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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幼儿图画书的艺术特点与文图关系

2016-10-20◎赵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6年10期
关键词:图画书文字幼儿

◎赵 霞

论幼儿图画书的艺术特点与文图关系

◎赵 霞

在儿童文学的各类文体中,图画书是一种新兴的重要文体,其艺术在近一个多世纪里获得了丰富、长足的发展。今天,现代图画书发展起了十分多样的艺术形态、手法和面貌,其读者群也覆盖了从幼儿到年龄较长的儿童乃至成人的广阔范围。在这个过程中,依其不同的读者对象,当代图画书正逐渐分化出更为多元、复杂的艺术面貌和特征。如果说古往今来,一种文体走向成熟的标志之一,即是这种由浑沌的总类朝着更细致的子类的分化,那么今天我们谈论图画书的艺术,在关注其基本特征的同时,也有必要对其内部结构加以更细致的清理和剖析。这种清理和剖析,其实也是图画书文体概念的一种重要建构。

幼儿图画书正是在这样的细剖视角下进入了我们的视野。作为图画书的一类典型的子文体,幼儿图画书是适合幼儿阅读、欣赏的图画书作品的总称,它是一般幼儿文学艺术与图画书艺术的结合。也就是说,幼儿图画书是幼儿文学的一般艺术在图画书艺术中的独特呈现,也是图画书的艺术在幼儿文学形态中的独特落实。这是幼儿图画书区别于其他图画书子类的基本特征,也是我们在进入图画书的艺术世界时首先需要认识的一种基础的图画书美学。

事实上,作为现代儿童文学史上一类新兴的晚近文体,图画书的主要读者对象即是年龄段偏低的幼儿群体。在现代图画书艺术发展较为成熟的欧美、日本等地,图画书主要被认为是一种以年幼孩子为读者对象的儿童文学文体,而从目前图画书发展的总体状况来看,幼儿图画书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分支。近年来,原创儿童文学对图画书的热情升温迅速,原创图画书事业也取得了不少发展的飞跃,但幼儿图画书的概念及其所关联的图画书的读者及艺术分层问题,则尚未引起人们充分关注。本文的写作,正包含了以此促进幼儿图画书概念认识与艺术认知的意图。

一、幼儿图画书的两种基本类型

我们知道,与文字类儿童文学作品相比,图画书的最大特点在于,它将图画作为一种特殊的话语符号吸纳到儿童文学的表意体系中,或者更简单地说,它使图画成为了作品叙事表情的一个重要媒介。由于文字作品的阅读必然包含了一个由抽象符号(文字)到具体形象(内涵)的转化过程,它便有一个基本的前提,即要求读者已经具备一定的识字能力。这就对尚未识字或识字量较小的幼儿读者构成了明显的阅读障碍。而在图画书中,图画本身是一种具有直观性的“语言”,即便尚未识字的幼儿,也能借助视觉直观读懂许多图画的意思,并从中领会意义,收获乐趣。“一本好的图画书,能让一个不识字的孩子仅看画面也能‘读’出个大意。”[1]这正是图画书在低幼儿童的阅读生活中相对于文字书的优势。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可以见到这样的例子:年幼的孩子翻开一本图画书,虽然书中的字多半或全不认得,却可以顺着图画的指引说出大概的内容。也是幼儿图画书越来越成为当代幼儿一类基础启蒙读物的重要原因。

依其基本的创作意图和文本功能,幼儿图画书可分为两种基本类型。

1.知识类图画书

知识类图画书是以促进幼儿知识习得为基本目的的一类图画书。它是幼儿图画书的一个重要门类,也体现了幼儿图画书有别于一般图画书的一个重要特征。这类图画书的兴起与幼儿日常生活中的知识学习需要紧密相关,其文字与画面内容均带有鲜明的幼儿知识启蒙性质。

依照知识内容的基本性质,知识类图画书主要可分为两类。

一是以日常生活知识为主要认知对象的图画书。这类图画书中常见的幼儿知识内容,包括数字、形状、色彩、文字(字母)及各类日常事物的名称等。许多知名的图画书作家都曾为幼儿读者创作字母认知类图画书,比如莫里斯·桑达克的《鳄鱼的聚会》、苏斯博士的《苏斯博士的ABC》等,均为此类读物中的经典。瑞典图画书作家莫妮克·弗利克斯以小老鼠为主角的系列无字书作品,也包含了字母、数字、颜色等幼儿日常生活知识的学习意图。随着幼儿读者年龄段的上升,幼儿图画书所关注和呈现的生活知识也会不断拓展。比如英国图画书《各种各样的家:超级家庭大书》(玛丽·霍夫曼/文,罗丝·阿斯奎思/图)所传达的“家”这一生活概念的多维内涵,针对的显然是年龄稍长的幼儿读者。

二是以儿童科普知识为主要认知对象的图画书。这类图画书也是当代幼儿科普读物的一种重要形态,其传统或许可以追溯至捷克教育家夸美纽斯出版于1658年的《世界图解》,该书以图文并茂的形式为孩子讲解百科知识,在某种程度上开创了科普类图画读物的先河。在当代,知识类图画书已经成为幼儿科普阅读和学习的一个重要载体,代表作品如法国知名的系列科普图画书“第一次发现”丛书。

依照知识内容的呈现方式,知识类图画书又有两种基本的类型。

一类是以较为松散的顺序逻辑呈现特定的知识内容,开展特定的认知训练。比如英国图画书作家艾瑞·卡尔创作的“我的第一本书”系列,其中“颜色”、“形状”、“数字”、“单词”等册,结合画面与文字的上下搭配游戏,旨在培养和促进幼儿对于一些日常生活基础知识的把握。该书前后内容除了隶属相近的知识条目,彼此并不存在特别细密的逻辑联系。很多时候,这类图画书更接近广义的插图读物。

字母(“小老鼠”系列无字书之一) 莫妮克·弗利克斯

另一类是以相对连贯的叙述线索串联起特定的知识内容。比如莫妮克·弗利克斯的《字母》(“小老鼠”系列无字书之一),原是西方儿童读物中常见的字母认知类读物,但作者以小老鼠的前后活动串起了从A到Z的26个字母。只见空白的纸面上,一只小老鼠一手扶腰,一手挠头,显然正思忖着干些什么好。很快,它在光洁的纸面上咬出一个洞,钻了进去。随着啃咬的继续,从纸洞里先后抛出来印有不同大写字母的小碎纸片,参差的边缘说明了它们显然是小老鼠啃咬劳动的成果。不久,我们的主角叼着余下的一叠字母,也从洞里钻了出来。这时候,从纸洞口钻出来另一只小老鼠,它的手上捧着一叠写有小写字母的碎纸片,也加入了故事角色的行列。两只老鼠克服困难,齐心合作,依照顺序排出了大小写英文字母表,这才满足地依偎在纸洞里睡着了。在这本图画书里,因为有了小老鼠这一充满游戏性的叙述线索的介入,原本抽象的字母知识变得充满了新鲜的趣味。

2.故事类图画书。

故事类图画书是以面向幼儿的故事讲述为基本目的的一类图画书。与知识类图画书相比,这类图画书更关注故事本身的形态和趣味在图画书艺术中的首要位置。比如图画书《好饿的小蛇》(宫西达也 文/图),以图文配合的方式讲述了一个荒诞有趣的故事。好饿的小蛇出门去散步,看见什么就吞下什么。六天里,它先后吞掉了一个圆圆的苹果、一根黄色的香蕉、一个三角形的饭团、一串紫色的葡萄、一个带刺的菠萝以及一棵结满红苹果的树。画面上,小蛇的身形随着这些“食物”的吞入不断发生夸张的变化。从第一次吞食开始,这一系列变化的逻辑既在读者的预料之内,又总有那么一些细节超出了我们的想象,由此带来了阅读的重重惊喜。这本图画书中的夸张和滑稽,展示的是童年故事纯粹的想象和欢乐情味,它代表了故事类图画书的一种典型形态。在这类作品中,故事的想象力和趣味性得到了淋漓的展示,但你很难说在这种想象和趣味之外,作品还有什么别的表达目的。《戴高帽的猫》(苏斯博士 文/图)、《疯狂星期二》(大卫·威斯纳 文/图)等经典图画书,都属于这类纯以图文合作的故事趣味取胜的作品。

好饿的小蛇 宫西达也 文/图

然而,我们同时也要知道,故事的形态和趣味是多种多样的。图画书的故事除了展示自由无羁的童年想象力,也常包含了更多的表达意图,其中最常见的是面向幼儿的教育意图。比如图画书《小熊的巴掌》(张月/文,曹小影/图)里,小熊有一对“又大又厚”的巴掌,不高兴的时候,他就用这大巴掌“啪——啪——”,从别的小朋友那儿换来想要的各种东西。这时候的小熊就像我们生活中许多有攻击性的孩子,在特定需要的刺激下,只是本能地抡起巴掌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还不懂得认识、辨别这一行为的性质和对错。于是,当爸爸用他那对更大的巴掌教训小熊时,后者的行为既未能得到矫正,情绪也开始失去控制。在妈妈的引导下,小熊学会了挥动大巴掌的另一些方式:“握握手”“拍拍手”“拉拉手”“打小鼓”“打篮球”“打水花儿”……同样是挥起大巴掌的行为,从起初带有暴力冲动的本能欺凌,到后来友善的表达和正当的宣泄,小熊的行为方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而通过阅读小熊的故事,幼儿对于这类行为的认识和辨识也得到了建立和强化。

勇敢的本 马蒂尔德·斯坦/文,米斯·范·胡特/图

再比如荷兰图画书《勇敢的本》(马蒂尔德·斯坦/文,米斯·范·胡特/图),讲述了小男孩本寻找勇气的故事。为了实现让自己变得勇敢的愿望,本不得不独自穿越可怕的森林去求见魔法树,尽管那里有着许多足以让他感到恐惧的事物:凶猛的火龙、巨大的蜘蛛、邪恶的女巫、可怕的骷髅……而当本鼓起勇气克服恐惧,最终来到魔法树的面前时,就在这一刻,他已经成为了自己期望中的那个“勇敢的本”。对于生活中受到同类困扰的许多幼儿来说,本的故事会让他们懂得从另一个角度看待生活中那些令他们胆怯的事物,也会帮助他们认识真正的“勇气”究竟从何而来。

当然,任何故事类图画书的核心首先是故事,它的各种教育的意图,总是贴切地融化在生动、统一、趣味十足的故事里。

我们很容易注意到,在知识类图画书与故事类图画书之间,有一个广阔的交叉地带。一方面,不少知识类图画书是以故事的形式来向幼儿介绍特定的知识对象,另一方面,故事类图画书中也常含有一定的幼儿知识教授意图。前者如前文提到的莫妮克的“小老鼠”系列无字书。后者如李欧·李奥尼的《小蓝和小黄》。故事里的“小蓝”和“小黄”在画面上呈现为两个小圆色块,一个是蓝色的,另一个是黄色的。小蓝和小黄是一对好朋友,有一天见了面,他们开心地拥抱在一起,结果同时变成了绿色。回到家,它们的爸爸妈妈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了,直到小蓝和小黄重新变回原来的颜色。蓝爸爸和蓝妈妈高兴地拥抱了小蓝,也拥抱了小黄,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绿。他们由此明白了小蓝和小黄变绿的“秘密”。得知这个“秘密”后,所有的人们(也就是各种各样的色块)都开始“高兴地互相拥抱”。这个故事包含了向孩子解释色谱知识的意图,但作家巧妙地从这一客观知识出发,将它演绎成了一则温暖有趣的童年生活故事。

虽然在幼儿图画书的总类下,知识类图画书与故事类图画书时有交叉,但大多数时候,我们还是可以从一本图画书的主要风格和创作意图来判断它所属的基本类型。当然,这种判断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僵化的归类,而是为了以更合适的方式将它们运用于幼儿阅读指导的实践。

小蓝和小黄 李欧·李奥尼 文/图

二、幼儿图画书的艺术特点

针对幼儿读者的接受特征,在幼儿图画书的当代发展进程中,这一文体逐渐发展出了若干带有普遍性的艺术特点。

第一,语言简白,结构分明。

由于图画书一般是由图画和文字共同参与艺术表达的一种文体,因此,当我们谈论图画书的“语言”时,这里的语言既包括文字语言,也包括画面语言。

考虑到幼儿读者的语言能力和理解能力,幼儿图画书的文字语言在词汇、句式、修辞表达等方面都比较简白,力求接近幼儿日常生活的表达水平和理解水平。其画面语言则与文字语言一样,大多构形清楚,色彩分明。比如前面提到的《小蓝和小黄》,各页文字部分均为浅白的用词和简单的短句,如“这是小蓝”,“小蓝有好多朋友”,“小黄就住在街对面”。对应的画面中,纯色布景上的大小色块,一下子就抓住了幼儿的注意力,也清晰地表明了相关角色的身份及其相互关系。

和甘伯伯去游河 约翰·伯宁翰 文/图

幼儿图画书的文本在整体上同样表现出清晰、简明的结构特征。它总是遵循明晰可辨的叙述线索,并形成了若干稳定的、模式化的叙述结构。这其中,句式、情节、构图等的有规律的重复和变化,是幼儿图画书中常见的一种艺术手法。如《和甘伯伯去游河》(约翰·伯宁翰 文/图),开场介绍了甘伯伯和他的船,紧接着便进入了幼儿图画书的一类典型叙述模式:孩子们想上船,甘伯伯答应了,提了一个要求;猫想上船,甘伯伯答应了,也提了一个要求;狗想上船,甘伯伯答应了,又提了一个要求……文字部分以有规律的语言和句式持续推进情节,画面部分则以有规律的构图方式配合叙事,这样回环往复,逐渐叠加。对幼儿读者而言,这类有变化的重复带来了多重审美意义。首先,它提供了一种稳定的故事结构和阅读期待,从而使幼儿读者能够顺利进入和跟上故事的节奏。其次,它的重复中的小小变化,使得每一片段的阅读对幼儿来说不是简单的重复温习和记忆,而是包含了新的吸收和学习。再次,随着上述重复和变化的叠加,故事的气氛在不断上扬,情绪也在不断膨胀,从而生动地铺垫和烘托了那个“翻船”的结果。对于阅读图画书的幼儿来说,这就像看着一个不断吹涨的气球终于“砰”的一声,爆炸开来,它所带来的期待落实的快感和模式坍塌的欢乐,激发、迎合了幼儿独特的幽默感觉。

这方面,原创图画书《西西》(萧袤/文,李春苗、张彦红/图)的例子也很典型。它的故事叙述同样在有变化的复沓中缓缓推进:“好多人在踢毽子,只有西西一个人坐着”; “好多人在‘跳房子’,只有西西一个人坐着”;“好多人在丢沙包,只有西西一个人坐着”……读者的疑问随着叙述的堆叠逐渐增加,故事的气氛也在这一过程中缓慢膨胀,最终有效地衬托出了结局的惊喜:一直坐着不动的西西,原来是一位画家笔下“最棒的模特”。

西西 萧袤/文 李春苗、张彦红/图

第二,情感清浅,趣味单纯。

幼儿图画书所表达的情感和趣味需要充分考虑幼儿感受力、理解力的水平。一般说来,幼儿图画书关注和处理的是幼儿的日常生活、心理与情感内容,其中最常见的主题包括幼年时代的亲情、友情以及日常境况下的各种情绪体验,包括快乐、温暖等积极情绪以及孤独、害怕等负面情绪。不论幼儿图画书选取的是何种表现对象,它总是以幼儿读者易于理解的清浅方式得到表达,并且呈现为一种单纯的审美趣味。

比如图画书《猜猜我有多爱你》(山姆·麦克布雷尼/文,安妮塔·婕朗/图),书写的是幼儿文学中最常见的亲子之爱的主题。故事讲述了发生在大兔子和小兔子之间的一场睡前对话。在对话中,小兔子“发明”了各式各样的比喻来表达它对大兔子的爱:“我爱你,像我举得这么高,高得不能再高”,“我爱你,像我跳的这么高,高得不能再高”。大兔子也用同样的比喻来回应小兔子的爱:“我爱你,像我举得这么高,高得不能再高”,“我爱你,像我跳的这么高,高得不能再高”,当然,每次他总能胜过小兔子。在读者十分熟悉的回环有序的情节推进中,我们等来了那个最终的“惊喜”——小兔子说:“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大兔子回答:“噢,那真的非常远,非常远”。原本齐整的对答模式看似被打破了,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停顿,当小兔子安然睡去,大兔子继续轻语:“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再绕回来”。孩子与父母之间的爱是幼儿最熟悉的一种生活情感,也是他们学着感受和领会一切爱的情感的源头。作者别出心裁地以一场爱的表达的“竞争”,来传递与“竞争”一词隐含的唯我情感正好相反的忘我之爱。不论在文字里还是画面中,大兔子和小兔子之间的“竞争”都充满了温暖、欢乐的游戏色彩,透过他们的语言和动作,孩子们能够生动地体会到洋溢在父子间的那份浓烈的情感。事实上,这也是许多孩子每天都在体验的情感。

猜猜我有多爱你 山姆·麦克布雷尼/文,安妮塔·婕朗/图

优秀的幼儿图画书总是善于从清浅的情感和单纯的趣味中发掘、建构属于幼儿文学的独特审美妙趣。相比于《猜猜我有多爱你》,《鳄鱼怕怕 牙医怕怕》(五味太郎 文/图)传递出的情感,就像这本图画书的总体色调一样,透着些许沉暗的气息。画面上那个怀揣忐忑无奈地前往牙医诊所就诊的鳄鱼,在它的形象之上,寄托着幼儿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体验到的各类恐惧情绪的影子。不过,在作者的安排设计下,这份恐惧在得到书写的同时,也被巧妙地喜剧化了。故事里,不但鳄鱼害怕看见牙医,牙医也害怕看见鳄鱼,两者恐惧的原因不尽相同,对于恐惧的体味却是如此相近。于是,恐惧主体同时成了引起其他主体恐惧的对象,反过来,造成恐惧的对象同时也是承受恐惧的主体,两者的交会碰撞擦出了喜剧幽默的奇异火花。这样,这本图画书在书写幼儿日常生活中的消极情绪的同时,也以幽默特有的力量,教给了孩子面对这种情绪的勇气。

因此,在优秀的幼儿图画书中,清浅的情感并不浅薄,单纯的趣味也并不简单。在它的清浅的情感和单纯的趣味中,包含着十分丰富的审美内涵。

第三,审美教育中的实用考虑。

幼儿图画书作为幼儿文学的一个重要文体,首先需要强调的是它的审美性质和审美功能。也就是说,它是作为一种审美对象而非任何其它对象(比如教育的工具或手段),在文学的谱系中获得并确立其基本的艺术身份的。如果说教育性是幼儿文学的一个重要属性,那么,它首先应该是一种广义的审美教育,是以审美的方式得到表达和传递的精神培育与熏陶。这就要求幼儿图画书的创作必须充分认识、理解幼儿文学及其类下该文体的独特审美表达方式与内涵,并使之在具体作品中得到落实。

但与此同时,幼儿图画书的审美世界也常常与幼儿生活需要的实用考虑紧密结合在一起。这一特点同样是由幼儿读者的特性决定的。在这些以蹒跚的步态初入世界的孩子面前,许多看来简单的事情和习成的常规,都有可能成为他们向前迈步的障碍,也都需要他们全力以赴的适应和学习。在这一现实的需要面前,图文结合、生动有趣的幼儿图画书越来越成为了帮助和指引幼儿应对各类生活实用问题的基本途径。比如前文分析到的《鳄鱼怕怕 牙医怕怕》,在整个故事的情节已经收尾之后,作者又额外添上了一个画页。页面的左侧,只见鳄鱼手持牙膏牙刷,向着小读者说道:“所以,我一定不要忘记刷牙。”画面右侧,牙医伸出的手臂正指向鳄鱼,对应的文字写道:“所以,你一定不要忘记刷牙。”显然,这一页面的设计旨在向幼儿读者明确故事的寓意之一:日常生活中应该养成“刷牙”的好习惯。尽管从故事本身的整体性看,这一尾页的添加似显累赘,但对于幼儿来说,这一明确的“提醒”恰能起到直接的生活教育和指导作用。我们必须承认,在幼儿的阅读生活中,这一基于审美表现的实用功能考虑,同样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鳄鱼怕怕 牙医怕怕 五味太郎 文/图

因此,许多幼儿图画书在探索图文合作的叙述艺术的同时,都有意于帮助幼儿处理日常生活中的各式“难题”。比如图画书《我要小马桶》(托尼·罗斯文/图)中,小公主先是害怕小马桶,但在王后的指令下不得不学会用它,后来自己也喜欢上了小马桶,这一过程的表现就向许多处于同一生活学习阶段的幼儿传递了一个积极的榜样。当然,即便有了小马桶,有时也会发生“来不及”的情况,就像城堡上头的小公主一样,那虽然叫人害羞,却也十分正常。这也是这本图画书想要传递给孩子的一种舒展的生活观念和态度。在幼儿的成长道路上,这种观念和态度会帮助他们越过心理和情感上的许多障碍。再如图画书《你睡不着吗,小熊?》(马丁·韦德尔 文/图),处理的是很多幼儿在特定的发展阶段都会经历的“入睡”难题。故事里的大熊耐心地陪伴着“晚安”过后却仍然“睡不着”的小熊,一一打消着他心里的不安。最后,小熊“在大熊温暖而安全的怀抱中睡着了”。除了故事角色所提供的认同与模仿位置外,这本图画书所传递的温情和暖意,也是抚慰幼儿入睡的最好陪伴。

三、幼儿图画书的文图关系

相比于幼儿文学的其他文体,幼儿图画书在艺术上的独特性更进一步体现在其文图合作的艺术特性上。在幼儿图画书中,文字与图画之间的创造性合作带来了多重表意可能,它也构成了幼儿图画书最大的艺术特色。

幼儿图画书有三种基本的文图关系模式。这三种模式的多元创意与交替组合,赋予了幼儿图画书丰富的文图艺术可能。

1.意义解释关系

在这一关系模式下,幼儿图画书的文字与画面之间彼此解释,画面以视觉直观的方式解释文字的述说,文字则以语言符号的方式道出画面的内容。这是幼儿图画书最常见的一类文图关系。比如图画书《萝卜回来了》(方轶群/文,村山知义/图),开篇的文字这样叙述道:“雪这么大,天气这么冷,地里、山上都盖满了雪。小兔没有东西吃了,饿得很,他跑出门去找。”与之相应的跨页大画面上,我们看到主角小兔正站在小屋门口,望着外面白雪皑皑的世界。画面部分以生动的场景和色彩诠释着文字中叙述的大雪天场景和小兔子的境况,文字部分则清楚地道出了画面上小兔的行为趋向(准备出门)及其心理动机(饿得很)。接下去的故事都以依这一文图解释的基本关系得以推进。借助文字与图画的配合,同一个故事得到了更为形象、有趣、丰满的叙述。再比如2009年获第一届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首奖的图画书《团圆》(余丽琼/文,朱成梁/图),讲述留守孩子毛毛一家春节团聚的故事,其画面也是跟随文字叙述的展开慢慢呈现出相应的视觉场景。

在以解释关系为主模式的幼儿图画书中,如果将文字与画面分开阅读,往往也能得出它们各自基本完整的讲述内容,但对于优秀的图画书作品而言,这种分离会大大减损故事的阅读趣味。同时,在不少图画书中,图文之间的意义解释关系,其表现也更为丰富、复杂。正如英国知名图画书作家安东尼·布朗所说,在优秀的图画书中,“插图从不随意而就——角色的空间位置及相互关系,色彩和光线的运用,都指向着情感的表达和故事的讲述。”[2]比如前面提到的《团圆》,其中一些文图配合的细节就很值得分析。故事里,在外打工的爸爸刚回到家,有一个表现一家人团聚的画面:爸爸笑眯眯地端着大茶缸坐着,妈妈正在试穿“爸爸买的新棉袄”,毛毛呢,就像文字讲述的那样,因为一时的陌生感,还怯怯地躲在一旁打量。就在这幅画面的右上角,挂着一张全家照,上面爸爸的形象只露出了一半,另一半和相框的边缘一起消失在了画面之外。微小的细节生动地透露出此刻毛毛的心理感觉,那是长年分离导致的父亲在孩子心里的某种并不完整的存在感。而当毛毛与爸爸共度了美好的春节、爸爸再度准备出门时,同样位置的全家照上,爸爸的形象则完整地出现了,它隐喻着毛毛内心对爸爸的完全接纳,以及爸爸回家的这段时间里一家人一起体验的充实、幸福的生活感觉。

团圆 余丽琼/文,朱成梁/图

野兽出没的地方 莫里斯·桑达克 文/图

图画书《野兽出没的地方》(莫里斯·桑达克文/图),在文字与图画的并行推进和相互解释中,也包含了许多充满意义的细节。故事以这样一句文字叙述开头:“那天晚上,麦克斯穿上狼外套在家里撒野”。在随后的画面上,我们看到了穿着狼外套的小男孩麦克斯“撒野”的情景:他举着锤子,抿紧嘴巴,正把一枚大钉子狠狠钉进墙里。然而,除了解释事件的基本内容之外,画面还传达出了更丰富的情绪意义。麦克斯举起的锤子上那格外尖锐的羊角部分,他的狼外套上同样尖锐的两只“耳朵”,还有画面左侧那个被垂直吊挂在晾衣架上的玩具,无不渲染着故事开始时有些紧张、不适的情绪氛围。这也是整本图画书中最小的一幅画面,整个插图被压缩在空白书页的中央,伴随着一种略带压抑的气氛;而随着麦克斯告别现实生活、进入幻想世界,画面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在故事高潮部分甚至占满了整个跨页,此后再逐页回缩,最后恢复到与单帧书页一样大小,隐喻着麦克斯的情绪回复了正常。请注意,是回复“正常”,而不是回复到开始时的压抑状态,也就是说,经过这场幻想的旅行,麦克斯起初的不安情绪得到了宣泄和释放,他与妈妈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得到了调和。在这样的合作中,画面与文字之间的解释关系远远超出了一般的插图读物,画面传递的意义不但是对文字的意义解说,也是对文字的意义填充。这一合作的方式充分体现了现代图画书的典型艺术形态。

2.叙事互补关系

在这一关系模式下,幼儿图画书的文字与画面虽然也共同讲述一个故事,但二者互为补充,文字与画面各承担一部分内容,两者合在一起,才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在这一关系中,如果没有画面的参与,文字部分会出现重大的叙事缺失;反之亦然。比如图画书《鳄鱼怕怕 牙医怕怕》,它的文字部分读来是这样的:“我真的不想见到他。我真的不想见到他。/但是我非见不可。但是我非见不可。/……”如果仅看这些文字,读者大概会一头雾水。只有当我们同时看到对应的画面,才会明白这是发生在鳄鱼和牙医之间的一场趣事,而它的幽默感的来源,很大程度上正得益于文字和画面之间的上述互补。结合文图的共读,我们知道了首页文字叙述中的前一句“我真的不想见到他”,表达的是鳄鱼不得不去看牙医的心情;后一句“我真的不想见到他”,表达的则是牙医不得不给鳄鱼看牙的心情。一模一样的语言,表达的是同样的不情愿和不安,又恰好适合故事里彼此对位的两个角色;但在适合的同时,又从两者身上生发出了各自不同的内涵:鳄鱼害怕的是什么?牙医忐忑的又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在文与图的互补中既一目了然,又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于是,在文与图的巧妙配合下,简单的语言重复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叙事和语言幽默效果。

母鸡萝丝去散步 佩特·哈群斯 文/图

再比如图画书《母鸡萝丝去散步》(佩特·哈群斯 文/图),其文字部分讲述了母鸡萝丝出门散步的简单行程:“穿过院子,绕过池塘,翻过干草垛,穿过磨面坊,从蜂箱下面走过去,最后回到鸡舍,正好赶上吃晚饭。”但图画书的画面部分除了表现萝丝的散步,还讲述了文字中没有提到的另一半故事:在萝丝散步的过程中,有一只狐狸始终跟在它身后,其动机不言而喻。然而,狐狸试图逮住萝丝的努力却一次次遭遇滑稽的失败,先是踩到钉耙上,再是跳进池塘里,之后又陷入干草垛……这样,在画面和文字的叙说之间就构成了有趣的对衬关系。文字叙述的悠闲感反衬了画面叙述的紧张感:毫无危机感的母鸡会被早有预谋的狐狸抓住吗?但这紧张的悬念又一次次被悠然的情绪所化解:狐狸的预谋无一成功,而母鸡的散步从未被打断。故事独特的叙事趣味就在这样的图文互补中得到了充分的传达。

一般说来,幼儿图画书的图文叙事,其基本方向往往是一致的。但一些作品则通过有意制造两者之间的叙事矛盾,来营造特殊的表达效果。比如图画书《大卫,不可以》(大卫·香侬 文/图),与每一页上“大卫,不可以!”,“不行!不可以!”等命令文字相反,对应的画面上,我们看到的恰恰是那个正在违反禁令的孩子的快乐身影。这样充满喜剧感的矛盾场景,大概写出了现实中许多幼儿的普遍状生活态;而在这一切的矛盾和对立之后,故事最末的那句“我爱你”和那个爱的拥抱,也才显得尤为甜蜜和温暖。

3.趣味点缀关系

在幼儿图画书中,画面的主要功能是解释文字和参与叙事。除此之外,图画书的画面也常通过设计各类有趣的视觉游戏和细节,来增添和点缀文本阅读的趣味。比如《我爸爸》(安东尼·布朗 文/图)中的各个画面,一方面是其对应文字内容的视觉呈现,另一方面也设计了不少幽默的小机关。在“我爸爸什么都不怕,连坏蛋大野狼都不怕”的大跨页上,与文字叙述相对应,画面上的“爸爸”正神气地把坏蛋大野狼赶出门去。狼夹着尾巴,一副不甘心又灰溜溜的模样。而在门外远景处的一棵大树旁,露出了三只小猪的脑袋,还有提着竹篮的小红帽的身影。这里的小猪和小红帽都是文字中并未提到的内容,与故事情节之间也没有直接和必然的联系,作为常与“大野狼”联系在一起的众所周知的童话形象,它们在画面上的出现增添了图画书阅读的小乐趣。这类画面细节的趣味设计,在许多当代幼儿图画书的创作中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我爸爸 安东尼·布朗 文/图

上面谈到的三种图文关系模式并非彼此孤立。比如,图文之间的趣味点缀关系在幼儿图画书中十分常见,但由于它并不适合承担相对独立的整体叙事功能,因而都是融合在前两种关系模式中。再如前面提到的《野兽出没的地方》,在意义解释关系的主模式下,一些页面的图文关系更接近叙事互补。一些时候,在一本幼儿图画书里,我们还可以同时看到这三种关系在一种主模式下的合作演绎。比如图画书《大猩猩》(安东尼·布朗),在意义解释的主模式下,还包含了图文之间的叙事互补和画面设计的各种趣味点缀。

四、结 语

幼儿图画书在当代幼儿阅读生活中正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在这一现实下,对于幼儿图画书自身艺术特点、文图关系等的认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把握幼儿图画书的文体特征和艺术规律,进而更好地推动其创作出版和阅读接受的事业。在近年的原创图画书领域,我们既见证了一批优秀的幼儿图画书作品的问世,同时也看到了其总体艺术发展存在的主要问题。与幼儿图画书在今天激起的创作热情相比,由于缺乏对这一文体的完整、深入的艺术认识,原创幼儿图画书在文图关系的创造、图画书叙事艺术的理解以及图画书的读者意识等方面,都还存在很大的学习和提升空间。此外,欧美等国发展较为成熟、并在幼儿早期生活学习中承担着重要功能的知识类图画书,也是原创幼儿图画书亟需加强的“短板”。总之,图画书形象、活泼、生动、独特的文图呈现形式使之天然地成为了低幼孩子青睐的启蒙读物,但要从图画书的一般概念真正走进图画书(包括幼儿图画书)的成熟艺术世界,不论对创作者还是阅读者来说,都是一个需要学习和成长的过程。

【注释】

[1] 彭懿 :《图画书:阅读与经典(缩印本)》,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06年,第10页。

[2] Anthony Brown. “Forward”, Duncan McCorquodale, Sophie Hallam and Libby Waite (eds.)Illustrated Children's Books. London: Black Dog Publishing, 2009, p.6.

(作者系文学博士,浙江师范大学儿童文化研究院副研究员)

责任编辑:程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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