。”她要把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带到这个故事中。

除了探索自己的人生困惑,近些年,六六更多的时候,扮演着社会观察者的角色。“只写自己的故事,太狭隘了。”

最近有网友在微博上抱怨,《女强》广告植入太多,影响他看戏的心情。“坦白讲,这部戏的植入已经非常少了,但网友内心打下这个烙印了。我电视上得有道具啊,拿一个诺基亚还植入呢,你觉得现在诺基亚会给我钱吗?”六六感叹,人心变了,每一个人在揣度他人的时候都带着恶意,对自己都带着怜悯。

“负面信息的传播效果,远远高于正面信息,医生如果费劲千辛万苦救了一条生命,你会觉得,这是本分,不会承认他的功绩,当一个政府官员,大刀阔斧,改善民生,你会觉得是应该的。”六六略显严肃,向《中国新闻周刊》坦言,每一次创作调研,就是不断打破自我成见的过程。以前她对官员的印象无非就是贪腐,和多名女性有染,等她真正接触了这个群体后,她发现大部分人勤劳务实,白加黑,五加二,工作强度高,收入却低。

她要写的就是这部分人。“你要说实话。”采访中,六六几乎回答每一个问题,都是以“我说句实话”开始。

“我可以不当作家,但我要说话”

三年一部戏,这是六六的创作节奏。

“如果有一天我要写会计专业,我真的会去考个会计证。”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早在2012年,六六计划写一部商业题材的戏,为了能够近距离观察企业家的行为,感受他们的思想,她去中欧商学院进修了两年管理类课程。没想过自己能毕业,最后却成了班里的优秀毕业生。这部戏至今仍未完成,她需要更多的素材。

“她是在生活中捞干货给大家。”九枚玉这样总结。

“生活太美了,太可爱了。我觉得我一生最大的赚,就是你们只能过一种生活,我可以过几十种生活。去不同的行业了解它的文化内涵,每个行业的人都有其独有的性格特征,会计永远跟你说最差的结果,投资人永远说最好的结果。”

为了写那部中医题材的戏,她已经拜了好几个师傅,学会了针灸和刮痧。“落到这个行业的痛点,只听别人口述是真不行,必须要亲自体验。”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期间,她收到了一条短信,兴奋地读了出来,她被上海中西药大学聘为客座教授。很快,她要飞法国一趟,为了上中医课。

这些年,她也发现了,观众其实并不介意,这个作品是你花一两年写的,还是一两个月写的,更多时候,她的创作,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有“不上课恐慌症”,每一年,除了三个月的寒暑假全部留给孩子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创作、体验生活和上课。这些就是她的“诗和远方”。至今,她们一家三口住在上海一套普通的三室一厅,平日她几乎不参加饭局。最忙的时候,她每天都像在打仗,而为照顾家庭提前退休的老公很悠闲地在钓鱼,然后熬汤给她喝。“他已经过上了我梦想中的生活,而如果我有一天这样,我会失落的。”

“我是女人,但我有士大夫的魂魄。”这是剧中郑雨晴的一句台词,或许六六说的就是她自己。

“我其实可以写简单愉快点的戏,不把自己弄得那么累,也不见得收视效果会不好,这是选择问题,我今年已经42岁了,到这个年纪,真的是中流砥柱了,如果我不去写,年轻的孩子可能没有这个阅历和情感深度,年纪大的可能就没有激情了。”六六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写完《女强》,她一度有点后悔。

“我是眼看着中国的影视行业被资本一步一步带糟,80年代,《红楼梦》,三年拍20集的戏,每一个演员一个月只能领三个美金的伙食补贴,成就了一部至今还在回放的电视剧;可是上个月,已经有演员签,两个半月可以拍50多集,薪酬一个亿的戏了。这就是时代节奏的变化,一切都变得不好了。”六六觉得,当下艺术作品正在被当成可乐一样销售,她接受现状,但不服从。在资本和作品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发挥文艺作品观察和呼吁的作用,这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

经历过婚姻危机以及为一日三餐和房子发愁的所谓“苟且生活”,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求仁得仁”,她认为这是女性最理想的生活状态。被问到是否担心失去对现实题材的敏感度,她这样回答:我就是对人,对当下感兴趣,你只要生活着,就一定会发现新的问题。

除了作品,个人自媒体也是她的发声阵地。她在微博上积极参与社会话题的讨论,时刻捍卫自己作为一名普通公民的权利。“我可以不当作家,但我必须要说话。”六六在书中这样写道。“我们用了一年的时间学会说话,但我们用了一生的时间学会闭嘴。”她的语气中充满无奈。

微博上,五毛喊她公知,公知喊她五毛,她至今搞不清楚,自己属于哪一类。“作家难道不应该参与社会话题吗?有了话语权,有了发声的渠道,难道不该用它来做正确的事情吗?”

她叫了一辆专车去机场,听闻司机好像走错了路,她说,“没事,你就是开错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回去,但多走的路,油钱我们是不付的啊。”对这些事,她习惯了“掰扯”清楚。

除了捍卫公平,她也看重选择的权利,她认为,这是时代进步的一大标志。

总有女孩对她感叹,“这个时代还不如媒妁之言的时代,自从自由恋爱后,我们都落单了。”六六对此并不持悲观态度,恰恰相反,她觉得这是女强最好的诠释。“你有落单的权利,而不是跟一个人,过一辈子,不管快乐不快乐。”

她觉得,每一个选择都应该被尊重。她经常跟儿子这么说:别的父母都望子成龙,但妈妈没有,妈妈把所有的希望都自己完成了,你就做好你自己,你做任何选择,只要你愿意,妈妈都接受,你要做流浪汉,天天躺在大街上晒太阳,没问题,你高兴,妈妈就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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