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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师贾传棠

2016-10-19马向阳海南省海南中学校长

未来教育家 2016年9期

马向阳/海南省海南中学校长



恩师贾传棠

马向阳/海南省海南中学校长

1981年春,贾传棠先生在书房工作

贾传棠先生是我的恩师。

先生中等身材,方脸,面白皙,美丰仪,隆鼻阔嘴,双目炯炯,身姿挺拔,英俊脱俗。20世纪60年代初,先生大学毕业后,先后执教于商丘、民权、太康、郸城李楼高中。先生文学修养深厚,艺术天分亦高,拉得一手好板胡,善吹笙,通音律,识乐谱,尤长于戏曲创作。20世纪70年代,我在郸城县李楼公社高中读书时,先生担任语文教师,并被公社剧团聘为创作员,课教得生动,剧本亦写得出色,美名远播,为当地俊彦。1978年,国家恢复研究生招生,先生报考古典文学专家华钟彦先生的硕士生,以笔试和面试双优异成绩脱颖而出;为追随先生,次年,我在填报高考志愿时,第一志愿写的便是开封师范学院(现为河南大学)中文系。

先生爱才,亦惜才护才;聪明颖慧且刻苦读书的学生,尤其在他的视线关注之内。当时,在先生的身旁,聚拢着一批风华正茂的年轻学子,我也是其中之一。周日,先生若有闲暇,便会把我们召集在一起,或读书,或讨论,或郊游,或命题著文,大家情绪高涨,先生也喜笑颜开。李楼高中处于乡镇一隅,隔墙就是乡村农田,春季杨柳吐絮,秧苗凝翠,桃红梨白,蝴蝶翩然;夏季麦浪滚滚,瓜菜飘香,好鸟相鸣,嘤嘤成韵;秋季黄豆如金,白棉似银,红枣盈枝,雁阵排云;冬季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河水冰冻,银装素裹。四时风物不同,眼中景致万千。先生常带领弟子五六人,行走于乡村小路之上,欣赏美景,观察民情,叙话桑麻,纵论人生,回到学校,命每人上交文章一篇,长短不限,只求写眼中之景,道内心真情;先生详加批阅,红笔增删,加圈加点,多有褒奖。从此,我便打下了写作的牢固基础。

先生待人宽厚,有菩萨心肠。某日晚间,先生随公社剧团到一乡村演出,消息传来,群众云集。演出尚未开始,忽有传言说一位少年在观戏途中,失足坠落到了附近的井水中。先生闻知,急忙详加探听,问得实情,拔腿便向事发地点跑去,到了近前,少年已被众人从井水中捞出,但时值隆冬,天寒地冻,少年浑身湿透,瑟瑟发抖,面容苍白,气息微弱。先生不假思索,脱下大衣,裹紧少年,躬身抱起,疾步向公社医院奔去,因措施得当,施救及时,少年终于转危为安。先生义举,深获人心,乡民称道,传诵一时。

先生秉性刚直,憎爱分明,是非面前,毫不含糊。惟此,深得同事及其学生所仰望,也为某些卑琐宵小所深恶。先生在民权县城教书时,正值文革动乱时期,派别之争,腥风血雨,打击报复,屡有发生,先生也在冲击范围之内。某日,一造反派头目纠集一帮人马,想闯入校园,扬言要捆绑先生,进行批斗,如若反抗,不惜动武。消息传来,人心惶恐,先生也无计可施。恰此时,有数十名高年级学生及其家长,手持铁锹铁锄,赶赴学校,将先生的居所严密护卫起来,嘱咐先生安心休息,不必多虑,若造反蟊贼前来滋事,决不轻饶。造反蟊贼窥视数日,见防范甚严,便不敢随便行动,悄然退兵,先生亦免遭一劫。多年以后,先生向我们讲述此事时,仍然对学生及其家长充满感激之情。但我知道,只有先生平日里爱生如子,也才有学生及其家长挺身襄助的举动。

先生硕士毕业前夕,曾为中文系本科学生上课数周,重点讲授先秦文学中《国策》《国语》部分。此时,先生学问大进,授课方法也有别于中学课堂,数十篇文章,先生皆能背诵,疏通文句,提示背景,阐述思想内容,分析艺术手法,口若悬河,妙语叠出,深受学生欢迎。先生硕士毕业后,先到河南省图书馆工作,后至中州古籍出版社任职,责编有《中国古代文学学业事典》《庄子歧解》等学术著作,均获国家图书出版大奖,并被评聘为编审职称,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先生对我护爱备至,我对先生也真情敬重,虽为师生,却情同父子。先生攻读硕士学位期间,每有机会,他便引领我出入于中文系诸位名师大家的门扉,求学问道。我虽然忝列末座,但耳濡目染,眼界大开,思路顿阔。先生对我寄予着厚望,细微点滴之处,也能见出对我悉心栽培的良苦用心。先生身体素质好,鲜有病痛,但也有例外。某日,先生连日高烧不退,服药、打针均无效,医生嘱告以物理疗法退烧,即用棉球沾上酒精,在额头、颈部以及腋下擦拭。我遵照医生所嘱,侍奉在先生病榻之侧,昼夜不曾合眼,次日天明,先生高烧退却,神清气爽,情绪昂扬,我也心情舒畅,欣喜雀跃。

先生藏书万余册。我参加工作之后,每年暑期便到先生家住上一段时间,长则月余,短则一周,先生家中藏书,任我翻阅,如有不解处,随时请教。后来,先生担任责任编辑的书稿,也常常让我审读,并提出修订意见,有时还让我红笔删定,所删定的书稿,先生颇为满意。此一时期,我几乎成为先生学术方面的得力助手。先生主编《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多解辞典》时,邀我参加此项工程,五位撰稿人员,或为文学博士,或为大学教授,独我一人是普通高中教师。先秦文学(《诗经》除外)、唐宋诗词、明清小说等有关词条,均由我撰写,全书130万字,我撰稿近乎其半,先生也甚为满意。后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李春祥、白本松先生主编《乐府诗鉴赏词典》时,先生力荐我参与其事,所撰写的十余篇文稿,也深得主编首肯;先生也觉得荐举有功,颇为自得。

先生关心我的学问进步,也关注我的生活大事。有一个时期,先生为我工作数年尚未婚恋一事很是着急,多次与师母密议,并多方搜罗所熟识的妙龄女孩,逐一筛选比较,瞄准一二中意者,先行考查后再介绍与我相识,其张罗之热情主动甚于月老媒妁,其考查之全面细致如同严父慈母,其焦急热切程度超过了当事之人。如1987年6月23日先生在致我的信中写道:“上次我已初步提及的一位女孩儿,最近通过与她详述你的情况后,反应甚佳,彼方碍于女孩儿家的自尊,虽未明言,然吾观乎色察乎颜,颇有点‘专待佳音’的情味。究竟其内心真伪,抑或我之‘亡鈇错感’,你一来便可验证。”然姻缘之事,因人谋,更因天意,结果见面认识者多,有的至今尚有联系,甚至成为了一生的朋友,却最终没有与先生所介绍者一人结成眷属。不过,先生对学生的深情厚意,三十多年来,常感念于心,每每忆及,便情不能自已。

先生是性情中人,为人处事,真情率意。某年仲秋,我去看望先生,随身携带美酒两瓶,先生非常高兴,次日一早,独自打开一瓶,连饮数杯,大呼好酒,谁知先生平时没有饮酒习惯,也无此嗜好,不一会儿,就不胜酒力,觉得天旋地转,晕倒在了床上,连班也没有上成。后来师母告诉我说,先生从不嗜酒,清早饮酒,平生为首次,这是心情高兴所致。闻听之后,既感到欣喜,也感到惶恐。先生年轻时嗜烟,每天消耗两包,一半自己享受,一半为朋友预备。后来感到胸部不适,医生叮嘱必须戒烟,先生虽面有难色,但为了身体健康,一咬牙遂将香烟火机之类器物,悉清理净尽。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曾说:“戒烟有什么难的,我一年戒了七十多次。”幽默的话语中实已透露出艰难的情状,而先生戒烟一次成功,亦可见其毅力与恒心。

先生退休已有数年,读些诗书,写点短文,陪师母散散步,指点一下孙辈的学业,是其生活的主要内容,有时也应邀到社科院所或大学设坛讲学,这更是先生的长项。先生组稿编辑的著作很多,好为人做嫁衣,然工作之余,也提笔撰稿,颇有著述,有《战国策人才论》《战国策的思想与艺术》《治策通览》《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多解大词典》等学术著作传世。每一部著作出版后,先生均签上名姓,或写上一二句勉励之词,寄送予我,我便将其置于书架最显眼处,以便随时披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