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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偶人

2016-10-13

花火A 2016年10期
关键词:法术木偶天宫

天瑶

作者有话说:从小我的玩具都是些枪、坦克、大炮之类的,别的妹子都有各种各样的洋娃娃,而我只有冷枪。(此处,我好想艾特父母问他们为啥不给我买女孩子应该玩的玩具啊!)所以,我一直期待能有个会说话的人偶一直陪着我,就像本文中写的那样。

三句话:他穿了一身半旧的青衫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刀一刀认真地雕刻着那个木偶人,清冷的星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脸色分外柔和。

我酒醉微醺,骑着独角兽在天河肆意驰骋,流星从脚下一颗颗划过,画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

我忍不住弯腰伸手去捞,一个不小心从独角兽背上摔了下来。

我整个身子在天河中下坠,万千星辰在我身侧上升,耳旁是呼啸而过的天河冷风。

这一幕令我有一丝恍惚,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我浑然忘记用仙力护体,天河的寒气将我冻得发颤。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这样坠到人间时,我忽然落入一个怀抱中。

我被这个怀抱硌硬得慌,微眯双眼去看来人,不禁一惊。

“阿浪。”

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后,我便确定是自己在做梦,因为他仍是像原先一样面无表情、动作笨拙。他身子直直地抱着我飞到九天,然后将我放到一朵云上。

“公——主——”

他机械地吐字,机械地单膝跪地,机械地看着我,一如初见。

一、阿兄送个木偶人

我的父君自继位为天君以来,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效仿上一任天君,生七位帝姬,然后将她们一一撺掇到凡世嫁人,最好是有像小七与董永这样动人的爱情故事流传于三界,才算功德圆满。

奈何天意弄人,天后一连生了十个儿子,生到第十个的时候,天君连名字都懒得起了,只略看了一眼就说:“啊,那就叫小十吧。”

所以,天后怀我的时候,天君只是羡慕地抱着东海龙王的公主逗着玩,惆怅道:“我们这么多儿子,将来可从哪里骗这么多儿媳妇啊?”

天后被天君唠叨得极为烦躁,幸而这胎诞下的终于是个公主。天君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花了几百日翻遍了经文,而后摸着胡子文艺道:“小公主的诞生让本君如死水般的心里泛出一丝涟漪,便叫清漪吧。”

可见死水向来起微澜。

因为我是父君盼了多年的公主,所以我极为受宠,几乎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又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几位兄长都不愿意带个拖油瓶,但畏惧父兄天威,不得不与我玩耍,所以对着我这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小祖宗十分无奈。最后还是小十想出一个法子,他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块木头雕刻成了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送给我,迫不及待地说:“小十一同他玩同他玩,他最不怕欺负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浪,他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漆黑的眸子盯着我一动不动。太阳从他身后升起,我整个身子被全部笼罩他高大的身影里。

“这是阿兄特意为你雕刻的木偶,怎么样?”小十献宝似的说,“他什么都可以陪你玩,我已经教了他不少东西,端茶递水、琴棋书画,他样样精通啊。”

我瞅着木偶光溜溜的身子,问:“小十,你为什么不给他穿衣服?他不会害臊吗?”

小十道:“他一个木偶,既没有魂魄也没有七情六欲,害什么臊?倒是小十一你,小小年纪的,怎么不知道害臊?”

我冷哼一声:“你没看到我脸红了吗?”

小十看了我许久,而后道:“啊,可能是你长得太黑了,我看不出来你脸红了。”

我:“……”

小十兴冲冲道:“他还没有名字呢,小十一,你来取一个?”

我冷静思考半晌,而后道:“我看他像你一样浪,不如就叫阿浪吧。”

小十:“……”

那一年,我才三百岁。

二、火烧蟠桃园

从那之后,不论我走到哪里,阿浪都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只是,当初小十雕刻他的时候把他的舌头刻成了直的,所以他说话永远都是一个声调,不紧不慢的,冰冰冷冷的。

我说:“阿浪,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他说:“阿——”他停顿许久,直到我把手上那杯茶喝完了才又吐出一个字,“浪——”

然后,我就一口将茶喷到了他身上。

他机械地低下头,又机械地抬起头,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到桌案上拿起一块帕子,慢慢地擦干了胸口的水。

于是我说:“阿浪,你还是别说话了。”

我三千岁的时候过生辰喝得有点多,只记得自己拽着阿浪到了天后的蟠桃园里,望着眼前的蟠桃园晕晕乎乎道:“阿浪,烧了这里。”而后我呼呼大睡。

直至感觉周边越来越热,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浑身冒出冷汗,却看到蟠桃园里火光冲天,而阿浪十分淡定地坐在我身旁,仿佛世外高人一般望着眼前的景色。

我有点结巴道:“你你……你真的放火了?”

他机械地扭过身子,机械地张开嘴唇:“啊——”

我拖着他便往外跑。他关节不甚灵便,跑起来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当天夜里我们俩就被带到天后面前,她一张脸已经气成了青紫色,指着我们道:“你们俩——好大的胆子!”

我头一次胆战心惊地跪着,不敢说话,却听到向来少言寡语的阿浪道:“我——”

天后愤怒地一挥掌,将他打得飞出几尺远:“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三魂六魄都没有的东西!”

我听到咣当一声,转头去看,发现阿浪的一条胳膊已经被摔断了。他机械地起身,捡起那条胳膊,然后又机械地走到我身后跪下。

天后怒气冲天,道:“你父君将你惯得没了样子,今日我若再不管管,只怕这九天都要被你折腾塌了!我要将你关进天牢受天火之刑,再烧了这个木偶,省得你兴风作浪!”

“不要——”我心中骇然,一下子将阿浪护在身后,“都是我的错,请母后责罚我一人,不要责怪阿浪。”

阿浪转过了头,道:“是——”

我扶住天后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母后,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阿浪继续道:“我——”

我头一回哭得这么伤心:“这么多年哥哥们不陪我玩耍,我就只有阿浪一个玩伴,你就放过阿浪,我甘受天火之刑……”

阿浪终于说完了他要说的话:“放——火——”

天后咆哮道:“你这个偶人说什么?是他放的火?”

我惊道:“不是不是!偶人只是奉孩儿的命令,他什么都不晓得……”

天后却不肯再听我说,一掌将阿浪打得七零八落,脑袋还在地板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刚巧落在我脚下。

“母后!”我正欲伸手将阿浪的头抱到怀里,却看到天后已经一脚踩上他的脑袋,于是大喊一声。我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在终于听到天君的声音的时候,一颗心才放下。

天君紧赶慢赶跑过来将我搂到怀里:“怎么了,怎么了?是谁让我的小公主这么委屈?”

我在天君怀里抽噎道:“父君……”

我一哭他就没了法子,摸着我的头道:“没事没事,不就是蟠桃园烧了嘛,又没全烧光,不是还留了我一半吗?”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抖了一抖,我用余光悄悄看了看天后的神色,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惯着她!”

天君笑着把我搂在怀里:“谁让本君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呢?”

我将阿浪七零八落的身体用法术收到一个锦囊里,待回去后一一重新装好。我一边装一边心疼地流泪:“都是我连累了你。”

他一颗脑袋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中,跳到我眼前,道:“没——事——我——不——疼。”

我身体抖了一抖,立刻将他的脑袋装上去,而后狠狠道:“以后我喝醉酒说的话不算数,知道吗?”

阿浪一点头:“是。”

三、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自我火烧蟠桃园后,我的名声便在四海八荒十二州传开了,天君觉得要早早把我定出去方能安心,于是立刻将我同鸾凤族的一个青年才俊世子凤炎定下了亲事。

这凤炎也是个急性子,一听说天君指婚,没几天便跑上天庭寻我赏花下棋、打鹤斗鸟,一来二去,我们俩狼狈为奸,倒是磨合得还不错。只是,凤炎总觉得身后跟着阿浪这个拖油瓶有些麻烦,于是,这日我对阿浪道:“今天你留在府里,别跟着我了吧。”

阿浪似是愣了一下,然而还是一如既往地用机械的声音回答道:“是。”

我同凤炎驾云驾出去好远,我回头一望,见阿浪仍旧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渐渐成为一个黑点然后消失不见。不知为何,我的心忽然猛地一抽,我差点从云上跌下去。

凤炎将我扶住,温和道:“小心。”

我同他来到南虞山鸾凤一族游玩,沿途只看到接天的梧桐蜿蜒盘旋,至于他说了什么,我全然没注意。等到天一黑,我便匆匆告辞赶回天宫。

阿浪点了一盏灯,仍旧直直地等在门口。昏黄的灯光将他全身都笼罩住,他长长身影在地上被拉得老长。

我一把扑进他怀里,道:“阿浪,我以后再也不丢下你了。”

他语调仍旧是那般冷冷的:“好。”

凤炎便看他更加不顺眼。

这日,我同凤炎下棋输了第三局时,一把将棋子都摔到地上,怒道:“不下了!”

凤炎便哈哈大笑道:“小十一不要输了棋就耍赖嘛!”

我看阿浪一点一点僵硬地蹲下来捡起一颗颗棋子,就说:“你这样要捡到什么时候?我施个法术不就好了?”

凤炎却伸手拦住我,笑得不怀好意:“你不觉得,看他这样一颗颗捡棋子十分有趣吗?”

我冷冷道:“不觉得。”

我施了个法术将棋子还原,而后道:“你别小看他是个木偶,只怕你的棋艺还不如他呢!”

凤炎一脸不信,硬要拉着阿浪比试。

我知道小十教过阿浪下棋,却没想到阿浪棋艺会如此高超,逼得凤炎到中盘便弃子认输。

我开心地命人做几个好菜想庆祝一番,刚吩咐完一回头便看到阿浪的身体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地上,脑袋还被凤炎拎在手里。

凤炎笑得没心没肺:“你下棋厉害又如何,还不只是个木偶?”

阿浪上一次这样被拆得七零八落是为了替我挡罪,可这一次——

我一下便怒了,气冲冲地将阿浪的头抢回来,对着凤炎怒喝道:“你在干什么?谁准许你这么做的?”

凤炎一脸愕然:“小十一,他不过是个木偶……”

我冷冷地打断他道:“阿浪在这清冷的天宫里陪伴了我几千年,在我心里不只是个木偶!你问也不问一声就敢将他拆了,若是将来我真的嫁给你,你岂不是会问也不问就将我这儿的宫殿拆了?”

凤炎强笑道:“小十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怒道:“阁下请回!我这就去回禀天君取消婚约!”

凤炎愣住了,半晌后忽地抬头看着我,冷笑着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是喜欢上这个木偶了吧?”

阿浪的头在我的怀里动了动,我拍了拍他脑袋,示意他老实些,而后道:“我就算真的喜欢上阿浪又怎么样?他不似你这般黑心。”

凤炎丢下一句“你真是疯了”,便甩袖离去。

我将阿浪的脑袋放到石桌上,一点一点将他的身体拼好,看到他的右臂被摔得裂开一条细缝,不禁有些心疼。

阿浪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不——疼——”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不——委——屈——”

四、天君之死

然而,还没等到我去跟天君提退亲的事,天君便遭到了刺杀。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整个人呆愣了许久才浑浑噩噩地一路跑到天君的寝宫,却只看到他冰冷的躯体。

我喃喃道:“不可能!父君是天君,怎么会……怎么会被人刺杀,这样容易就死了?这不是真的!父君一定是在跟我们开玩笑!”

天后慢慢地抱住我,悲痛道:“你十个哥哥都在回来的路上了,再过两个时辰,你父君便会羽化了。”

神仙死后七个时辰便会羽化,尸身会化为零落的魂魄,如同羽毛一般。

我却始终哭着摇头:“不会的,母后,不会的……”

十位哥哥陆续回来同父君告别,只有我哭倒在他身上一直不肯起来,最后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在我怀里化成羽毛,飘出宫殿。

我便再也克制不住,呕出一口血来。阿浪立刻伸手将我扶住,我身子一歪,便意识不清地倒在了他怀里。

我醒来后,小十面色担忧道:“小十一,大家都知道父君平日里最疼你,你若是太过难过伤了自己的身子,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我不碍事。”我强撑着坐起来,“是谁干的?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小十道:“刺中父君的那柄剑上,有魔族的灵力。”

这几千年来,魔族出了一个法术非凡的魔君。他在三界兴风作浪,天君曾派天将前去镇压,奈何天庭众兵将十几万年来过得十分安逸,许多人都没将心思放在修习法术上,是以几次镇压都是无功而返。幸而那魔君只是在人界和鬼界闹一闹,天君便也没再理会他。

我恨恨道:“我要去杀了他!”

“小十一,”小十将我摁住,语气坚定道,“你放心,我们定会查清谁是凶手,歼灭魔界,为父君报仇!只是,此事要从长计议,你千万不可莽撞。”他看我不说话,又扶着我的肩膀,凌厉道,“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恹恹道。

小十对一旁的阿浪道:“你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阿浪答应一声,小十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我看着守在一旁的阿浪说:“我是不是很没用?父君死了,我还要大家来担心我。”

阿浪慢慢地将我抱在怀里。

我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阿浪,我没有父亲了。”

他久久地将我搂在怀里,僵硬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肩膀。

五、可是你还有我

父君死后,大哥暂代天君一职,没过几天便领着天兵天将气势汹汹地冲到我的宫殿里。

大哥一进门便紧张地向我伸手:“小十一,快到大哥身后来!”

我正靠在阿浪怀里,看他如此紧张便起身走了过去:“怎么了,大哥?”

“他是魔族派来的奸细。”我听到凤炎的声音才知道他竟也来了,他上前指着阿浪道,“我亲眼看到他闯进了天君的宫殿,就在天君遇刺的那天夜里。”

“怎么可能?”我冷笑道,“大哥不会相信他的话吧?阿浪只是个木偶,怎么会有那么高的法力能刺死父君?何况,阿浪是时刻跟我在一起的。”

凤炎急道:“那晚我是真的亲眼看到他悄悄进了天君的寝宫!”

我打断他的话:“你怎么会在那个时候来天宫?”

“我是来同你道歉的。”

“三更半夜,你来同我道歉?”我直直地盯着凤炎。

阿浪却忽地抬头,伸手指向凤炎,道:“是——他——”

我心中一惊:“你说什么?你说是凤炎?”

整个房间里顿时寂静无声,大家听完阿浪缓慢地、一字一句地吐出一句话:凤炎进了天君的寝宫。

大哥道:“阿浪怎么会看到?”

我死死地盯着凤炎:“因为阿浪半夜会去九天巡逻,父君的寝宫在九天正中央,他自然看得到——幸好他看到了。”

凤炎高声怒喝道:“他撒谎!我怎么可能会杀天君?!小十一,你宁可信一个木偶都不肯相信你未来的夫君吗?”

他此刻惊疑的神色差点令我相信他,可是我一把抽出身旁天将的剑横在他脖子上,忍住心口的疼痛道:“也许,你觉得阿浪是个木偶不会争辩,便想把罪责全推到他身上,但是你不知道,阿浪从十哥把他送给我的时候便被施了术法,他是永远也不会说谎的!”

凤炎神色惊疑地跌坐在地。

小十此时恰好也赶了过来,他平静地看了凤炎许久,而后道:“我去不周山下取了星木兰回来,这草可以探得魔族法术的气息。”他将怀里的星木兰取出来,那星木兰一碰到凤炎便飞快地缠住他的身体,并在他头上开出妖艳的花来。

“凤炎,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一剑刺向他,却被小十拦住,他握住我的手说:“小十一,他不值得你脏了手。”

随后,大哥便将凤炎押走了。

幸而小十看出我的异样,过来扶住我,不然我可能会倒在当场。待众人离去后,我又大大呕出一口血来,将小十吓得魂飞魄散。

很快凤炎便被定了魂飞魄散之刑。

小十忧心我的身体,命阿浪每日都炖滋补的汤给我。

“可是那有什么用?”我对着阿浪说,“我再也不会有父亲了。”

“可是你还有我。”阿浪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如果我不是神思恍惚,我就会发现阿浪当时说的是一句连贯的、完整的话。

六、世上从来没有什么阿浪

魔君领人攻破天宫,不过是三个月后的事。

那一日天界大乱,我的母后和十位哥哥不知所踪,天兵天将死伤成群,二十八星宿从天而坠,陨落人间。

我法术不精,只能任由魔君带人将我的宫殿围住。

我将手中的短剑擦亮几分——那是父君某一年送我的生辰礼物——缓缓地问阿浪:“你怕不怕?”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话。

我理了理衣服,然后起身走了出去,并对阿浪道:“跟着我杀出去。天君的女儿宁可战死,也绝不会屈服!”

我刚走了一步,阿浪蓦地将我的手死死拉住。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问他,便看到魔君带人闯进来。他哈哈大笑道:“商冥,本次能攻破天宫全是你的功劳,这公主本君赏给你了!”

我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阿浪的木偶身躯慢慢地在微光中变幻成一个灰袍男子。他先是向魔君躬身行礼,而后神情淡然地望着我。我一剑向他刺去,他轻而易举地捏住那柄短剑,我便眼睁睁地望着父君送我的礼物化为尘埃飘散开去。

他将我定在原地,而后道:“多谢魔君。”

“原来……真的是你……”

我一动也不能动,却感到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我不能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一心一意陪伴我几千年,曾经肯为我被四分五裂的人,竟是魔君派到我身边来的。

他神色复杂地望了我半晌,而后终于道:“我会解开你的定身术,但你不许寻死。”顿了一下,他又添上一句,“你的母后和十位哥哥都流落在外,你若不想他们死,就得听我的。”

他替我解开定身术,我无力地望着他,问道:“杀死我父君的到底是不是你?”

我一颗心悬在半空,期待他否认,他却沉默片刻,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十一,我别无选择。”他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肩膀,“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永远是你的阿浪。”

这是第一次他碰到我时,肌肤是温热的。

然而,我一颗心都是冷的。我恨恨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阿浪!”

七、木偶人阿浪

很快我便知晓,商冥是魔君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小十替我雕刻木偶开始,他便已经隐身于天宫,伺机而动,最后决定藏于木偶身上。

得知他亲手杀死父君后,我便一病不起,整个人都心灰意冷,觉得活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商冥不愧曾跟在我身旁几千年,他熟悉我的性格,硬是用哥哥们的消息来逼迫我喝各种补药。然而我一心求死,这些仙药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用处。

他便亲手雕刻了一个木偶,模样、性情竟同阿浪一模一样。

他将木偶带到我身边,耐心地哄我:“你看,让阿浪陪着你好不好?”他转身拍了拍阿浪的脑袋,“快告诉公主,你叫什么名字。”

“阿——浪——”

那机械的声音、刻板的语调,竟同原来一模一样。

我猛地起身,亲手捏了一个火团扔向那木偶。商冥并没有拦我,只是看着那木偶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目光里似是有一抹哀伤一闪而逝。

然后,他说:“十一,你的哥哥们正在四处召集流散的天兵和各路神仙,打算反攻回天宫。”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深深地望着我,“希望等他们上来时,还有机会见到你。”

我全身止不住地发抖——还有机会,我不能放弃!

他又吩咐人端来一碗药看着我喝完,而后将地上那堆灰烬用法术收回锦囊里,再慢慢地走了出去,背影十分孤寂。

八、若是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我知道哥哥们就要带兵攻上来,是在一天下午听到守在我宫殿门口的小妖唠嗑时说的。

小妖们边嗑瓜子便嘲笑九天之上的神仙们自不量力。

商冥最近也许为此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烦我。

我内心便缓缓期待着,直到一天夜里,许久未出现的商冥忽然拎了一壶酒来到我的寝宫。

他脸上露出一个暖暖的笑容,道:“十一,我们许久未饮酒了。”

那笑容竟令我微微恍惚,片刻后我才道:“我自那年喝醉烧了蟠桃园,就不怎么喝酒了。”

他微微颔首,道:“那次你因看到我被天后责罚,所以便渐渐收敛了性子,没再胡闹过了。”

我望着他冷笑道:“阁下是来叙旧的吗?”

他自顾自地坐下,斟上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酒推给我,而后慢慢道:“若我没猜错,你哥哥们明天便会带着天将攻进来了。”

我身形微微一晃,他指着面前的板凳:“坐。”

我知道,我若是不坐,便休想探到任何消息了。

我极不情愿地坐下,他举杯一饮而尽,而后望着我道:“明日不是他们死,便是我死。”

他声音十分平静,完全没有临死前的惊恐与慌张,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

我望着他道:“哥哥们同我一样,宁可战死,也不会愿意忍受这样的屈辱。”我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宫殿里,“天家的儿女,没有一个是怕死的。”

他却似是全然不想接这个话题,只是轻轻一笑,又喝了一杯酒,随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十一,若是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阁下是来开玩笑的吗?”我恶狠狠地说,“我巴不得你去死,恨不能亲手杀了你!”

他执杯的手轻轻一颤,杯中的酒便溅出来两滴。

“当然。”他神色恍惚地重复了一句,“当然。”

他似是有些醉了,忽然怔怔地看着我,然后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我有些惊愕,竟忘记了躲。

他忽地一笑,施了个法术将我圈在房内的一方天地里,淡淡道:“你明天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你——”我想冲出去打他,却无论如何都冲不破眼前这道屏障,只能被屏障三番五次地弹回来,看他将面前的酒喝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后转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一丝犹豫。

九、死而复活的父君

我听着门外喊杀声、兵器声响彻九天,便知这一仗究竟何其惨烈。

我被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焦急地来回踱步。

不知等了多久,眼前的屏障忽地撤去,我慌忙飞出去,看到日月同升,星海横移,天宫已被天将夺回。鸾凤一族、海龙一族、神兽一族、青丘一族,还有三十六仙山、七十二洞府等各地大大小小的神仙全都立在星海之上。

为首的,竟是我那羽化的父君。

我生怕自己是在梦中,跌跌撞撞地向父君奔去。父君将我搂在怀里,道:“本君的小十一受苦了,竟然瘦成了这个模样!都是父君不好!”

我抱着他狠狠地哭了一回,又捏了捏他的手臂,这才敢道:“父君真的没有死?”

天君拍了拍我的手:“你放心,父君好好的。”

魔君已被众神仙联手封印在雪魔湖底,众魔也被灭掉大半,剩下的逃散去各地,不成气候。

料理完天宫的事,天君为感谢众仙的帮助安排了三日后设宴款待后,才有空与我闲话家常。我这才知晓,原来,天宫陷落后,父君与母后还有十位哥哥都在一起,独独丢下了我一人在这天宫里。

“都怪小十!为父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将你带出来,偏他没办好这件事!”天君说起来还是一脸怒气。

小十咳嗽一声,而后道:“我也没料到魔君会第一个往十一妹这儿来的,这不来不及嘛,况且十一也没事……”

“幸好小十一没事。”天君将我搂在怀里,面露心疼之色,“听说看到我羽化时,你这孩子竟然呕血了?真不枉我疼你一场,你那些哥哥们果真都是没心肝儿的。”

十位哥哥们面面相觑,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终于想起来问:“父君,那你羽化是怎么回事?”

天君轻咳一声:“喀喀——那就是个小小的障眼法。”随后,他又痛心疾首地将我望着,“可怜父君疼你太过,你的法术学得实在太不像样了……”

“这么说,你们都知道?”我望着父君身后的母妃和十位哥哥,他们均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天君道:“不过,也亏得小十一你真情流露,这才能骗过众人。此次,小十一你的功劳最大,本君要好好封赏你!”

“那么——”我内心忽然闪过极大的不安和恐惧,蓦地站起来,“阿浪呢?”我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既然父君并没有死,那阿浪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早已知晓他真实的姓名,但我还是习惯这样唤他。

闻言,大家忽然全都沉默下来。

天君沉默片刻,而后道:“小十,你跟她说吧。我们都先出去。”

十、让这木偶替他陪着你

小十每说一句话,我的心便如同被割了一刀。

原来,阿浪虽是魔君同父异母的弟弟,却向来看不惯魔君在人界和鬼界胡作非为、滥杀无辜,后来得知自己母亲的死亦是魔君所为,便决心与天界联手,想设法除掉魔君。

恰好此时魔君派他潜伏进天宫,通过小十与天君见面,定下这个计划。

小十说,天界是肃清魔族势力最好的地方,因为,天界的仙人进入魔界时会受魔族气息的影响,仙力会被极大地削弱。

我怔怔地望着他:“那阿浪呢?”

小十停顿了一瞬间,那一瞬间仿佛几千年那么长,然后我听到他说:“阿浪在我们与魔族混战之时,替父君挡了魔君一掌,当时便魂飞魄散了。”

我整个大脑忽地一片空白,我看到小十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偶,他使了个法术,那木偶便立到了我的眼前。

“这是阿浪死前让我交给你的,说让这木偶替他陪着你……”

小十断断续续地说了什么我再也听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整个人好像已经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我忽地想起那夜他来找我喝酒,那夜他喝了那么多杯,我为什么……为什么没有陪他喝一杯,哪怕是一杯?

我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他,也来没有这样恨自己曾经那样恨他。

尾声

我没有碰过那个木偶人,也从来不肯让他跟着我。

我喝醉了潜进蓬莱司命君的阁中,小心翼翼地寻找阿浪的记忆。三界之中每个人死后都会留一段最深刻的记忆在司命君的阁中,供司命写命格时参考。

看到了阿浪的影像,我立刻伸手,那记忆便到了我手中。

我以为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我亲手烧了他为我刻的木偶,是我说恨不能让他去死,又或许是临死前所受的那一掌。

我慢慢地将阿浪的记忆置入司命镜中,看到了商冥的身影。

他穿了一身半旧的青衫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刀一刀认真地雕刻着那个木偶人,清冷的星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脸色分外柔和。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那木偶刻成阿浪的模样,随后便微微一笑,用引魂草将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他将一半魂魄留在身体内,将另外一半魂魄一点点引到那木偶身上,并轻声道:“以后几百年,要好好陪着她。”

我曾听闻魔族有这样的法术,能用引魂草将魂魄一分为二,只是,如此施法者便再也不能进入轮回,且寿命极短。

我猛地清醒了几分,立刻跑出去召来独角兽往天宫赶,路上赶得太急,一不小心从独角兽身上跌了下来。

耳旁是呼呼的风声,我跌进一个怀里——就像一个我翻来覆去一直做的那个梦那样。

阿浪将我抱上云端,低叹一声:“这个月第四回了。”

我不敢相信地摸着他的脸,听他说:“可惜我肉身已死,只能寄身在这木头里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阿浪!”我抚上他面无表情的脸,紧紧地、紧紧地将他抱住。

从头到尾,我都只有这一个阿浪。

编辑/沐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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