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旧曾谙
2016-10-27吴兴文
吴兴文
饮食不止于美味,或者是舌尖上的记忆,更是一种人文情怀
唐代以前没有专业厨师,宴客多为家厨,或借用富家厨师。民间婚丧喜庆,无非大块肉、大碗酒,请略谙烹调的亲友来帮忙即可。《礼记·玉藻》云:“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指的是宴客主人,因为有家厨或富家厨师代劳,凡有血气的东西不要亲手去杀它们。
到了宋代,当时婚丧喜庆,铺排场面,款待宾客,有“四司六局”代为料理。厨司即为四司之一;其余三司是指帐设司,专管布置;茶酒司,顾名可知其义;台盘司,执掌伺候席面。同时酒店、酒楼之盛,亦始于宋代。最有名的樊楼,北宋徽宗宣和年间,改名丰乐楼,据《东京梦华录》:“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多为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宋室南渡后,刘子徽追忆昔日的汴京旧游,其中《亿樊楼》诗云:“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乐事多,夜深灯火上樊楼。”可以想见其盛况。
《肚大能容》一书,收的是读书笔记及探访饮食随笔。但将饮食与社会文化的变迁结合,以历史的考察,文学的笔触结合在一起,为其引人入胜之处。从书中《灯火樊楼》一篇,便可知北宋末年汴京有七十二家酒店或酒楼,这些大型的酒店都高层房建筑,并且造酒兼卖酒,资本雄厚,规模庞大,非一般饮食店可比。至此,中国的饮食文化已从家宴、宴会,发展到酒店、酒楼。逯耀东寻此脉络,描绘出它的源流和演进,并及于苏东坡、《红楼梦》、袁枚、胡适和鲁迅等文学雅趣的饮食。
唐宋时,南食、北食各自形成体系。到了南宋以后,大量王室官宦南迁,移居太湖流域一带,改变了沈括《梦溪笔谈》中所言“大抵南人嗜咸,北人嗜甘”的习惯,形成北咸南甜的格局。加上各地食性不同,一地所嗜,可能是另一地所恶。南北主食有米食、面食之不同,所配合的副食品,也因不同地区显著不同。这些不同的饮食差异,分散在中国境内,形成不同的饮食文化,简称之为菜系。
逯氏以长城以内的黄河、长江、珠江三条水系为区分,黄河流域的包括甘肃、山西、陕西、河北、山东、河南的饮食习惯与口味相近,形成一个饮食文化圈,是为华北菜系。长江流域上游包括云南、贵州、四川、湖南可为一个饮食文化圈,是为西南菜系。长江下游的长江三角洲,包括江苏、浙江、安徽和上海市则是华东文化圈,其为华东菜系。珠江流域包括广东、广西、福建与台湾则为华南文化圈,是为华南菜系。比过去的八大菜系简略。随着城市化的扩大发展,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多年前已如逯氏所言,并且进一步在混杂或融合中。
虽然逯氏有意朝历史论述发展,而且在大学课堂教授“中国饮食史”,连他的史学同行田余庆都说:“逯先生在街头巷尾觅‘吃,认真品尝,我看不是为了饱口福,而真是在细辨土风土味,同音乐家审音,画家辨色一样。神农尝百草,逯氏品百味,意蕴有点近似。逯先生的吃,更多的是舔,舔其味而弃其余,他在辨味中思考知识。”
逯耀东除了在知识上的追求外,更重要的是,他对历史的一种人文情怀。在书中《钱宾四先生与苏州》一文说:“寅恪先生和宾四先生心境不同,寅恪先生心怀离乱,无法自遣,终生陷于离乱愁苦之中;宾四先生置身于离乱之外,俯仰于山水之间,正如他游宜良石林瀑布,他说:‘徘徊流连其下。真若置身另一天地,宇宙非此宇宙,人生亦非此人生。宾四先生心中自有山林而超越现实世界,因此他对中国文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没有愁,充满乐观与希望,和他所谓的‘趣味有关。”就像逯氏到各地拜访,都品尝当地小吃,为的是,追寻一种饮食上的文化情怀。
饮食不止于美味,或者是舌尖上的记忆。逯耀东写的这些文字,如今已过去二十年了,令我已有江南是个好地方,那里的风光曾经很熟悉的感慨。逯氏写的不光只是味道,他和钱穆寄托于山水一样,都是一种人文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