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徐光启《毛诗六帖讲义》
2016-10-21程思硕
刘 宁, 程思硕
(西安文理学院 长安历史文化研究中心,西安 710065)
【文学艺术研究】
论徐光启《毛诗六帖讲义》
刘宁, 程思硕
(西安文理学院 长安历史文化研究中心,西安710065)
徐光启是明代著名的政治家、科学家、思想家。《毛诗六帖讲义》是徐光启《诗经》学研究的重要成果,以周南、召南、邶风为重点,梳理徐光启诗学思想中对传统诗学理论的继承与存疑,诗歌表达技法中的暗比与反兴,总结徐光启讲《诗》特点,分析徐光启恪守礼教,遵从“旧说”的学术根基。
徐光启;《毛诗六帖讲义》;《诗经》
徐光启(1562—1633),字子先。历史上徐光启在数学、天文学、历法等方面的成就卓著,盖过了他在文学理论方面的成就,所以极少有人关注他的《毛诗六帖讲义》。
《毛诗六帖讲义》是徐光启研究《诗经》的主要成果。1936年陈乐素先生发表的《记万历刊本毛诗六帖》,算得上是最早关注徐光启《诗经》研究的论文。近三十年来,随着《诗经》研究的深入,大陆学者陆陆续续发表了六篇对徐光启《毛诗六帖讲义》进行专题研究的文章。徐小蛮1983年在《文汇报》发表的《〈毛诗六帖讲义〉及其价值研究》,后收录在席泽宗和吴德铎于1986年出版的《徐光启研究论文集》中。该文主要对徐光启在“考订音韵”“名物训诂”、语言艺术方面做了分析。同一年,程俊英先生在《中华文史论丛》第三辑上发表了《论徐光启的〈诗经〉研究》,讨论了徐光启综合汉、宋儒学之长,肯定了其在考订古音、名物训诂、《诗经》文学性和语言艺术方面做出的成就。刘毓庆先生于2001年在《北方评论》第2期上发表了《论徐光启〈诗〉学及其贡献》,认为徐光启抛弃了汉儒的“美刺”“比兴”的说法和宋儒的“义理”“纲常”说,更加注重《诗经》的文学价值,完成了明代《诗经》研究从理学到文学研究的转变。沙先一发表于《中国典籍与文化》2004年第1期上的《〈毛诗六帖讲义〉与明代诗经学》中提到了徐光启的研究是明代《诗经》学研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在综合汉宋的基础上自出新意,并且推动了《诗经》向文学性的研究。浙江大学叶璟于2007年完成了《徐光启〈诗经学〉研究三题》这篇硕士论文,该文主要从徐光启的早期思想、读《诗》的方法,徐光启对《诗经》文学意义的认识方面做了研究阐释。2015年华东师范大学王署霞作了《〈毛诗六帖讲义〉的文学阐释研究》的硕士论文,对徐光启《毛诗六帖讲义》中的文学阐释方法、鉴赏批评论以及修辞等进行了分析。
以上简要介绍七位学者关于《毛诗六帖讲义》的研究成果,各有重点。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以徐光启《毛诗六帖讲义》前三风中的内容为主对徐光启诗学思想、诗歌表达技法、讲《诗》特点、学术根基做进一步的梳理与探讨。
一、诗学思想
徐光启少年时入学读书,目标就是通过“学而优则仕”的道路进入朝廷,那么他也就免不了要从儒家最传统的经典著作开始读起。他也就必然会继承儒家传统的文艺理念,受到朱熹思想的影响。但是就《毛诗六帖讲义》一书而言,徐光启所继承的部分并不多,更多的是他评价《诗》时引用的观点和他自己形成的思想。
(一)继承
虽然明代已经是“程朱理学”的天下*明初朱元璋规定《诗经》采用《朱子集传》本。,但从徐光启的阅读量来看,先秦两汉到明代之前的书籍他也看了不少,因此在《毛诗六帖讲义》中也能看到不少他对汉儒思想继承的痕迹。
汉朝时,汉武帝接受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并进行了政策推广,汉儒对《诗》的解释保守性有余,批评性不足。汉儒所推崇的“温柔敦厚”的“诗教”,其实已经与孔子最原始的解《诗》思想有了相当的距离。汉儒对孔子所说的诗“可以怨”的思想做了更多的限制,无论“温柔敦厚”还是“主文而谲谏”,抑或是“发乎情,止乎礼仪”,对于汉儒而言,都是为了强调批评者对上层统治者及其统治政策的批评。必须要限制在统治者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即使对社会黑暗的揭示,也绝对不能越出封建伦理道德规范。
徐光启恰好继承了汉儒这种“温柔敦厚”的“诗教”观,例如:
《召南·小星》:此诗只说勤劳而安于命,而夫人之不妒,众妾之感恩,因此可见。若讲中要讲如何不妒,如何感恩,殊难措词,断非诗人之意。昔人称《易》在画中,诗在言外,言外之旨,此类可见。若将言外之意强入言内,其去温柔敦厚之义奚啻千里。[1]61
《周南·卷耳》:只动一个“嗟我怀人”念头,便把卷耳都不采了,便去登高以望。而酌酒又不能解,又不胜其忧叹,于此体贴,可以得诗人之情性。以上二章诗从容玩味,有无限意味。人情、天理,本非二事;夜叉、罗刹,即是菩提也。如此一诗,不过闺门情态,而用之得正,便足以美教化、厚风俗;稍一邪僻,便有几许伤义之事,便有几许丧国亡家之祸。[1]37
徐光启的“温柔敦厚”诗教观强调的是在解《诗》时对感情的把握要适度,要有“中庸”的思想。要让众妾之不妒,确实“殊难措词”,只要把握好“言外之旨”,不强加言外之意,就能做到“温柔敦厚”。《诗》本来就有“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2]的功用,这是汉儒赋予她的。然而徐光启认为要充分发挥这一功用,也要“用之得正”,“稍一邪僻”就可能会有“伤义之事”,“丧国亡家之祸”,同时更要有“思无邪”的纯正。
徐光启“温柔敦厚”的解《诗》观还体现在,他认为对统治者的怨刺要含蓄表达。如《邶风·北门》云:“凡诗中暗比甚多,不能一一分疏。大率属于忌讳,便宜含蓄,不可以为比而遂明言之也。只要认取‘言忠厚’一语。”[1]93“《序》曰:《北门》,刺士之不得志也。言卫之忠臣,不能得其志尔。”因表达的是怨刺的思想,故要“主文而谲谏”,刺上可以,但一定要含蓄,不能超过统治者可以接受的范围,跨越出“礼仪”的界限[2]59。这一点也充分体现了徐光启继承了汉儒对孔子思想的解释。
对汉儒继承的另外一方面,最为明显的体现在徐光启对《毛诗》的看重。从《毛诗六帖讲义》这一书名到内容都可以看出他对《毛诗序》的接受,本书的书名《毛诗六帖讲义》直接带有“毛诗”二字,再翻开书页,都是先出现《序》,后面跟着讲义。并且在前三风中,徐光启讲《诗》基本上没有偏离《序》的大意。
(二)存疑
在存疑问题上,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对汉儒的质疑,一个是对宋儒的质疑。
首先,“发乎情,止乎礼仪”是《毛诗大序》中的重要思想之一,而这一思想明显地反映了汉儒文艺思想的保守性进一步加强的特点。汉儒认为诗歌创作要合于“发乎情,止乎礼仪”的原则,绝对不能超出“礼教”的大范,而徐光启并不认同这一思想。
《邶风·雄雉》:念其久役而不得归,但得保全亦幸矣。此正思之最深最切处,沿情之作至此,可谓说尽衷曲矣。《王风》“苟无饥渴”亦此意,胡氏曰:“发乎情,止乎礼仪”之说太呆。[1]81
可见,徐光启并不同意胡氏所说的“发乎情,止乎礼仪”的观点,胡氏被封建礼教荼毒太深,表达情感也要做到有节制,也是人生之不幸。徐光启认为“久役而不得归”正是思念最深切,情感最饱满的时候,当“沿情”作诗,将情感如洪水般一泻千里地表达出来。
其次,对于宋代诗论的存疑主要在于宋代文人对待《诗》的态度上多是主观臆断,牵强附会,缺乏包容态度。例如:
《邶风·柏舟》:宋人笺《诗》,多从臆断,大戾本旨,遽他不肯服膺古义,专务排击,又未曾妙达诚理,强作解事故耳。[1]68
徐光启认为宋代学者对《诗》的注疏,大多随从本人的主观意识,“大戾本旨”。并且各位学者为了力证自己的观点,就要大量排击别人的观点,门户之分异常严重,就会导致互不认同,强加解释。因而徐光启自己解《诗》拒绝排斥,采诸家之所长,兼收并蓄。
再次,徐光启也注意到了《诗》中存在理学所提倡的“天理”与“人欲”的抗争,然而他是这样说的,“人情、天理,本非二事”,这就表明他已经跳出了宋明理学“存天理灭人欲”非人性的思想,对“人情”加以肯定。徐光启在讲《诗》的过程中也常提到诸如“曲尽人情”,“揣摩人情极为真恳”,“模写情致”等。正如叶璟所说:“他将《诗经》看作是一部书写人情怀的文学作品,注意体悟诗中所传递的‘诗情’。”[3]
最后,对朱熹观点的存疑在前三风中,最突出的一点就是徐光启并不同意朱熹所说的“淫诗”之说,认为这是“失其旨”的观点。最为明显的就是他在《邶风·静女》中引用的徐士彰的语句:“凡朱子所谓淫奔之诗,俱属臆断,读者亦当兼看《小序》。”然而,徐光启在《周南·卷耳》说:“几微之端,不可不审。故先王以此为教,而夫子言《诗》,则曰: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思无邪者,如此诗其较著者也。”他认为诗三百既然为孔子所选,必然皆为雅诗,应当以“思无邪”的态度去看待《诗经》中收录的每一首诗。不能因为孔子的一句“郑声淫”就否定了所有有关爱情的诗。关于“淫诗”之辩前人已说得非常明晰,在此不多做解释。
在继承和存疑这两方面,徐光启以开放的心态,真诚吸收前辈的优秀成果,同时摒弃糟粕,尽管以现代学者的眼光来看他依然有很多保守的思想,但是作为生活在那个思想严重被统治者禁锢、封闭的时期,徐光启能够冲破樊笼,反对“淫诗”,体察“人情”,也实属不易了。
二、表达技法
在整个《毛诗六帖讲义》一书中,当今学者最为关注的应该就是徐光启讲诗时独特的见解和对前人的突破。由此才能对今人形成指导和借鉴作用,这也是我们研究前人著作的重大意义所在。笔者主要从徐光启讲解《诗经》前三风时品评方法入手,对徐光启在修辞方法上的创新进行总结,同时对诗中情与景的关系也有关注。
“修辞原是达意传情的手段。主要为着意和情,修辞不过是调整语词使达意传情能够适切的一种努力。”[4]所以说,修辞主要是为了增加诗歌的表达效果的技巧之一,而《诗经》中的修辞,赋、比、兴前人已经研究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而前三风中出现的婉曲、模写、互文,王署霞在其《〈毛诗六帖讲义〉的阐释研究》一文中举例论证说明了,在此就不多做解释。下面只说反兴、暗比。
徐光启所说的暗比,重点强调的是含蓄。例如:
《邶风·北门》:1.北门是暗比,不须补正意。2.凡诗中暗比甚多,不能一一分疏。大率属于忌讳,便宜含蓄,不可以为比而遂明言之也。只要认取“忠厚”一语。[1]93
《邶风·北风》:此诗亦善形容衰乱之意,俱暗比。[1]94
《北风》和《北门》俱是刺上之诗,而刺上要符合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观,“大率属于忌讳”,要求作诗不应“补正意”,表达宜婉曲,只要达到“下以风谏上”的效果就可以了。徐光启是特别在意诗的表达效果是否委婉含蓄,他在很多首诗中都提到了这一点,如《芣苢》引用吴师道的话:“此诗终篇不言乐,不出乐字,读之自见意思,此文字之妙处。”[1]43他在《行露》中说“委曲严明,当属神品”。
反兴,应该属于兴的一种。例如徐光启在对《草虫》一诗的解读中说:“草鸣则阜螽跃,物类相感相召如此。夫妇相须,反复暌异,此反兴也。”[1]93根据此例看来,徐光启所认为的“反兴”,以两种相反的事物之间的联系来起兴。《草虫》中以草虫与阜螽的相感相召来兴夫妇之间的变化无常。
徐光启的本意是“依附紫阳”来讲《诗经》,然而朱熹本人作的《诗集传》本就偏重“义理”。但就《诗经》中情与景的关系这一点,徐光启俨然已经跳出了程朱理学重“理”的圈子,更多的是从文学角度来解读情与景之间的关系。如《殷其雷》“草木萌动,故言采薇、采蕨。俱既时景而言。可见归期未至,亦未感遽望其归,足明诗人情性之正。”[1]58春时春景而引起的思念之情。徐光启还认为诗人的主观感情,喜、怒、哀、乐、愁都可以影响到外界景物反应给读者的直观感受。
总体而言,徐光启讲《诗经》的创造性主要表现在对诗的表现手法和艺术手法总结方面。他对一首诗中的字、词、句以及章法结构的理解,对作文和读书方法以及修辞手法的归纳和总结,对情景关系的概括,都对后世学者有着深刻的影响。
三、讲《诗》特点
徐光启讲诗的特点主要体现在大量引用前人的观点,注重字、词、句的评析,注重实用价值。
(一)引用前人的观点
徐光启在品评《诗经》时大量引用了之前学者在研读《诗经》时的一些精要见解。在这里我整理了一下我所读的前三风:《周南》《召南》《邶风》中引用的学者、论诗作品或相关作品如下:
徐士彰(10条)、《蠡测》(8条)、严粲(7条)、张叔翘(6条)、《左转》(5条)、《疏义》(4条)、朱熹(4条)、许氏(3条)、郑氏(3条)、刘氏(3条)、辅氏(3条)、孔《疏》(3条)、《汉书》(2条)、刘安成(2条)、黄葵峰(2条)、鲍照(2条)、朱公迁(1条)、业城朱氏(1条)、顾伯钦(1条)、张南轩(1条)、杨慎(1条)、《易经》(1条)、《解颐》(1条)、《管蔡世家》(1条)、吴师道(1条)、古辞(1条)、《韩诗》(1条)、柳宗元的诗(1条)、黄估(1条)、黄氏《通解·例》(1条)、《祭统》(1条)、王三极(1条)、雪山王氏(1条)、《史记》(1条)、《考索》(1条)、《烈女传》(1条)、钱氏(1条)、《书·毕命》(1条)、孔氏(1条)、荀子(1条)、文赋(1条)、班婕妤(1条)、苏氏(1条)、吕氏(1条)、陈止齐(1条)、程子训《诗》(1条)、杜甫的诗(1条)、顾大韶(1条)、罗景伦(1条)、项氏(1条)、董氏(1条)、《楚辞》(1条)、吕东来(1条)、顾我奇(1条)、《庄子》(1条)、谢叠山(1条)、谢氏(1条)。
据此,徐光启在前三风44首诗里一共引用了42位学者、15部著作,共计107条引文,或者诗句,这些学者大多为宋代或者明代,突出体现了徐光启不仅自身读遍千家诗作,经纶满腹,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他博采众长、兼容并包的治学态度。
一是直接引用。徐光启认同前人对于《诗》的见解,所以直接拿来补充说明自己的观点,如《周南·关雎》用徐士彰语:
读《诗》非如读他经,只是“风咏以昌之”一句为要。盖六经皆记圣人之言,而《诗》独记圣人之声,天下之感人者莫如声。而今只心和气平,将古人之诗三复一过,便是有不觉手舞足道之意,此南容三复白圭所以为善读《诗》也。[1]32
从前面的数据中可以看出,在所有被引用者中,徐光启引用徐士彰的语句是最多,这足以说明徐光启在某种程度上是非常赞同徐士彰的见解。并且在后面点评诗的时候,徐光启也多次提到“心平气和”的解诗方法。
二是引诗解《诗》,他在解诗的过程中常常以此诗联想到另外的一首诗,“引诗解诗”,例如:
《周南·缪木》:《雅》曰:“茀禄尔康矣”、“天保定尔,亦孔之故”,绥也;《易》曰:“天之所助者顺”、“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将也;《颂》曰:“绥以多福,俾缉熙于纯嘏”,成也。[1]39
《邶风·谷风》:经以渭浊,鲍照《白头吟》:凫鹄远成美,新刍前见陵。[1]84
徐光启认为,“福履绥之”的“绥”与“天保定尔,亦孔之故”都表达了一种上天保佑的意思;“福履将之”的“将”字与“天之所助者顺”都是扶助、帮助的意思;“福履成之”的“成”则与“绥以多福,俾缉熙于纯嘏”则都有由福气带来的成就的意思。而他在《文赋》和《怨歌行》中选的句子当与《绿衣》的作者发出深有同慨的感叹,“我思古人,实获我心”像是在古人那里找到了惺惺相惜的感觉。“泾以渭浊”则与“凫鹄远成美,新刍前见陵”是同样的感情基调,泾渭虽然合流,但依然清浊自分,而鲍照的《白头吟》则抨击的是统治者清浊不分,与《谷风》中“毋逝我梁,毋发我筍”其实表达同意。徐光启所引入的这些诗句都是从正面或者侧面帮助理解《诗经》中的诗句,有的对《诗经》进行阐释,有的是二者有感情的共通之处,或者有相似的意境或氛围。
(二)注重字、词、句的评析
除了重点字和概念词的解释外,徐光启还注重通过把握字、词、句、章的解读,来对全篇结构或者感情基调的阐述。就好比立体几何中点动成线,线动成面,由面而体的结构观。如《周南·汝坟》,他先对“惄”字进行了重点解释,应当是“饥意”与《小弁》中“思也”的合意。接着对“条枚”“条肆”“孔迩”做了解释,又解释“不我遐弃”“既见君子”“孔迩父母”都做了说明,最终说了本诗要表达的意思当是对父母要有所孝敬。
徐光启也特别在意诗中字词所体现出来的时间顺序,在前三风中很多诗他都做了时间的推理。如《邶风·燕燕》:“‘如雨’方别也;‘伫立’已别也;‘实劳我心’,别后也。”根据诗文本来推测事情发展的时序,方别,已别,别后的心理活动。《召南·摽有梅》云:“摽有梅,说者以为仲夏之时,非也。仲夏之时则梅已将熟矣,安得有摽落,又安得有倾筐之多也。梅花繁,初结实时,常多而易落,故如此。尝试验之,亦稍后于桃夭时耳,非如仲夏之说也。”关于前人说的诗作在仲夏之时的说法,徐光启做了否定的结论,并且他的否定并非口头上的说“我不认同”,徐光启是做了实验的“尝试验之”,这种科学严谨的做学问态度,深值后辈学习。
(三)注重实用价值
《毛诗六帖讲义》本是徐光启教授学生时所辑的讲义,“当时弟子争相传禄籍以指南者”很受学生欢迎,以至于书贾开始盗版印刷。所以,在讲义中就有实用性的对读书之法和八股作文之法加以指导,如:
《召南·行露》:“谓谁”二句本是两层,语句甚急,反复申咏之,得其解。凡说诗到难通处,要把旧时讲解尽数撤去,只将本文吟咏玩索,翻覆百遍,其义自见。[1]54
《周南·螽斯》:古人作文,下字不苟。只将冼冼、薨薨、楫楫字想象,亦足以尽螽斯之状。凡物群则争,独螽斯群而能和,故其群愈众,此自然之理。[1]40
徐光启读诗遇到难懂解之处,就将前人的注释、讲解通通去掉,只关注文本,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了。徐光启在后面讲《野有死麕》《何彼秾矣》《行露》等诗的过程中多次提到了“反复申咏”,从这一点来看徐光启还是很注重文本本身的。《螽斯》中则主要讲古人作文练字之精妙,我辈当学习之。
从徐光启解《诗经》的特点可以看出,他不拘泥于前辈所作出的框架之内,而是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对于讲解《诗经》有自己的建树。
四、学术根基
早在徐光启祖父时徐家经商,家中还算殷实。到其父亲时家道中落,转而务农。徐光启很早就要肩负起家庭重担,并立志“论为人,当立身行道,学圣学贤。我欲做一高官,治国治民,崇正辟邪,勿枉为人一世。”由此可见,徐光启早年就怀有经国济民的思想。因而徐光启日后在的科举路上一走就是半生的时间。他少年时就被送到龙华寺读书,万历九年(1581)中秀才,中途多次参加乡试,屡试不中,直到万历三十二年(1604)才得中进士,此时他已经44岁。从他中秀才到中进士,这中间经历了23年,可见徐光启入仕之决心。
(一)恪守礼教
由于从小受到正统思想潜移默化的影响,并且在科举之路上长途跋涉,使得徐光启在他以后的人生中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朱熹对他的影响。即使是后来,他与利玛窦成为挚友,一起研究数学、农学、天文、水利等先进科学,但他的初衷却依然是如何维护大明王朝的统治。他加入天主教,学习教义,也是为了让明末混乱的儒家思想吹入一股新鲜的空气。即使当今学者认为他“是一位开中西交流风气之先人”,他却依然无法成为像李贽一样有着先进思想的大思想家。他甚至不能接受阳明心学,究其原因,还在于他传统而保守的学术根基,使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容忍非圣贤之说的存在,从而保持着对程朱理学固有的文学价值判断标准,对正统的“礼”发自内心的遵守,是他尊古的思想体现之一,例如:
《召南·鹊巢》:“成之”,始终无缺之意。主百两送迎,而众媵侄带说。妇人之德,无非无仪。鸠性之拙,亦无非无仪之意。“无成而代有终”,妻道也。鸠居成巢,亦无成有终之义。后妃有幽闲贞静之德,故既得之,则琴瑟钟鼓以乐之。夫人有贞静纯一之德,故其来归也,则两百以御之。[1]48
在徐光启的意识中,妇之德、妻之道非常重要,纲常思想也深入其心,妇对于夫,必须安于本分,恪守应有的妇道。在这一点上,徐光启和与他几乎是同时期的李贽的认识简直是天壤之别。李贽反对以孔孟学说为权威和教条,强调人的个性。更有甚者,他认为男女应该是平等的。这是徐光启完全接受不了的,在他看来,即使是丈夫抛弃了妇,而妇是不能弃夫的,这一点对于君臣也适用,例如:
《邶风·柏舟》:嗟夫!家之有弃妇,国之有逐臣,事异而情同者也。读《柏舟》之诗,盖有余悲焉。夫臣有忠而见默,妇有贞而见弃,切悼沉忧,古今一体。甚哉,诚心之难明而流俗之难悟也。然贞妇不已无罪见弃,而变其从夫之心,谓夫之不可二也,故庄姜咏匪石[以]自誓;忠臣不以无罪见逐,而移其从君之志,谓君之不可二也,故屈原赋《怀沙》以自沉。呜呼!不幸而处君臣夫妇之变,此亦足以欢矣。愬于兄弟亦拖言之。夫者妇之天,不得于夫则无往而非拂逆之乡。[1]68
徐光启认为,“妇以夫为天”,即女子嫁夫,既然已经为夫妇,就当遵守夫为妻纲的准则,即便是被丈夫所抛弃,女子也要忠贞不二。而臣侍君,亦是如此。即使“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也不能“移其从君之志”。
(二)遵从“旧说”
徐光启的“尊古”思想,还体现在他对“旧说”的认同感,例如:
《邶风·柏舟》:愚意谓仁人妇人,既两无实证,便当以旧说为准。若以词气卑弱,断为妇人之诗,则温厚和平,诗之常体,安得稍属哀婉,便为妇人耶?且《楚辞》之目其君也,或言意在君臣,读者尚当文字之外,况词未尝一字及夫妇,而徒缘子政影响之谈,望形揣声,遽变专门师承之说,可谓济师偏邦称兵大国,谬之甚也。[1]68
《毛诗序》在解读《柏舟》这首诗的时候说:“《柏舟》,言仁而不遇也。”然而郑玄《傅》认为妇人之诗。但是两种说法都无法引出让人信服的“实据”。对于这一争端,徐光启认为当从“旧说”。不能因语气词的强弱来判断究竟是“仁者”还是“妇人”,他还引了《楚辞》中对君臣的描写为证,不当“望形揣声”,亦不能相信“杂说”而怀疑“本序”,做这些本末倒置的事情。
徐光启在评价《诗经》的过程中,所流露出来的对正统礼教的恪守,即积极入世、济世救民的思想和对“君臣之义”维护、以及他对解《诗》“旧说”的遵从,都是他尊古的体现,也是他治学思想重要的一面。
总之,徐光启的《毛诗六帖讲义》破除了刘瑾撰、胡广等人剽窃旧文,陈陈相因,丝毫无所创建之风,他解《诗》有自己的特点,并且在表达方式和技巧上有了一定了的创新。学术上,对前人既有所借鉴和吸收,同时也对《诗经》中的“人情”“真情”进行探讨,抛开“发乎情,止乎礼仪”的旧说,甚至对朱熹圣人微言大义的点扩大范围的解读,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思想上,他还是有着深刻的尊古思想,这一点是无法抹去的。
[1]徐光启.毛诗六帖讲义[M].邓志峰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2]程俊英.诗经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3.
[3]叶璟.徐光启《诗经》研究三题[D].浙江:浙江大学,2007:25.
[4]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2.
[责任编辑张敏]
On Xu Guang-qi’s Mao Shi Liu Tie Jiang Yi
LIU Ning, CHENG Si-shuo
(CenterforChang’anHistoryandCultureResearch,Xi’anUniversity,Xi’an710065,China)
Xu Guang-qi was a distinguished politician, scientist and great thinker in the Ming Dynasty whose important achievement in the study ofShiJing(TheBookofSongs) wasMaoShiLiuTieJiangYi. This paper focuses onZhouNan,ZhaoNan,BeiFeng, combs Xu Guang-qi’s inheritance and doubt, metaphor and irony, concerning the traditional poetic theory in his poetic thought, concludes the writing features of hisMaoShiLiuTieJiangYi, and analyzes his academic foundation in his abiding by the feudal ethical code and old ideas.
Xu Guang-qi;MaoShiLiuTieJiangYi;ShiJing(TheBookofSongs)
I206.48
A
1001-0300(2016)04-0112-07
2016-03-10
刘宁,女,陕西西安人,西安文理学院长安历史文化研究中心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与长安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