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嫉妒恨是善恶之门

南方周末评论员 陈斌

一个人对财富及比己强者的心态，最能看出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下面两个新闻，放在一起挺有意味。

其一，日前，沈阳女艺人郑爽的父亲称，郑爽外婆患病，她安排最好的治疗团队，用最快的交通工具私人专机转往上海，为外婆赢得最佳治疗时机，现在外婆身体已经基本康复。大部分网友三观很正，但也有少数网友觉得人家是在炫富，这种心态不好，觉得别人在炫耀什么，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正缺什么。

其二，这几天，一则新闻火了：“湖北男子连烧9辆高档车：见不得他们有钱”。讲的是，今年5-9月，湖北某地发生多起纵火烧车案。嫌犯称不认识车主，也跟他们没仇，但看到满街有钱人的车，心里就妒忌、仇恨，就想报复，所以就烧他们的车进行发泄。看标题还以为嫌犯烧的是法拉利之类的豪车，点开图片是一些代步用的中档车，这标题安的是什么心？

孟子说，物之不平，物之情也。大家时不时要面临的问题是：许许多多的人混得比自己好，房子比自己大，车子比自己豪，挣钱比自己多，别人的老婆更漂亮或别人的老公更有魅力，你将如何自处？你该持何种心态？你以前上下铺的同学或坐在斜对面的同事，现在混得比你好不是一点半点时，有时心里是不是不太好受？英文也有类似的说法：Every time a friend of mine succeeds, a part of me dies，每当一个朋友成功了，一部分我就死去了。

当面对超过自己的人时，人所持的心态是一个连续变化的区间。如果有人比你高N个层次，你一辈子再怎么努力也难以碰到人家的脚后跟，你很可能会崇拜甚至膜拜对方，把对方当成自己的男神或女神，而不会嫉妒对方。有几个头脑正常的人会嫉妒比尔·盖茨与乔布斯的能力与财富？文科生会嫉妒莎士比亚的文采吗？理科生会嫉妒爱因斯坦的创见吗？

不过，如果对方和你起步差不多，但或能力或运气或积累的财富却比你高好多，你极可能处在敬佩-羡慕-嫉妒-恨连续区间的某个位置。敬佩与羡慕属于良好的心态：人家比我混得好，我要好好向人家学习，努力奋斗，争取赶上去，或至少缩小双方的差距。嫉妒是：你有的凭什么我没有？这种不平衡心理，既可能激发学习与努力的斗志，也可能诱发见不得别人好的阴暗心态。嫉恨则是：凭什么你有发财我没有？我恨你，我恨你比我过得好。

驱使你个人进步或毁灭的力量，就在你这一念之间。驱使社会进步或毁灭的力量，也在大家的这一念之间。你羡慕别人的能力与成就，奋起直追，你就会不断进步；千千万万的人有这样的用心与行动，就会汇聚成社会进步的强大动力。你嫉恨别人的能力与成就，见不得别人好过自己，想把别人拉下马与你平等，甚至想把别人踩在自己脚下，这种情绪首先会毁灭你自己，滋养反社会人格，进而为祸社会。总之，羡慕嫉妒恨是善恶之门。

好在，赞叹女艺人用专机为外婆赢得宝贵时间的，是绝大多数。这种“炫富”其实挺好的，大家从中读到的信息是：只有努力挣更多的钱，才能更好地尽孝。自己把日子过得一泡污，就对整个世界充满恶意，只要别人用了看似高档一些的物品，就觉得别人是在炫富刺激自己，这是一种病，得治；至于进一步升级为行动，践行病态价值观，“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拥有”，更是LOW到了极点。

颇有一些人，把这种病态价值观从理论上拔高，把它正当化、合理化，把它包装为人类值得追求的“平等、公平、正义”，这听起来时髦，也有很大的迷惑力。

2012年，法国有个组织“现代小学合作机构”，与别的组织联合倡议“15天无作业”。该组织主席特琳娜·夏布翰认为，家庭作业导致了学生间极大的不平等，因为并不是每个家长都有陪同孩子做作业的时间和知识水平，更不是每个家庭都能给孩子提供学习所必需的物质条件，例如上网条件等。这是说，因为有些家长辅导不了孩子，所以不能让有能力的家长辅导孩子，以免孩子们起点不平等。这种平等，就是见不得一些人比另一些人好的平等。

依据这种病态平等观，得把美女帅哥毁容，把高个子截肢，才能实现妍媸高矮之间的平等。请不要以为我在讲笑话。2012年，日本有个叫森永卓郎的经济分析师提议：“应该向长相帅气的男性征收帅哥税。如果能缩小这一不平等，那么长相普通的男性在谈恋爱时就会更容易，结婚的人也会增加。”他的具体设想为，将帅哥的所得税翻番、相貌不占优势的人所得税减少一至两成，而是否为帅哥的评定由没有偏见的女性做出。

这种病态平等观的内核，绝不是什么高尚的道德情操，绝不是全人类值得追求、值得奋斗的终极公平正义，而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嫉恨，是见不得一些人比另一些人好的嫉恨。所谓民粹主义，其基底就是这种病态平等观，及滋养这种病态平等观的嫉恨阴暗心理。

一个好的社会，其核心制度价值观必然是与这种病态平等观格格不入的。任何迎合这种病态平等观的社会，必然在疯长的嫉恨中走向解体与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