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寂寞景泰陵
2016-10-26王本辉
王本辉
最是寂寞景泰陵
王本辉
景泰陵隆恩门
多年前读李国文先生《最是寂寞南唐陵》,文章说,作者去寻找埋葬在南京祖堂山的南唐二主李璟、李煜的陵墓,打听了许多人都不知道。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但墓地冷冷清清,无人光顾。
南唐二主不思进取,信任邪佞,导致政治腐败。南唐君臣,终日酣歌醉舞。二主带头写词吟歌,“俾歌者倚丝竹歌之,所以娱宾而遣兴也”,不好好当政治家却去当词人。李煜更是沉醉于声色犬马,不以国事为虑。赵宋大军一到,只得投降。李先生认为,生前可悲,死后凄凉,南唐陵是天下最寂寞的帝王陵。可是我却不那样认为,因为我看到了更寂寞的帝王陵。
明王朝有一个最奇葩的事件——英宗北狩。“北狩”是婉词,我们的祖先好面子,皇帝有了令人尴尬的事,不能直说,“北狩”并不是说明英宗去北方打猎,或者去北方巡视,而是委婉地说他被敌人掳到北方去了。
明正统十四年(1449)六月,瓦剌(西部蒙古族)首领也先带领蒙古大军大举进兵,明英宗在宦官王振的怂恿下,不顾群臣劝阻,令皇弟郕王朱祁钰留守,亲率五十万大军出征。由于组织不当,一切军政事务皆由王振专断,结果中了也先之计,在怀来附近的土木堡惨败,五十万大军瞬间瓦解,王振被杀,英宗被也先俘去,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等六十六名大臣战死,史称“土木之变”,也称“土木堡之变”。
明军惨败的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惊,一时之间,京城人人自危,有的富户准备转移财产,一些大臣也要把子女送往南京。瓦剌攻势逼人,有人主张都城南迁,兵部侍郎于谦坚决反对,他说皇陵、宗庙、社稷都在北京,岂可轻易迁移。要以北宋为教训,痛斥南迁是亡国之论。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太子只有两岁,为免主少国疑,于谦等大臣劝说孙太后,立郕王朱祁钰为皇帝,遥尊英宗为太上皇帝。次年改元景泰,朱祁钰成为景泰皇帝。
瓦剌大军挟持英宗,攻城略地,长驱直入,很快就打到北京附近,京师危急,大明王朝就要灭亡。危急时刻,在年轻的皇帝朱祁钰支持下,于谦坚壁清野,调兵遣将,披甲执锐,领兵列阵于德胜门外,朝野斗志昂扬。瓦剌军队围攻居庸关七天七夜不下,也先攻德胜门、西直门也均告失败。
连续的失败,士气低落,再加上深入中原王朝的腹地,明朝各地勤王的军队也已经快到达京城,于是,也先拔营而走,明军以炮火追击,杀敌万人,也先逃回老巢。京师保卫战取得胜利。
击退瓦剌军后,由于连年的征战和瓦剌的劫掠,加上内地的水患,全国饥民遍地,朱祁钰针对内忧外患的局面,采取了积极措施,巩固大明江山。
政治上他广开言路,招贤纳士,清除阉党势力,稳定局面,重用于谦等贤臣,吏治为之一新。军事上,对于瓦剌的进攻态势,朱祁钰采取坚决抵抗的策略,在于谦等人的协助下,筹集粮草,厉兵秣马。加之瓦剌出现内讧,也先被杀,对明朝已经构不成威胁。经济上,朱祁钰采取了舒缓的政策,对受灾严重的山东、河南、山西等地区,给予了不同程度的减免税赋,并且赈济灾民,安抚流民。厉行节俭,减免宫廷开支,停止各类采办,又下诏天下巡抚署理各省农桑事务,倾力发展经济,努力治理水患。
由于朱祁钰和于谦等诸位大臣励精图治,短短数年就使明朝挽回了颓势,国势蒸蒸日上。
在明朝廷的压力下,瓦剌也把“北狩”两年的英宗放了回来。回来后,英宗想要再上岗,而大权在握的朱祁钰却不愿意放手了。他把哥哥软禁在南宫,一禁就是七年。景泰八年(1457)正月,朱祁钰突然得了重病,夺门之变爆发,英宗复位,改元天顺。
英宗上台,立马捕杀了挽狂澜于即倒的于谦等大臣。尔后,英宗废朱祁钰为郕王,软禁于西苑。不久朱祁钰死去,享年三十岁,死因不明。英宗下诏指斥朱祁钰“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愤”。赐谥号为“戾”,称“郕戾王”。这是一个恶谥,表示朱祁钰终身为恶。
可怜一个在位八年励精图治挽救了大明江山的景泰皇帝,死后竟不能进入天寿山的明陵,他的寿陵也被毁,草草地以亲王之礼葬北京西郊金山口。后来明宪宗追认其皇帝之位,谥曰恭仁康定景皇帝。所以,史上又称其明景帝。南明时期,明安宗朱由崧又加谥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显德崇孝景皇帝,庙号代宗。
明代有十六位皇帝,南京有两位——朱元璋和朱允炆,北京有十四位,崇祯皇帝没坟,所以天寿山埋了十三位皇帝,称十三陵。也就是说,在一些国人的心中,朱祁钰根本就不算皇帝了。
在北京生活那段时间,听说景泰陵在玉泉山北麓的金山口,去景泰陵探个究竟的想法如雨后的野草在我心中恣意疯长。
决定出发前,我在网上细细地查找,确定了景泰陵具体位置,又查看了公交地图——就在海淀区娘娘府附近,然后出发了。在娘娘府下了车,打听了几个人都没有听说过景泰陵。我在心里开始打问号:走错了?没问对人?又找了一个老者咨询。他说,你走错了吧?要看明帝陵应该去十三陵,在北京的明朝皇帝陵都在那里。他还提示我,不是帝陵,是王陵吧?我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没听说有帝陵!真真奇怪了,景泰皇帝的陵哪去了?按网上说的应该不会有错啊!
于是,我只好再打听。公交站旁,一个看上去有七旬多的老人,他告诉我景泰陵就在对面的一个大院里。老人家说,那是一个军队的干休所,不可随便进入的。我有些吃惊,帝陵怎么会在军队的院子里?果真,远远地就看到大门前一个牌子,上面有“军事单位,闲人免进”的提示。有一个士兵在门卫室里正打电话,见有人进出他也没管,想一想,自己也应该算不上闲人吧,于是就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整个大院建在山坡上,很是洁静。顺着甬路上行,一会儿就看到了一个年深日久的碑亭。亭内有碑,很是残破,细看看,为乾隆己丑年(1769)所立。碑正面刻乾隆皇帝题《明景帝陵文》,后面刻“大明恭俭康定景皇帝之陵”。细看碑文是行书,但碑面很不清洁,文字难以辨认。原来,景泰陵真的就在这里!
整个陵区只我一个人,于是,我得以慢慢地走,慢慢地看。碑亭后面建有黄瓦铺就的陵恩殿三间,有铁大门,上着锁。伏在门上,向内观望,一条平整的砖石路旁有绿色地毯铺地的两个门球场。小路通往帝陵,树木掩映中隐隐可见。帝陵周围的红墙已很残破,很多地段已变为现代砖墙。周围大楼已靠在围墙上,停满轿车的停车场与帝陵为邻。
可惜,这座皇陵,清朝时就已残破不堪了。好在,德国女摄影家赫达·莫里逊上世纪三十年代拍摄的景泰陵照片,大体让我看到了它的原貌。陵区规模虽与十三陵远不能比,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它原有宫殿、神厨、神库、宰牲亭、内官房和碑亭,以及皇陵最重要的棱恩殿,宝城也就是陵墓“地宫”上面的城楼位于皇陵区的最后面。可惜的是,文革时期,景泰陵许多建筑被毁坏了,也就永久地消失了。
如今,这里成为天下最为寂寞的帝陵。它远比南唐二陵寂寞,南唐二陵游人虽少,但天下人皆承认其帝陵的身份,而景泰帝虽在明代就恢复了帝王的名分,但有其名而无其实,人们在统计明朝皇帝时都不算上他。这里没有游人,关心它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赫达·莫里逊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期从聚宝山上拍摄的景泰陵全景。
我们知道“土木堡之变”,我们记住了于谦的《石灰吟》,可我们记住了景泰帝的什么呢?今天,有多少人知道在这金山口,埋着一位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击败了瓦剌,当政八年,使大明又延续了一百八十年的皇帝呢?
明史上这样说:景泰帝“当倥偬之时,奉命居摄,旋王大位以系人心,事之权而得其正者也。笃任贤能,励精政治,强寇深入而宗社乂安,再造之绩良云伟矣。而乃汲汲易储,南内深锢,朝谒不许,恩谊恝然。终于舆疾斋宫,小人乘间窃发,事起仓猝,不克以令名终,惜夫!”中国历史上皇帝有几百位,但如景泰帝这般作为的皇帝真的不是很多,我们应该记住这位年轻而早逝的皇帝,也呼吁有关部门早日将景区加以保护并对外开放,还景泰陵应有的历史地位,让更多的人了解景泰陵,让景泰帝不再孤独、不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