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消费开始“断舍离”

沐兰

不追求大牌，不盲目购买，不随便丢弃，这就是在日本消费时的“断舍离”。

来日本工作生活大半年后，我第一次意识到日本带给自己的改变，源于回上海出差和两位“陆家嘴金融女”吃的一餐饭。其时她俩互夸对方的包包好看，话题进行得很热烈，而长久没有吃到中餐的我只顾狼吞虎咽，根本无暇接话。她俩发现了我的沉默，其中一位“好心”又略尴尬地突然对我说：“其实，Longchamp也算是名牌。”听了这话我愣了一下，再想起来，我今天背的就是这个牌子的包。

我懂的，因为我也曾经是她们中的一员。她们在试图安慰我这个背不起大牌包包的女人，只是这安慰中多少有一点怜悯和奚落。我想起家里有红、黄、蓝、绿、黑色的Prada，当年我本打算集齐7种颜色。我懂得女人每次见面，互相打量衣着首饰包包时无声的较量，我也曾经热衷于用各个大牌武装自己。可是当我面对面地被浑身名牌的女生“安慰”了之后，我内心毫无波澜。因为我已经断除了对名牌的执着和依赖，这是日本带给我的改变。

在大家的印象中，日本人最爱买名牌，甚至有少女为了名牌包包不惜“援交”。但这已经是历史了。走在东京，哪怕是顶级的商圈或写字楼，都极少见到男女身上有国人熟知的大牌logo。我刚到日本的时候，有次和基金的合伙人聊天，我说：“银座的妈妈桑一定都是拿着最大号的爱马仕包包吧！”结果对方笑到不行，说：“怎么可能？她们绝不会拿这种东西，她们会拿比爱马仕更好的材质去订做只属于自己的包包。”我顿时觉得自己像故事里下地干活的农妇，擦擦汗恨恨地想：皇后娘娘这个时候一定刚睡醒午觉，叫宫女给她再拿一个柿饼！我和大多数中国人还在追求满身logo，而日本人已经进入“最好没有logo”的阶段了。

断除“非名牌不可”的执念之后，我发现世界反而变宽广了。我开始挑选质地、设计，关注是否适合我本人。江美子小姐有一串珍珠项链，用金属链搭配黑、白、金三色珍珠，可隆重可休闲，百搭又独特，比回国看到的满眼都是双C、四叶草不知高到哪里去了。我正在学习着这些：花钱订做属于自己的珍珠耳环，毫不在意地背着环保袋出门；只为自己花钱，而不再为了logo付费。我要定义我自己，而不是随波逐流选择一样的牌子，就像那些一水雷同的网红脸。

我在日本还学会了“舍”：买东西的时候要勇敢舍弃，只买最好、最适合、最需要的东西。在中国的时候，我经常是随便买一样，发现更好的后再买一个；或者以前的找不到了，随手再买一个。最后家里同样的东西买了好几个，都不知道堆在哪里。物质的极大丰富对应的其实是极大的浪费。尤其我又是天秤座，经常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两个都买回来，然后都打入冷宫。

而在日本，我养成了一个重要的生活习惯：收纳。日本人不管在哪里，总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收拾整齐。看习惯以后，我回家也无法忍受家里的杂乱无章，而收纳的过程就会让我对家里所有的物品心中有数。我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不买重复的东西，因此买入的每一件东西都是精心挑选的。比如我刚搬家的时候，连喝水的杯子都没有。按以前的习惯我会去附近先买个杯子，但我现在就宁愿先买一次性的纸杯做过渡，直到我逛街发现一个爱不释手的玻璃杯，手工做出来的波纹布满杯身，即使是空杯子也仿佛波光流动。而这一个杯子完全满足喝水喝酒喝果汁喝牛奶等一切需要，我再也没有买回其他的玻璃杯子。

当然，女人天生容易有购物的冲动，我难免还是会忍不住想买买买。于是，我给自己定下第二个规矩：买同样东西的话，之前家里的那样就要淘汰掉。于是，在买东西的时候我会想象丢掉家里那一样东西是否舍得，或者回家后看看我是否会想：要是此时此刻它在我家里多好啊！经过这样的考虑，就算买回来一样新物品，我也会尽量给之前的东西找一个新的用途，这样可以避免再买其他东西回来。

坚持了买东西时“舍”的两个原则，最明显的好处就是我这个万年月光族开始有盈余了。家里没有多余的废物、杂物，所有东西都物尽其用，还特别容易收拾整理。需要说明的是，这可是我在日本生活过程中逐渐被改变、自己慢慢悟出来的原则，并非来自看热门书籍。光看书，我觉得是改变不了的，还是要在日本这样的大环境里生活，才能一步步地转变起来。

说完“断”和“舍”，接下来说“离”——我个人觉得其实是“不离”。日本有严格的垃圾分类，扔之前要回顾这样东西的质地、用途，让丢东西有一个小小的仪式感，于是真的会不舍。再加上买回来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心爱之物，越发觉得不舍。我在日本生活的过程中，才体会到了“惜物”之情。比如女生最爱买鞋子。我在国内的时候，喜欢的鞋子穿坏了不能再穿又舍不得扔，买回的新鞋不够喜欢那就再买。搬家的时候鞋子就装了3个编织袋，还是觉得不够穿。现在我注重每一双鞋的保养——尤其是日本很多场合需要脱鞋，那就得保证每双鞋随时都是干净整洁、状态完好。所以我发现我现在有10双左右状态良好的鞋子换着穿已经足够，各种场合、衣着都能胜任，远远好过我之前三天两头买鞋子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日本人普遍有惜物之情，东西保养得太好，离开自己也不应该直接进垃圾堆，所以日本的二手物品销售行业非常普遍。而难以想象的是，我这个从小花钱散漫、不计较价钱的人在日本完全接受了购买二手货。关键是二手店店主在收购的时候也经过了挑选，每件东西都有独特之处。在日本淘二手店真是乐趣无穷。比如我喜欢收集餐具，二手店里的餐具都是精品。我淘到一个木雕的圆形大漆盘，根本不舍得用，放在架子上做装饰，是我家里最漂亮的点缀。猜猜多少钱呢？没要钱。我当时还买了些其他的东西，老板一高兴就把这个盘子送给我了。

不追求大牌，不盲目购买，不随便丢弃，这就是在日本消费时的“断舍离”。那么，日本人把省下来的钱花到哪里呢？我觉得这才是最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为梦想和快乐消费。启发我明白这一点的是一位并不相熟的日本同事，有次聚餐他也参加了，大家介绍他时说他是离公司最远的，每天路上要花三四个小时。我很惊讶，为什么不在公司附近租房子呢，经济压力并不会很大。他拿出手机给我看他家，我目瞪口呆：他打造了一个满是苔藓和各类香草的花园，不知具体面积多少，但花园里还有起伏的小丘，想来不是个小地方。他带着与艺术家外形极为不符的腼腆笑容告诉我：这是他的爱好，东京找不到这么大的地方可以建花园，所以他宁愿上下班远一点，把时间和钱都花在花园上。

我非常感慨。就在我同事里，有人喜欢收藏卡通的手办，有人热衷于滑雪，有人每个周末都带孩子做短途旅游……这些“爱好”都很花钱，但把钱花在爱好上，我觉得比追逐大牌和盲目重复购买，更有价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