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
2016-10-26苗培兴
苗培兴
对大海的向往缘于小时候跟父亲读毛主席诗词《浪淘沙·北戴河》,诗词里所描绘的“白浪滔天”的壮美景象深深打动了我,便一直盼望着能有这么一天会去大海。
第一次看海是30多年前,在青岛。那是8月末的一个下午,天空阴云密布,大雨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路上的行人都匆忙着往家赶,而我,一个人,却兴冲冲地奔向了大海。
站在栈桥的海边,我默默地吟诵着“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的词句,盼望着大雨快点落下来,大海快点掀起滔天的白浪来。可那大海看上去却只是有些躁动,根本没有白浪,只有吐着白沫的潮水一排排地赶去沙滩,冲上去,退下来,像一群嬉闹的顽童。
我巴巴地望着大海,一直望到远处黑蒙蒙的天空完全落进了海里。我很失望。但,海天没有转晴,我也没有气馁,连续几天我都跑来这里看海。然而,那雨,终是没有落下来;大海,也终是没有掀起滔天的白浪来。有几次,那风起的很大,乌云也比先前厚多了,压得也更低了,可那大海,只是躁动得更厉害些罢了,冲上沙滩的潮水更远些罢了。大海始终是一副安然若素、处变不惊的神态。我彻底地失望了。
我猜想:大海,终是大度宽容的,一般的风雨怎能就轻易地引起它震怒的大浪呢?只有那暴风骤雨、霹雳闪电才能让它产生绝世的回响。
第二次看海是在23年前,在胶东,一个叫长岛的海域。那次,我和妻子带着5岁的女儿乘了一只小快艇来到了一个孤岛上。那岛很小,有些荒凉。看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我们一直沿着海边走,看那海浪一波波地撞击着脚下的礁石和崖壁,看那海浪被撞得粉身碎骨也毫不气馁,毫不妥协,还是不顾死活地撞上来,撞上来。
走了好久,我们终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此时,天色已经黑了,海边空荡荡的只有一艘小快艇和一名守着快艇等候回渡的中年男人。
快艇很快驶入了大海的深处。此时,月明星稀,水天茫茫,夜色就像一张大网,罩在我们的头上,罩在无边的大海上。海水涌动着,一望无际,在月色里一闪一闪地晃动着吞噬一切的幽幽冷光。猛地,我的内心里生了一种恐惧。我看了一下船夫,见他坐在船尾,袒胸裸背,面目狰狞,就像书里的海盗。一想起海盗,我的恐惧加重了,有一种害怕在疯长,甚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女儿,看了一眼妻子。妻子也正拿眼望着我,眼神里露出一种恐慌。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害怕,决不能害怕。我抓过妻子的手小声对她说:别怕,抓紧了我,一会儿就到了。
起风了,海面上的风起得很快,一会儿就形成了大风。立刻就掀起了大浪,白色的,一排连着一排,直冲我们打来。
小船摇晃起来,使劲地摇晃起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但是,依旧“嘟嘟嘟”地破浪前行,像飞一样,在浪尖上。
再看那个面目狰狞的船夫,此时,他正铁青了脸,坐稳了船尾,双手紧紧地握着舵柄,两眼冷峻地盯着前方。有几次冰冷的海浪冲进了快艇,打在了我们的身上。他冲我们大喊:“坐稳了!抓住了!”
我忽然生了一种豪情,一种《浪淘沙·北戴河》里的豪情,一种“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的豪情。我有一种冲动,想冲出小船,飞进大海,与滔天的白浪一起狂舞……
可是,我没有飞进大海。妻子紧紧地搂着我的胳膊;女儿趴在我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我坐在船底,一只手抱紧了孩子,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船帮,两只脚结结实实地勾紧了坐板。任凭小船在浪尖上颠簸、飞奔;任凭冰冷的海水不断地打在我们的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我们冲出了风浪的包围,看到了远处岸边的灯火。
船夫要回去了。我劝他住一夜明天再走。船夫一边跳上快艇一边说:嘿,这算个啥?”
……
第三次看海是4年前,在北戴河。北戴河,对我,简直就是一种呼唤。4月底,北方还是乍暖还寒的季节,我和女儿就站在了北戴河鸽子窝公园的鹰角亭上。
这是一个初春的早晨,太阳刚刚升起,天地正是漫天霞光、万里红晕的时刻。一望无际的大海像一位刚刚分娩的母亲,安详、平静、松软地躺在天地之间,似乎已经睡去,又似乎正在做冲刺后的休息。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通体上下都闪着温柔祥和的金光,每动一下,金光便烁烁闪动,映得天地辉煌。天地异常的宁静,一丝风息也没有。满山的松林静静地朝向大海,不摇不晃,像是向刚刚分娩的母亲行庄严的注目礼。只有几只报晓的海鸟,贴着海面,在万里红晕里自由地飞翔。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那鸟鸣滑过万里红晕,从海面上款款飘来,显得是那么的悠长,那么的悠长……
我看的呆了。我的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很渺小,渺小得就像是一粒看不见而随风飘动的沙尘。大海实在是太博大、太雍容、太华贵了,在她面前,人类所有的自私、虚伪、骄傲、豪言壮语简直是幼稚得可笑。
这三次经历,还时不时地会让我在闲暇的时候想起,而每次想起都能给我以生命的启迪。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